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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大漠·残阳·夜(上)

  蔓延数十里的黄沙,蔓延数十里的夜之酷寒与昼之闷热。
  昼已至尾,夜已将始。
  残阳如血,凄艳在天。
  茫茫然的天地间充斥了令人思想也凝滞的绝望。
  阳光依旧酷烈的余威也照射出了只有渺无人迹的世界才该有的肃杀而荒寂的风格。
  但若从另一种角度来细心地感觉,早就倦意深沉的你,或许会发现,残阳其实是很美的,整个大漠其实也是很美。

  无论是残阳渲染中愈加空旷的大漠,还是大漠中安静流淌的残阳,都小心翼翼地飘曳着一缕缕恍似无情的美。 


  此时的残阳尚未淡去,尚有烧透天际片片单薄暮云的足够热力。
  残阳刺眼,光芒的最深处,谜一样凸现出无数人的朦胧轮廓。
  那是有着与大漠甚至与残阳同样风格的关外武林人。
  以及一大群已被这个似完全与世隔绝的荒凉世界的变幻无定的气候彻底硬化的玛族人。
  何其干燥的风沙,千万年的严酷日晒,致使玛族人的肉体和意志都早就磨砺得如他们现在手持的锐利武器,坚韧而不易毁蚀。
 
  残阳好像老人的叹息般祥和地照在这片乱石堆积的戈壁滩上。
  茫茫大漠里唯一发现有生命痕迹的地方。
  石砾闪着迷离的光,老人的叹息也终于不再祥和。
  现实总与幻想产生很严重的反差。
  光的迷离眩痛了几条正准备爬出洞穴去四处觅食的蜥蜴的瞳孔。
  蜥蜴如某些人缺乏勇气的心声般,刚要出口又纷纷避回。
  那些关外武林人与那群玛族人的影子错落无致地投在这片戈壁滩上。
  也许这才是令蜥蜴受惊的真正原因。
  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类出现在这片戈壁滩上,他们的不速而至确实让这里原本还算平安的空气突兀地变得无法言说的压迫。
  他们站在这里,持久地无声无息一动不动,仿佛石雕泥塑,仿佛体内的灵魂都将随着白昼的结尾而远逝。
  他们沉默着,目光紧紧关注在同一个人身上。
  就是这个人,引来了他们。
  就是这个人,使他们持久地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这个人被他们重重包围。
  他们脸上所呈现的表情只有强烈刻骨的难以置信。
  而绝没有丝毫敌意。

  远远看去,这个人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与他们截然不同。
  尽管已很久处在如此晃眼的残阳下,如此苍白的大漠里,这个人的全身上下也依然随处可见一种似永难改变的温良性格。
  他显然该是一个多情的江南少年。
  但为什么他又会出现在无情的西北大漠?并受着这么多关外武林人与玛族人不约而同的关注?
  他原本锦绣的衣衫已破。
  渗出汗液的手背上已绽出了扭曲的青筋。
  他坚定如石的右手仍紧握着一柄毫无修饰的世间最朴质的剑。
  然而他嘴角却有一道凝如残阳的血迹。
  他的剑是没有鞘的。
  没有鞘的剑似随时准备着刺出去。
  惊天动地地刺出去,带着源自遥远江南的多情,刺碎贫瘠沙漠的无情。
  现在他的右手就正保持着笔直向前刺出去的姿势。
  他右手紧握的剑就正刺入了前面一个人的心脏。
  如残阳的心脏,仿佛立刻会迎合他的剑锋绚烂地喷薄而出。

  剑直穿心脏。
  心脏跳动的节奏因此受到了一点点阻碍,引起了没有规律的微弱抽搐。
  那个人的目光迟钝而呆滞地落在自己的左胸前。
  剑锋已深深地刺入,一切都真实得万劫不复。
  他只能看见露在外面的那截剑身,以及他那片被血染红的衣。
  他就是自命天下第一豪霸的红教教主吴岳。
  而刺穿他心脏的少年剑客,就是初出茅庐尚未满半年的关吟夏。  

  吴岳,神色褪去了一直固有的傲慢与凛凛威性,逐渐淡化为满脸的空虚、沮丧与迷惘。
  他,不是残酷的剑客不是冷血的杀手,却曾经比剑客更懂剑比杀手更懂杀人的艺术。
  但,此时此地的他依然意外地败了。
  惊天动地、万劫不复地败了。
  败在一个尚且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剑下,败得太惨,惨得让他让在场观战的所有人都难以相信,败得似乎有些滑稽。
  他原本握紧的权力,原本掌控的财富,都已随着这一次败而沦为虚幻的云烟,无声无息地从他麻木冰冷僵硬的十指间飘走,再也不会属于他。
  这一次败,真败得好彻底啊!
  就像当年的那一次胜。

