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0月2日,古柯中心校。
“小西,我们等会儿坐车还是走路?”随安问一起蹲在地上吃饭的成蹊。“坐车吧”,成蹊从银灰色的铁碗里冒出脸,看了看太阳。十月的太阳虽然没有七八月的那么热,但走上两个小时也让人很难招架。随安“嗯”了一声,两人又埋头吃饭。
又是一周星期五,还是食堂差饭菜。这个学校食堂的饭菜真的很难吃,一个班分为几席,一席一个桌子,一大铁盆饭,一小铁盆菜,饭里含沙,菜里有虫,有时还会出现惊喜——耗子的排泄物。菜主要是白菜萝卜和豆腐,偶尔来点芋头腐竹和魔芋。这样的饭菜自会引来好多怨言,几乎每个寄宿生都会从家里带上一两个罐头的菜,每餐食堂的和家里的一起吃。随安带了两罐菜,一罐是小鱼仔,一罐是腊肉,都是用红辣椒拌的。成蹊觉得麻烦,就没有带,反正做菜的也是自己,实在不想吃食堂的就和随安一起去古柯的小饭馆炒两个菜,打打牙祭。成蹊注意到举贤也没有带菜,也没见她抱怨,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随安嘴里常常念叨对学校饭菜的不满,成蹊可不像随安,他对吃的同样要求严格,但是更能容忍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就像此刻他吃着食堂清淡无味的水煮白菜,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虽然随安时不时往他碗里放条鱼丢块肉的,还一副嫌弃的表情。成蹊一般先随安一步吃完,拿着饭碗走到洗碗台,这时的洗碗台一般还只有稀稀拉拉的一点人,成蹊站到一个显眼的地方,慢慢洗起碗。等随安吃完走到洗碗台的时候,成蹊就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在哪儿。随安走到成蹊附近,成蹊就拿起冲洗了多遍的碗,把位置腾给随安,这时的人已经差不多挤满了洗碗台了。
成蹊和随安吃完后就回到寝室收拾东西,准备上完最后一节课就回家了。随安把书包装的鼓囊囊的,多是些脏了的衣服,而成蹊的书包里就没什么了。成蹊拿出钥匙,打开床上的小铁箱,拿出信,放进书包最里的夹层。两人一起回到教室后,再装上一些书和作业,就把书包互换了。
成蹊用笔轻轻碰了碰举贤的背,举贤回过头,眼睛微张,面带不解,轻声问道:“有什么事吗?”成蹊冲她笑笑,露出虎牙,手不自觉地抓了抓头发,说:“没什么啊,就是问问你家在哪?看看我们顺不顺路。”“松木村。”举贤微笑着,脸上有浅浅的酒窝。“哦,好像离学校挺远的,你今天准备坐车回去还是走路回去啊?”成蹊眼底有小小的失落闪过,又很快藏了进去。“走路。”举贤好像没看到成蹊眼神的变化,仍然礼貌的微笑着。
离下课还有两分钟的时间,随安就把脚迈出了课桌。下课铃一响,随安就冲了出去,给还没走出教室门的老师一个一闪而过的背影。成蹊慢悠悠地拿起随安的书包,又用笔点点举贤,笑着说:“后天见!”举贤回过头,也回了一句:“后天见。”又是一个浅浅的笑。
成蹊走出校门时,看到接送学生的客车已经站了不少人,他走上客车,朝着冲他挥手的随安走了过去,随安把身子一挪,示意成蹊坐到他里面的靠窗的位置上去。
成蹊回到家中时,发现又是门窗紧锁。他拿出钥匙,通开门窗,坐在门口的石凳上,让空气流通一会。其实成蹊有时挺羡慕安子的,虽然父亲同样很忙,但是还有天天在家等他一直陪伴他的妈妈。而他,他应该知足啊,他有爸爸,那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盖世英雄。可是在看到安子黏在他妈妈身上时,听到安子说他妈妈对他有多好时,在吃到安子假装嫌弃其实有些不舍放到他碗里的菜时,心里还是会想:要是他也能有个妈妈就好了。成蹊估摸着差不多了的时候,进屋放下了书包,准备开电视时,拍了拍头,捡了条小木凳,出门踩在木凳上,开了电闸,又进屋开了电视,躺在沙发上,等着光阴流逝。
1998年10月4日,老屋村。
