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尔尼诺成立以后,由于总要为生存而惨淡经营,洛安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知不觉,他的生物钟与叶枫的生物钟便错开了一个小时。
天刚刚亮,洛安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火炉的燃料即将耗尽,明亮的蓝色火焰已浮上一层灰色,燃烧了一周有余的冰晶立方终于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好在有稳流器来保证热量的足够输出,屋里的温度仍然还在适宜范围内。
起床,添了燃料。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微波炉前,给自己打了一杯奶。海豹奶入口的口感并不是很好,即便经过了脱脂处理,却仍然油腻腻的,令人作呕。然而洛安却没得选,毕竟这东西,是他们最廉价的食物之一。
冰箱里空荡荡的,上次留存的储备,即使省吃俭用,也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如果这几天还不能搞到足够的物资,她怕是又要受苦。想到这里,洛安放下杯子,抹了一把嘴。
时间紧迫,该走了。
走到桌边,洛安拿起一小片羊皮,拿着毛笔沾了些乌贼的墨汁。写些什么?他迟疑了半晌。
罢了,还是老样子吧。
等我。
他如是写下。
似乎无论是否是冰河时代,公园的早晨总是一个感觉——寂寥无人,悄怆幽邃。六点钟,太阳还在地平线上踟蹰不前,湖面上薄雾编织的素纱将斜晖渲染成奶白色,一派静谧。洛安隐约记得祖父曾经给自己看过一张世纪初的明信片,上面绘着的,是2000年12月1日辽宁沈阳城青年公园的清晨。那场面,便是这幅模样。
然而洛安今天却没有心情再去优哉游哉地在这里闲逛。径直地通过公园的中央大道,绕开灵台与方丈两座假山,他快步来到河边。玉带河已经冻得结结实实,他小跑几步,从河面上飞奔而过。
时间要紧,换班在七时整,要快。
跑出公园,几辆货车从东瀛路上飞驰而过,前后各有两辆军车护送。五月份,议会起草了一份为物资配给站(超市,他仍然习惯这样称呼这些地方)配备警卫的议案。由于在这之前经常出现物资遭到游击队伏击抢劫的事情,这一议案很快便在全镇公投中以76.8%的绝对优势获得通过。从此之后,每辆物资配送的货车上,都载有三名荷枪实弹警卫。洛安对这一议案没有什么太大的异议,毕竟,最初起草的时候,他也是提议者之一。
然而由于组织上的原因,他一直讨厌与军方打交道。最近公会与议会争端不断,时有摩擦。还是避让点的好。为了避开押运卫兵的注意,他躲避进一侧的树林中。靠在一棵加拿大杨背后,他默默等待着。
荷枪实弹的军人看起来威风十足,令人见了就要退避三分。然而如果抢劫的人是公会的精英们,仅仅三名警卫,真的够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
马上要到达前方的十字路口时,忽然间从一侧的胡同里斜插过一辆大巴,横在路中央,将整条道路彻底堵死。车队来不及刹车,“砰”地一声,便撞了上去。开路的军车撞上巴士,后面的又撞上前面的。十几辆车顿时挤作一团,场面混乱不堪。
“他妈的,真是晦气。”前面军车里跳下一个年轻的军官,骂骂咧咧地走向巴士,油光铮亮的军靴重重地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呜咽。从肩章来看,是个连长。脾气火爆,趾高气扬,一定是新上任的。
这下有好戏看了,看到一侧被撞凹了的巴士里一道异样的闪光,洛安躲在树后,决定继续观察一番。
“你们两个——”连长招呼另外两名手下“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司机——都下来待命——”
两名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端着枪小心翼翼地靠向那破破烂烂的巴士。最近持续发生的袭击让他们也有些战战兢兢,一点不敢大意。,还有不到三米时,或许是仍然不放心,其中一人端起突击步枪,向其中扫射了一梭子。军方现在居然采取这种铺张浪费的措施?看来这一阵子他们真的是被吓怕了。
好了,没什么可以看的了。目送着那两名士兵走进巴士,坐在树下的洛安摇摇头,起身离去。
咚——
加拿大杨的树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矮了?头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后,他迷茫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向头顶看去。
世界变得漆黑一片之前,他看到一个带着面罩的人影,挥舞着一根警棍,猛击而来。
咚——
额角凉丝丝的。大脑一片空白,洛安倒在地上。树上跳下的人显然训练有素,娴熟地将黑色的布袋套在他头上。人影似乎咕哝了什么,很快,几个人便赶了过来,将他架起来,强行带走。
身后不远处,枪声骤然响起。枪击声、爆炸声、咒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然而夹杂着十几声低沉的异样声响后,洛安耳边剩下的,便仅剩下了沉闷的风鸣声。
咝——
昏过去之前,他分辨出那鸣响。
是那天的……
