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下电视,觉得好生乏味,从柜子里找出了历年春晚的碟片。他对于春晚有中近乎偏执的喜爱,每年春晚都看过不止五遍,对喜欢的相声小品更是如数家珍。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回味一下团聚的味道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孤独吗?也许吧,可是他又很享受这种孤独呢,不然又怎会回到这里。他开始习惯并且接受失眠这件事,开始习惯离开床的陪伴,卧居沙发。
他回到了古柯,回到了老屋村,回到了这个在山脚下的家。他还没有三十,却过着一种垂暮之年的生活。他打开茶几上的手机,拿遥控器摁了暂停键,开始听歌:
想见却还在等的人不太多
连起来也让人心碎碎成河
沧桑中独自向前行说要好好活
但再忙碌也解不了爱的渴
遇见了就不说值得不值得
……
他在歌声里归梦又来兮,凌晨四点,找出两瓶酒,独自饮泣。
眼泪在他脸上干涸,他起身收拾了茶几,去洗了个澡,换了身长衣长裤,准备去爬山。他骑着一辆蓝色的摩托下了山,开到另一座山的山脚,沿着蜿蜒的山路爬升,路边的杂草已有半人高,野蛮生长。
到了山顶,俯瞰陌生却又熟悉的村落,曾经游荡在这里的少年去了更远的天空,有人高飞,有人低旋,每个人都得抵御重力,都不容易。这个村的楼房越来越多,人却越来越少,只剩下老人小孩和不多游手好闲的中青年人。土地大多被荒废,小孩也多被送到县城甚至更远的地方读书生活,在他们父母务工的城市接受着农民工二代的称号。这一代孩子的成长跟他们有很大不同,身处异乡,没有太多的乡土情怀却眼界开阔。他的忍冬呢?来往于北京,凤凰和古柯之间。他呢?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定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
他在夏日的清晨,对着天空不知所措:他的人生应该怎样发展?他的路又在哪儿?这是来自一个三十岁男人的似乎不合时宜的困惑。他听着风声,听不见来自自己的回答。
太阳逐渐上升,他可不愿意在山上多呆,摇了摇头,下山。
行至半路,他看到一个勾偻的老人背着比自己的身体大很多的木柴,走得好像很吃力。他对着老人说:“我也要下山,我帮你背下去吧。”见老人没反应,他又大声地说了一遍。老人停了下来,抬起头用浑浊的双眼看着他,说道:“要得,小伙子,可以。”他从老人那儿接过柴,跟在老人后面,脚步放得很慢。
小伙子,你老子是谁啊?”乡下的老人很爱问这个问题。。
“流芳。”
“他呀,那你爷爷就是经通吧。”
“嗯。”
“那你认识我孙子亦非吧?”老人的脸上出现了异样的神采。
“以前是同学,不过不熟。”他不想说奉承的话。
……
他的印象里,李亦非和他同龄,从小学到初中都是他的同班同学,个子矮小,沉默讷言,不惹事,不过uefa没人欺负,成绩中等偏上,考上了县里一所普通的高中,读了四年,上了一个专科,学的是水利水电工程,在校期间刚好参与了一项世界性工程的建设,毕业后进了国企,现在已经是个年薪几十万的部门经理。
成蹊知道这些,主要得益于一个叫做朋友圈的神器。
下山后,他把老人的柴火放下,开着摩托车扬长而去,不顾后面老人艰难的步伐。老人已过古稀之年,还到山上捡柴,倒也不像是家人苛待,而是骨子里闲不下来,只是似乎眼光太过浅薄,没想到家中子孙的担忧和万一出了事故之后的愧疚,哪怕就是医药费,也够一家子着急上火好些天。他不需要很好的名声,送佛只送一条河。
他不喜欢以前的李亦非,也不喜欢现在的李亦非和他的家人。不过比起现在这个只活在微信里的李亦非,他更愿意和以前那个沉默不搞事的李亦非。成蹊已经屏蔽了他的朋友圈,可是还是不堪他群发的各种各样的节日祝福和投票请点赞的消息困扰,最近一条是六一文艺汇演最受欢迎表演的投票。而他的家人,怎么说呢,好客,实在是好客。孩子出生、满月、周岁、逢十的周岁、成年、考大学、找到工作、买房、结婚、再婚,车祸重病出院、丧葬……成蹊感觉自己从酒席的邀请函中透视了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轨迹。虽说古柯镇的人好摆酒席,一家人不摆上两三次酒席总感觉自家跌份,虽说原因也有越来越厚的红包存在,可是像他家这种一年摆上两三次的也实属罕见。当然,村里青壮年常年在外,他家的人也不是不会变通的,比如,成蹊还没回家时,就通过微信收到了李亦非发来的又买一套过百万的房产的消息,后面附有他的银行账号。
回到家里后,他洗了个澡,把衣服丢进洗衣机。从厨房拿出出门前煲的粥,洒了好多糖。他从来不愿意在吃上将就自己。
他来到书房,坐在办公桌前。启动台式电脑,想打两盘游戏,又没什么感兴趣的。无所事事的生活最是安逸,也最是无聊。
他没有可以称之为爱好的兴趣,只是偶尔会看点儿书。他把躺椅转了个方向,到书柜里随手捞出一本灰白与橙红相间的《去你家玩好吗》,随手翻到一页:
我只愿在时间中慢慢成为一个简单的人。遇见复杂的事情,知道睡一觉过去就过完了。艰难时段无一例外都会过去。
他缓缓地合上了书,放回了原处,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