成蹊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安子家门口,见门开着,径直走到了安子的房间。随安此刻正在往书包里塞零食,估计书包又得吃的饱饱的。“安子,我有点事,自己先走了啊。”成蹊背着瘦削的书包,眼神里有点歉意。随安回头盯着成蹊,过了大概几十秒,说:“也行,你去忙吧。”声音似乎比平时高一些。成蹊看着随安,欲言又止,最后转过身,离开了安子家,骑着自行车朝着古柯而去。
到了古柯之后,成蹊将车存在了陈哥家里,走路前往还有十五分钟脚程的学校。
1998年10月9日,古柯中心校。
“安子,今天我一个人回家啊。”成蹊吃着随安放过来的鱼块,对着随安说,声音有点弱。“哦,好吧。”他们都低着头,吃着饭,看不见表情。“还有,安子,我今天中午就不跟你一起吃饭了。”“嗯。”
“举贤,你今天又是走路回家吗?”成蹊对着举贤的背说。举贤转过身,看着成蹊的脸,“嗯”了一声。“我和你……,我也要往那个方向走,我还骑了自行车,我载你吧?”成蹊把“顺路”二字吞了进去。“谢谢啊,不过这不太好吧。”举贤的笑又大了一些弧度,不过还是出于礼貌,止于疏离。“那我们一起走吧,我推着单车走就好了。”成蹊好像料到了举贤的这种回答,快速轻快地继续说道,眼神里写满了坚定,举贤似乎是被这种坚定打动,点了点头,声音比开始更小,“好吧。”便脸红地回过头。过了几分钟又转过身,手轻轻地扣了一下成蹊的桌子,见成蹊含笑抬起头,低下了头,错过成蹊的视线,轻轻地说:“我还有点作业,能等我写完再走吗?”成蹊的话快得好像没经过大脑:“当然。”举贤听见了肯定的回答,低着头又转了过去。成蹊呆在位置上,突然轻声笑了出来,举贤的头低得更下了。
这天随安没有像往常追风般的跑了出去,而是随着大流走出了教室,看了几眼成蹊,都只看见了他的背影。随安感到了一种挫败感,一种叫做失落的感觉漫上了他的心头。而此刻的成蹊,沉浸在喜悦里,匆匆往后看了一眼,看到随安的座位上没人就以为随安早走了。
成蹊推着单车和举贤走在路上,他看着举贤的侧脸,心里暖暖的,觉得今天的阳光无比明媚。
“举贤,你是个孤单的人吗?”
“算是吧。”举贤顿了一下,“小学时我走不进同学的世界,现在我还是走不进同学的世界。”“你呢?你是吗?”举贤侧过头。
“我也算是吧,我爸爸很忙,很少回家,我最好的朋友只有安子一个,就是李随安。”
“那也很好啊。我都没有好朋友呢。”举贤的语气沁上了点点失落。
“可能因为你太完美了吧。”成蹊注视着举贤,眼睛里似乎别无他物。
“才不是呢,可能因为和身边人的差距太大了吧。感觉总有条鸿沟。当然,我不只是指这里,以前也是。”
“举贤,我,我可以当你的好朋友吗?”成蹊突然有些紧张,“我不是指,不是指那种朋友关系,就是像我和安子,其他同学那样,嗯,可以吗?”
举贤迟疑了很久,整天路上似乎只有两个人,两个车轱辘,风在耳边吟唱。“让我想想吧,要不我们现在就这样,同学关系?”
“嗯,好,我希望可以逐渐走进你的世界,”成蹊咧开了嘴,虽然还有半句话藏在了心里没有说出口:“尽管我现在只能在你世界的大门在徘徊。”
举贤似乎也想转移话题,问道:“你家在哪儿?是哪个村?”“你猜?”
“我猜不到唉,对这里不是很熟。”
“反正离你家很近就是了。”成蹊赶忙说道。
“你以前生活的地方怎么样啊?”成蹊也转移话题。
“那儿呀,靠近一片看不到边的大海……”
阳光温柔地照耀着这两个少年,时间却不眷恋他们,日往西斜,时针悄悄指向了五的位置。
“松木村到了,我送你回家吧。”成蹊在村口的位置停下步伐,等着举贤的回答。
“谢谢,不过真的不用了,我怕会有人说闲话。”“就到这吧,你先走吧,我在后面。”
“那怎么行,你在前面,我在后面吧”
“嗯,好吧。”
两个少年拉开了距离,影子被拉得很长。举贤走到一栋挺漂亮的平房面前停下,挥了挥手。成蹊看着举贤的身影,也冲她挥了挥手,骑着单车往前开去。
成蹊不会知道,举贤往平房后面走去,并不是从后门进去,而是东拐西拐,沿着村里的小路,往村口的地方去。举贤也不会知道,陪她走了一下午的少年,往前开了一段路之后,也沿村口的方向而去,直至天黑,才回到了自己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