曾给老祭司带来一丝希望的太阳，只是在云层间蜻蜓点水般微微掠过，便又悄无声息地隐匿起来，这让老祭司痛苦不堪。时间已过正午，遍布的浓云丝毫没有要散去的意思，若下半天果真下起雨来，一切将成为决堤之水，一发而不可收拾。担忧至极，除了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他唯一的方式便是咳嗽，要命地咳嗽。

“谁！”凌陌对着侧边的林子乍然喊到，就在此时，顺着凌陌的目光不约而同回头的三个人，同时看到了林子里一个黑影闪过。

“谁？出来！”红衣圣灵儿一步步逼过去，百灵和凌陌紧随其后。

“是我！”大树后面，一袭黑衣渐渐转过身来，露出了深藏的脸。

“沧南大哥！”

“师兄！”

百灵也大吃一惊。

黑衣只是一点头，径直朝老祭司走去，躬身而拜，“师父！”

“回来了。”老祭司头也不回，只是轻微地应了一句。

“师兄，这么久你去哪儿了？”凌陌周到沧南身边。

“这段时间，我在山下，先是发现了圣灵儿并没有死，而且已经找到她了，后来，我带她去找傲天教主的时候，竟然看到教主在草庐中死于非命。我们才找到傲天教主，他们父女也还没来得及相认，可是，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师父叮嘱过，要好好保护教主，可是，我没能做到，愧对师父，更愧对教主，我就留在山下追查凶手。直到昨天，一夜之间，江湖流言四起，都说月狼神教上上下下竟然因为地动而一败涂地，狼狈逃窜，旻山已空无一人。我不信，就赶到山上来看看，没想到，竟然发现，神殿洞府那边已经狼藉不堪，果真如传言那般，这究竟怎么一回事？难道真的是因为地动，月狼神教就成了如今这满目疮痍的惨象？”

“师兄，你先别急，此时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太清楚，我先跟你说个大概，日后再跟你细说。神教是遇到了灭绝的劫难，但绝不是江湖传言的那样是因为地动，地动只是表面的，真正的原因在于圣灵湖和墓地，圣灵湖水日渐枯竭，而墓地中的邪灵失去了净化之源，跑出来为害人间，我们才得不解散神教，否则，神教和所有神教弟子都将难保。”

“怎么会这样！”沧南大惊失色，“没想到，我下山才半个多月，旻山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以后怎么办？神教怎么办？难道就没有办法解决了吗？”

“办法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沧南紧追着问到。

凌陌缄口不言，转过头看着百灵。

“沧南哥哥，要用百灵姑娘祭湖。”圣灵儿轻轻凑到沧南耳边说道。

沧南惊讶地张着嘴，目光转向一边的百灵。

百灵淡淡地看着远方，没有去看任何人。

“苍南大哥，我爹不是百灵姑娘害死的，是弥和叔叔告诉我的，我们误会她了，只是，到现在，我竟然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又如何报这血海深仇呢？”念及此，红衣圣灵儿不禁黯然神伤。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原以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就在眼前，只要杀了她，就能为爹爹报仇，熟料，到头来，她所以为的仇人，竟然是爹爹的救命恩人。如今，害死爹爹的那个人，就像天空中飞落的烟火，一闪而过，除了爹爹的死，她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别着急，总有一天会查出来的。”沧南拍拍圣灵儿的肩膀。

“嗯。”灵儿抿着嘴，微微点点头。

百灵在老祭司身边坐下，凌陌跟着坐到她身侧，红衣灵儿在老祭司的另一侧席地而坐，沧南坐于她身侧。

老祭司还是目不转睛的抬头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言不发。

“祭司大人，您是担心下雨吗？”百灵轻声问到。

老祭司轻轻一点头，随之叹了口气，又开始咳嗽起来。

“祭司大人，我相信，老天爷不会下雨的，今晚一定会有月亮，您不要太担心。”其实，百灵自己心中亦是忐忑不已，本已下定了从容赴死的决心，但经过昨夜这么一闹，她反而不再那么坦然了。尤其是在墓地之时凌陌今日所说的话，想想当下的处境，她总是忍不住眼眶氤氲。能如此这般，她已然心满意足，本以为遥不可及的梦，却刹那间触手可及，唯求天公作美，今夜月朗风清。

然而，最矛盾不过的还是凌陌。他既希望能够驱除邪灵，挽救苍生，可是，他又不想百灵死，更不想亲手对她下刀。为什么是她，又为什么是他？要对百灵拿起刀，比对自己拿刀更艰难，颤抖的不仅是他的双手，还有他的心……

百灵多活了一天，然而，这一天对凌陌来说却五味杂陈，他仅有的一点决心在这一天中已经荡然无存。如果可以，他想带着百灵逃离尘世，寻一个荒无人烟之境，抛开这一切，安然生活。当美好的愿望遇到残酷的现实，要么放弃愿望，要么逃避现实，而凌陌却在二者之间徘徊不定，因此而更加痛苦。凌陌起身，一个人走开，他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堵得难受。

百灵一个人走到圣灵湖边，看着倒映在湖水中黑压压的云海，几重心事，无人知晓。凌陌孤单零落的背影，让她感到难过，那样零落而遥远，每多看一眼，便更添一重心疼与不舍。最苦的相思，不是黄泉碧落，不是相望江湖，而是别离就在眼前，彼此能执子之手，相看泪眼，却依然刻骨铭心地想念，有道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抬头看着浓云滚滚的天空，老天爷还是不要下雨吧，今夜十六，当皓月凌空，不逊昨夜才好。或许，该来的迟早都要来，躲过了今天，躲不过明天。

她还是忍不住走到了凌陌身边，与他并肩而行，静静漫步于湖边。可是，两个人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片开遍曼珠沙华的墓地。那样耀眼的芳华，却只能扎根于阴暗的墓地，无人欣赏，此般落寞，能与它们惺惺相惜的，唯有百灵而已。

“彼岸花，开彼岸，有叶无花，有花无叶，生生世世，交相错离，永不相见……”百灵蹲下身子，抚摸着殷红的花朵，喃喃地道出了六年前她向傲天教主所阐释的花意。

凌陌折取一支，轻轻地簪于百灵发间。百灵回头看着他，凌陌微微一笑，百灵亦笑，心照不宣。

“这样妖红的花，簪在头上，要变成妖精了……”百灵试图打破沉寂，打趣地说了一句。

凌陌愣了片刻，随之笑了。百灵也悄悄折了一朵，趁凌陌不注意的时候猛地插入他发际，“这才是妖精，哈哈哈……”言语间，起身便跑，待凌陌反应过来，赶忙扯下花紧追过去，“好你个百灵，看我怎么收拾你！”所有的沉默，都被两个人的笑声打破，午后的风拂过开满火一样曼珠沙华的清寂墓地，带着一阵阵飘飘渺渺的欢笑声飞向了远方。此般欢笑，如花开荼蘼，从此黄泉路远，红尘相念。

即便避免不了要面对生死别离，也要抓住能相守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