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听广播传达中央文件,当我们听到林彪副主席居然要通过武装起义来谋杀毛主席时,简直惊呆了。更加不可理解的是,林彪已经被指定为党和国家的接班人,而且以书面形式写进了党章,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对此,在传达时好像有专门的说明,说林彪担心活不到毛主席的年龄,那样就无法将政权接过来再传给林彪的儿子,所以才“枪班夺权”。
对于刘少奇副主席等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在文革中被打倒,我没有什么感受,因为文革开始的时候我还小,对刘少奇副主席没有什么印象。所以学校和社会告诉我们要打倒他,我们便认定他肯定是坏人。可是当林彪副主席被打倒的时候,我们感到了震惊,因为我们是在对林彪副主席的一片歌颂声中长大的。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时,手拿毛主席语录紧跟毛主席的是林彪,每天报纸上出现毛主席的时候,紧靠在毛主席身边的是林彪,就连喊口号是也是喊:“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敬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现在突然告诉我们说:
“林副主席是我们的敌人。”这对十八岁的我来说,实在是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了。
也就是从那次事件以后,我注意到各种小道消息开始在社会上流传。有趣的是小道消息到后来往往成为了大道消息。就连我们这些中学生在私下议论时政的也多起来了。在这之前,基本上都是与中央保持一致,任何人如果发表与中央不一致的观点,立刻会遭到周围人的反对和制止,甚至会有人悄悄地报告给学校的老师或领导。林彪事件之后,真的大不一样了,人们对别人的各种议论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了。
林彪事件之后我们生活最具体的变化是,我们那个县城大街上的高音喇叭拆掉了。在文革开始后不久,街道上强制每家每户都装上了有线广播,就是那种最简单的纸皮广播,是不要钱的。家里的广播你不想听,可以关掉,但是在大街上的高音喇叭,到时候就响,每天早中晚三次,你不想听也不行。我家就住在大队旁边,往往是大队上的高音喇叭的声音远远大于我家里的纸皮喇叭的声音。
实际上高音喇叭已经构成了严重的生活噪音,尤其是那些上三班倒的工人,更是深受其害。但是没有人敢公开发出抱怨。谁敢提出拆除的建议,很可能被戴上反对宣传毛泽东思想的罪名。但是林彪事件之后不久,就被拆掉了。公开告诉市民拆掉的理由是为了清算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极左思潮,反对形式主义。
所以我想,文革初期是一个“言论最自由”的时期,因为任何人只要以“革命”的名义,就可以发表任何言论,甚至可以自由地采取任何非法的行动,上致国家主席,下致普通老百姓,想批就批,想打就打,想抓就抓,想杀就杀。但是到了林彪事件爆发之前,可以说是到了中国社会言论最不自由的时期,言论稍有不慎,就可能给自己惹麻烦。林彪事件之后,情形开始有了转变,所谓最黑暗的时候,也就是开始走向光明的时候。也就是从那时候,人们已经不再简单地轻信一切,并且开始敢于通过各种方式表达心中的不同意见。我就曾经不止一次地听到周围当官的大人们公开说:
“我们现在干脆就不看报了,今天看了是这种说法,明天看了又是另一种说法,我们也搞不清究竟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的。”
在当时,连政府和政府掌控的报纸的信誉都受到了普遍的怀疑,国民还能从哪里找到诚信?今天许多人呼唤诚信,其实,诚信并不是改革开放后才丢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