再醒来时,洛安发现自己被独自一人锁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头顶上昏暗的白炽灯提供不了足够驱散潮湿的热度,屋顶的墙角泛起点点霉斑,嗅起来一股腐败的气味。他摸了摸自己身后的墙壁,暖的。如此温度,自己不是在地下,就是在营地里,抑或,两者兼备。
试着活动了一下肢体,洛安这才发现,自己被铐在墙壁上。
呦嗬——
中世纪的东西都用上了,真是盛情款待。
多谢殷勤。
洛安试着拽了拽锁链,精钢叮当作响,大约半米余长的链结油亮油亮的,上面一没有丝一毫的裂缝或锈迹。而墙上的联接处,也没有丝毫的松动迹象。看来单靠自己是没有办法了。“有人吗?”他高声喊道。
没人回答。回应他的,只有仍然萦绕耳畔的听觉暂留。
“有人吗?”第二次尝试。
依然一片死寂。
“别白费劲了。”苍老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被关进这里,就不要再有非分之想。”
这时,洛安才注意到,屋子对角的阴影中,还有另外一个人影。对方的面孔隐藏在黑暗里,声音也很陌生。“你是谁?”他问。
“我是谁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也一样,名字这种东西,最好忘记吧。很快你就不需要它了。”影子里的人咳嗽了两声,啐了一口红黑的血在地上。“进到这里,就要做好再也出不去的觉悟。”
“你受伤了。”所以这里一定是监狱了,而且一定不是一般的监狱。洛安不由得想起两个名字,一个名叫关塔那摩,另一个叫CIA。虽然都是过去时,但是其罪恶的手段仍然在世间广为流传。居然用这种地方对付自己,真是有趣。“你在这里多久了?”
“不知道。在这里很容易失去时间观念……唔——咳、咳、咳、咳、”
原来是CIA的伎俩,不过,又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一个伴呢?“他们因为什么把你扔到这里?”他又问 。
“狗为什么被主人抛弃?”那人反问道。
“原来你是狗。”洛安被对方的比喻逗笑了。
“没错。”完全没有恼火,人影只是平淡地回答。“一条,失败的丧家犬。”
“那……主人派你去咬谁呢?”
“你。”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指向洛安。
“原来是你。” 狭路相逢,这下真是有趣了“对于另外两位,我深感抱歉。”他鞠了一躬。
“这是在羞辱我?呵,无所谓。那两位,的确该死。”拖拽铁链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那人挪了出来。好身材!虽然白发苍苍,却仍然有如此强健的体格,真是不容易。洛安暗自称奇。
“我就说诱饵那套不管用。怎么样?这不就应验了?切——不过,你,不怕我?”壮汉道。
“为什么要怕呢?我只是在想,两个同伴就这样离你而去,你就一点都不难过?”打量着壮汉脸上那一道暗红色的刀疤,以及健硕的躯体上数不清的刻痕,他皱起眉。
“难过个蛋。死了才好。”壮汉一拳打在地上“奶奶的,想我西德尼为那混蛋呕心沥血,尽心尽力两年有余,最后就因为一次失手,那家伙居然把我一脚踹开,降级不说,还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最哭笑不得是,居然还把你搞了进来,想想都来气。”
“所以,你现在,不取我性命喽?”
“取你性命?如果我想杀你,你觉得我会让你白白在一边睡大觉么?呵,反正你我很快都要死了,这么早就杀了你,未免太煞风景。”壮汉嗤笑“他们说三日后枪决,这里,是死囚房。小子,这回理解了吧?”
“难怪……”听到这里,洛安不语。沉吟了半晌,他低身坐下,面向一侧的墙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人也不再说话,仰头面向天花板,闭目养神起来。
一切,归于无声。
这小子,不一般。躺在地上,西德尼心想。但是他却没有声张,只是假装睡着,半闭着眼斜瞟着对面的年轻人。听到自己将死的消息,对方的反应完全出乎预料。既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暴跳如雷,就连脸色,也没有改变分毫。那冷静,不是强颜欢笑硬装出来的,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一股沉稳。这个人,真的不一般。
看来自己的任务,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一想到自己死后,有这么一个人陪伴,倒也不无聊。他笑了笑,闭上眼,开始休息。
西德尼的休息却没能持续多久。
耳边忽然传来刺耳的摩擦声,他睁眼望去,年轻人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在地上勾勾画画。他爬起身,发现对方在地上,横横竖竖地交叉画了一个十九乘十九的网格。“这是什么?”他凑过去问道。
“喏,给你” 结束了绘图,年轻人将石子递给他。又从地上捡起另一枚石子,坐在网格的另一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下一盘五子棋,怎么样?输了,黄泉路上,我请你喝一杯~”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接过石子,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