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所谓的真相,只是谜底都藏在谜里。
成蹊很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怎么说呢?他的名下有一座金矿。
老屋村的地底下,是一座蕴藏量巨大,品位极高的金矿,而这个秘密,是他那苦命的爷爷发现的。他爷爷一个大学生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工作的机会自然想好好表现,证明自己,只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没能摘掉地主阶级的帽子,得不到该有的尊重与承认。文人,尤其是一个自持有点儿风骨的文人,在对这个世界失望后,会怎样呢?他当然不会变成屠夫,他只会怀疑自己曾经学过的真理,从一个维护甲的的文人变成一个信奉乙的文人,而对于成蹊他爷爷,甲是经世致用之学,乙是易经黄老之术。他是个成功的易学家,虽然不曾得到世人的承认,但他成功地用易学麻痹了自己受的苦,并且发现了他家族的秘密,古宅的下面是一座巨大的金矿,可是他们深知巨大的财富的背后往往潜藏着巨大的杀机,于是他们包下了整个金矿上的土地,成了一个略有薄财, 广施仁义的小地主,但是他们害怕自己的子孙会遇到天灾人祸,于是开发了金矿的很小一片,为后人建了一座金屋,让他们好歹不至于穷困潦倒至死。可是他的祖先没有想到,固有的土地制度会有被废除的一天,他们为后辈攒下的财富会在一代又一代人的经营中被充公,而他们家族的最后一条血脉,会因为发现了他们隐瞒的秘密而死亡。成蹊的爷爷,在回到古柯,回到老屋村,他在几十年的易学研究中,算到了自己的命数和他家族的命数,因为他知道,他就是他那个绵延数百年的家族的最后一个继承者。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心血、乃至喜怒都投入到对易经的研究,也利用自己研究的成果,从风水征兆看出了原属于他善良的老父亲的土地之下,埋藏的巨大财富。
他也开始了一场为他父亲而开始的报复。
他领养了一个小孩,用了很多的钱和很多很多的爱把他养大,他用他的学识,教他为人处事,用陶朱白圭的思想,教他经商致富之道,当他觉得改革的春风吹过,他需要的不过是起始资金而已的时候,他沿用古代炼金术士的方法,为他从脚下的土地里,提炼黄金,让他以回收废品的名义将自己练出的黄金变成现金,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他带着整个老屋村的人一起富起来,于是,他只用了自己很少的一部分财富,与村人合伙,将古柯镇的已经开发的几个矿洞买了下来,让全村人尝到了他们曾经最眼红的财富的滋味。
他们折磨他父亲,哪里是因为为富不仁这几个字,不过,是因为贫富不均罢了。而总有一天,也会有人因为这几个字,一步一步地将他们推入深渊。
一个文人的报复,是可以不触及法律界限的。
而成蹊的爷爷,最终死于重金属中毒。
“其实说来可笑,我爷爷的名字是李经通,取的是经世致用,通达谙练之意,从小接受着时人眼里的新式教育,却从一个文科的学士变成了一个会用易经算命的炼金术士,而他大半生的研究成果,却没有一个昭之天下的一天。我父亲的名字是李流芳,寓意遇上好时光,流传好声誉,而不是像我爷爷那样,隐匿于深山古宅,徘徊于人事内外,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可是他最后掉入了我爷爷设下的陷阱里,成为他报复这些让他对世界失望的人的一个有血有肉的工具,在金钱的洪流中,承受着仇恨与罪恶。而我的名字,成蹊,也取自我的爷爷,他在生命的尽头彻悟,只是希望我能摆脱世代和命运的轮回,找到自己的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很多人以为我名字的寓意是只要为人忠实真诚就能感动别人,可是怎么可能就那么简单呢?一棵树,一些果,就引得路人采摘,在树木和杂草之中开出一条新的道路。世人纷纷攘攘,为利而来为利而往。有人赞叹不言的树,可那些为了利益而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亦值得悲哀,需要感叹。而那些所谓看透了的人,又会走上一条无法摆脱的路,只是那条路,叫孤独。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明白,我爷爷最想让我摆脱的,究竟是财富,还是孤独?你说呢,成蹊。”成蹊的眼睛从地板上铺的白色地毯移到男人的脸上,似乎等着他的回答。
“其实我觉得,不管是财富,还是孤独,都只能争取与承受,永远不能摆脱,我们能摆脱的,只是来自他人的期待,我们能寻找的,也只有真正的自己,甚至,我们什么都不能真正摆脱,也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彻底寻觅。因为很多时候,正是他人的期待,成就了现在的自己。而现在的自己,就是真实并且真正的自己。”这个男人,是成蹊多年的笔友,多年来的网友,他的名字,恰好也叫,李成蹊。“你知道吗?二十年前,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建筑学家,现在我的理想还是成为一个建筑学家,可是,今年我三十岁了,让我立在这个社会上的,是一个叫考古学家的名号。我何尝不孤独,世界上又有谁过得不孤独?可是我们都无法摆脱。而财富,就我的工作经验而言,没有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哪来的建筑,哪来的文物?有些东西,非死亡不能摆脱,可是死亡,却代表着你什么都没能摆脱。”
“命运的漩涡和世代之间的更替与重复,就是我们人生所成的蹊。”
“这些弯弯曲曲,我们睡一觉再说,不过,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故事入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