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大概是上三年级吧,早晨老师正在上课,忽然外面涌进了几个人,将老师赶出教室后,其中一人走上讲台开始了 演讲。
“同学们,我们是起风雷战斗队的,我们现在是杀回母校闹革命。我宣布,从现在开始,由我们战斗队全面接管这个学校。让我们一起投入到这场史无前例的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去,一起向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开炮!希望你们和我们一起,来检举揭发老师和校长的反革命修正主义罪行,写出革命的大字报!现在就给你们发报纸、毛笔和墨水,什么都可以写,不要怕,有我们为你们撑腰!”
被他一说,我们都显得很兴奋,顿时热闹地议论起来了。但是要提起笔来写,却一时不知道从那里写起。
“是不是造反了就不要上课啦?”有同学问。
“当然了,现在是全国都停课闹革命,还上什么课。”
“大字报写什么好呢?”又有同学问
“什么都行,比如平时老师讲过哪些反动话,干过什么坏事,有什么对你们不好的,都可以写。”
“我没有交作业被老师骂也可以写吗?”
“当然可以写,尤其是老师怎么骂的,写得越详细越好。老师打学生也可以写。”
“老师向我爸爸妈妈告状,害我在家被打了一顿可不可以写?”
“也可以,不过最好写一些老师怎样教你们成名成家,走白专道路的例子。”
“那老师说过长大要做文学家、工程师,算不算宣扬成名成家?”
“算,算,算,最好写清楚老师是什么时候说的。另外大家好好回忆一下,老师有没有说过什么对社会主义不满的话,有没有说过什么反党反毛主席的话等等。”
我想来想去,也回忆不起老师曾经说过那些反动话。不过忽然想起了一直埋在心里的一个委屈。记得有一天下课时有同学欺负我,我牢记妈妈的嘱托,遇到这种事,不应该与同学对骂或对打,应该立刻报告老师,于是就跑去报告了孙老师。也许是孙老师已经接受过我许多次这样的报告吧,也许那一天她心情不好,当我向她报告时,她不但不为我主持公道,居然还很不耐烦地训斥我说:
“不要老是来告状,肯定你也有不好的地方,否则同学怎么不欺负别人,总是欺负你呢?”
“这样的老师太不像话了。”想到这里,我就和同学说了这件事,大家都说好,就写成了大字报,贴到了学校指定的地方。
后来我们看到战斗队的人,将几间教室布置成大字报阅览室,在里面用铁丝拉起了一条条直线,然后将同学们的大字报逐一贴上去。贴好后,让全校的老师在校长的带领下,排队进去看革命的大字报。
大字报我是贴出去了,心里还是有点担心,怕孙老师认出是我写的,回家再让妈妈打我一顿屁股就麻烦了。好在大字报上只写了孙老师的名字,没有写我的名字,我写的是“革命群众”,所以孙老师不一定能对我进行报复。
从那天以后,学校就不上课了。起风雷战斗队将几间教室做成了宿舍,他们住在里面不走了。经常也有一些其他的造反队来学校,一看这里已经被战斗队占领了,他们便不再进来,又去其他地方发动群众闹革命了。
那时候年纪太小,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就是那些造反派的活动经费是哪里来的?比如说这个起风雷战斗队在我们学校住了很长时间,谁给他们钱吃饭呢?
听大人说,起风雷战斗队不仅仅是发动小学生写大字报,那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开批斗大会。记得第一次全校批斗大会是斗“走资派”——校长,校长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在我校的代表。可能是批斗校长太寂寞了,第二步就是对全校的老师进行“内查外调”,内查主要是查档案,外调主要是根据档案上的记载,到这人以前工作过的地方去取证。目的只有一个,揪出混进教师队伍的坏分子。随着运动的深入发展,与校长一起被批斗的教师逐渐增加,因为出身不好也会成为老师的罪行。
大家只要稍微想一下就不难明白,那时候上了年纪的老师,都是在解放前读的书。解放前能够上学读书成为老师的,有几个是家庭成分好的呢?所以全校上了年纪的老师,差不多一半左右成了被批斗的对象。主持这场审查批斗的主力军,是学校的往届毕业生组成的起风雷战斗队以及学校的年轻老师。
所以,我们这些小学生,只在开始革命的时候被当成革命的参加者,给了我们一次写大字报的机会,后来就不让我们参加了,最多也就是让我们参加大人们举办的各种批斗大会和游行。再后来暑假到了,学生们都放假回家了,但是到了应该开学的九月,还是没有接到开学的通知,我们的暑假便被无限期延长了。那时候全国的大人们都在忙着闹革命,谁还有时间来管我们上学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