  他的生与死只决定在最后的一瞬间。
  生命中最后的一瞬间,漫长的时空凝滞告诉他正好相反的道理:光阴是留不住的,生与死的界限其实微妙得令他无法想象,生命原来这么短。
  接下来,他会看到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费尽心机获取的辉煌正压迫着隐隐作痛的思维。
  这使得扩张的瞳孔中,光彩一点点涣散,终于空空洞洞似已瞎。
  以及发胀的耳鼓中,声波一点点震荡,终于嘈嘈杂杂似已昏。
  他心里残余的感觉也一点点变得飘忽无力.
  他深知已濒临死亡的边缘,逐渐遗失了生命的动态。
  他牵扯着似冻结的唇线,恍惚笑了。
  这个关头,他笑起来与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一样寂寞。
  支离破碎的笑纹里向外缓缓渗透着虚弱的痛苦。
  沉郁的迷惘,凄凉的消亡,酸楚的讽刺。
  这一笑毕竟已是他这一生中最后的一笑了。
  谁也不会再干涉他的这一笑了。
  这一笑就仿佛突然飘零的一片枯叶,没有生机,又仿佛突然饮出的一声哭泣,透着几许薄薄的无奈与悲哀。
  这一笑已使西斜的残阳也不禁为之惋惜。
  为之黯然,为之在夜幕的紧逼下稍作逗留。
  他的嘴却在这一笑的衬托下变得更干了,更苍白,见不到丝毫生命的影迹。
  人生的故事已随着脸上血色的消退而挥散无踪。
  他嘴唇微弱地颤抖着,吃力地挣出已丧失真实感的语声。
  “我现在才明白,无名比有名更难对付得多.”
  关吟夏竟显得出奇地平静:“你只看过我出了一招,就已自信找到了可全力以赴的敌手。”
  “这自信绝不草率。”吴岳用残剩的虚弱意志艰辛地营造着由衷的诚恳:“你那一招,不单单是一招。”
  关吟夏不动声色:“你看出来了?”
  吴岳点头,更艰辛地叹息,原来叹息才是人这一生最难以承受的表达方式。
  辛好也是一种最简洁的解脱。
  他叹息着缓缓道:“杀手杀人通常只用一招,杀手杀人通常都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看似必要的退路,尤其是你这样的杀手。”
  关吟夏道:“我是怎样的杀手?”
  吴岳从未如此认真而仔细地剖析过一个纯粹的杀手,唯独死亡能让他学会怎么去正视每一个敌人,仿佛此时此刻,死亡迫在眉睫,再没有比看清敌人更有意义的事了:“你是那种心理极叛逆的杀手,杀人总是以自己的生命作孤注一掷,所以你杀人从不留后路,从不顾忌什么。”
  他又叹息着道:“可惜……”
  关吟夏不禁皱了一下眉:“可惜?”
  吴岳的目中确实流露出了在他生命里极少有过的一种可惜的意味:“可惜你出道不久已剑法超群,前途本该无量,却做了杀手。”
  关吟夏的目中不易觉察地掠过一抹阴暗的光,冷冷地沉声道:“死到临头,你不好好珍惜最后回顾人世的机会,反而说了太多废话。”
  吴岳猛然与他对视,带着一丝赤裸的嘲讽。
  这是吴岳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凝聚的目光了。
  他的语速已更迟缓,声音弱得已随时可能断掉:“这些不是废话.这些是事实.你真的不该堕落为一个冷血的杀手。”
  关吟夏承受着他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凝聚的目光的无形压迫,沉默半晌才又勉强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表情,居然很淡地笑了:“继续刚才的那个话题,死亡当前,我乐意奉陪。”
  吴岳也在笑,仿佛已经神志不清了:“哪个话题?”
  关吟夏的声音平淡无奇得令人战战兢兢:“我那一招,为什么不单单是一招?”
  吴岳略显拙劣地继续笑着,他已经难以维持完整的任何一种表情:“看来死亡确实太可怕,它非但不开恩地让我回光返照,让我更聪明,却让我越来越健忘。”
  关吟夏突兀地敛住笑容,冷声道:“你的时间不多了,我也不多了,我不再有太多耐心.所以你不会蠢到妄想延长这最后的一次谈话。”
  “当然,”吴岳苦笑着点点头:“一切已都被你主宰着,对吗?好吧!时间真的不多了,我得尽快解答你的疑问:你那一招,是一种招式的结合体。”
  关吟夏在等着他作更详尽的解释。
  “杀手杀人用的大多是虚招,虚中夹实,数招融为一招,令人防不胜防,而这一招又通常是几个虚招与一个实招的结合体。”
  关吟夏脸上的表情严肃如正逐渐被寒夜笼罩的大漠:“你的分析很中肯,眼力不错。”
  吴岳摇头叹息着道:“不,我的眼力太差了,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我不该将你视作一般的杀手,  你绝不是一般的杀手。”
  他奄奄一息地停顿了半晌,接着道:“一般的杀手杀人是几个虚招掩护一个实招,而你的几个实招出手,只需一个虚招掩护就足够了。”
  关吟夏终于有所动容:“老江湖确实名下无虚。”
  吴岳又叹了一声,凄然道:“老江湖?不错,名下无虚?也不错,只可惜都已太迟了……太迟了……”
  说到这一句的最后一个字,他猛地吐出一口浓血.
  蓬蓬血光喷洒进残阳深处,濒临崩溃的残阳也受伤似的发出微微一阵悸动。
  夜幕已经席卷而来,西斜的残阳却仍舍不得完全消失。
  吴岳的生命是否也一样舍不得完全消失?
  有谁真的甘愿自己的生命从躯体里流逝?
  至少他不甘愿,他的辉煌本来才刚刚开始。

  吴岳从建立红教总舵的那一刻起,就想着怎样能做到天下第一。
  他不仅要自己做到武功天下第一,谋略也要天下第一。
  他做到了,不久之后,他确认自己真的做到了。
  而且是很轻易就做到了。
  他创建的红教已有上千处分舵,几乎中原的每座重要的城市都各有数处,前年开始,他的势力又迅速向关外延伸,甘愿做他党羽的门派也已达江湖所有门派的一半之多。
  他的事业眼看着就快攀上最高峰了。
  岂料在这关键时刻,一个叫关吟夏的少年剑客突兀地出现在关外,势不可挡猝不及防地竟在短短三天之内就接连捣毁了红教在关外刚建立起来的五处分舵。
  他在中原总舵乍闻此消息,惊怒不已,当场就拍碎了报信之人的脑袋,舵中属下莫不色变。
世上居然还有人敢与他公开作对,而且竟只是一个单剑匹马的无名小卒。
  此事非同一般,已值得他亲自前往大漠会一会这个突然冒出的少年剑客。
  关外那五处分舵虽建立不久,他的布置却极严密。
  每处分舵都安排十几个江湖绝顶高手,辅佐正副舵主处理向外再扩张的相关事宜,除此之外还有四百个久经训练的精锐战士,日夜轮流监守在自己的岗位,绝无懈怠。
  要想一举攻破这样的五处分舵谈何容易?
  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却偏偏做到了。
  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做到了,别说普通的江湖人听了不相信,连他也十分怀疑。
  江湖上一鸣惊人的事屡见不鲜,但这样的一鸣惊人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所以他才毅然离开总舵,尽快赶到了关外的这片黄沙滚滚的大漠。
  不用他亲自去找,这个少年已先找到了他,向他非常爽快地发起了挑战。
  刚开始他还在迟疑,等随他前来的三个长老级人物都已重伤在这个少年的剑下之后,他再也不迟疑了,两人约定在次日午时的这个地点一决胜负。
  这消息立刻风传了整个关外江湖,甚至连中原的某些武林人也略有耳闻,可惜他们已来不及赶到关外亲睹此战。

  次日转眼就到了,仿佛老天爷也对他们的决战迫不及待而加速了时间的流转。
  午时。
  两人聚在约定的地点。
  互相敬礼之后,决斗立即开始。
  从午时一直到现在的酉时日落,此间的惊心动魄自然不必多言。
  日落未落将落。
  一切终成无法改变的定局。

  残阳下。
  他想不到这个少年手中的剑竟已深深刺入他的心脏,刺碎他的生命与辉煌。
  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惨败,竟是败给一个无名的杀手。
  此情此景,他悟到了自己曾经的欲望有多么愚蠢可悲。
  他终于明白,只要人类的脚步仍在向前走,江湖仍存在,就没有绝对的第一。
  无论是武功,还是谋略,抑或其它。
  然而他始终没有再想到自己亲手创建,正蓬勃发展的红教。
  红教是他人生中最无可替代的自豪,现在却成了他人生中最重的累赘。
  名利本来就是生命进程里永难卸下的沉沉累赘。
  若非为了追逐名利,人性也不会变得如此脆弱而肮脏。
  死亡当前,残阳逝尽,寒夜初临。
  只有死亡才能帮人卸下那些累赘。
  生命本就是来得干干净净,去时也将干干净净。  
  他沉默,垂低了目光,倦怠地藏着一种纯真少女般的宁静。
  他不再开口,他已静等死亡的降临。
  寒夜已临,死亡还会远么?
  --那许是真切的自由与安心吧!
  不再开口,不再怅然若失了。
  将离别人世的许许多多不得其解的为什么。
  --谁都渴望沉睡于这样的离别里吧!
  不需要太多苦涩而矛盾的眼泪。
  如此自由,如此安心。
  那些重重迭迭的为什么,恐怕关吟夏更不知道准确的答案吧!
  对于眼前发生着微妙变化的一切事实,他仍旧没有丁点该有的反应。
  没有怜悯,没有痛苦,没有赢的畅快与兴奋,没有激战过后的身心俱疲,甚至没有明显的表情。

  人们常说每一个杀手都是冷血无情的,他们的心几乎从第一次杀人开始就已经死了。
  关吟夏的心难道也不例外?
  关吟夏的心究竟是不是真的已死,谁也看不出来,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时他握紧剑柄的手已炙如烈火。
  他拔剑,却未收剑,剑犹未入鞘。
  只因他的剑本就永远没有鞘。
  为什么没有鞘?
  只因杀手的剑本就无需鞘的保护,杀手是孤立的。
  杀手已习惯孤立。
  孤立岂非也是一种可起保护之效的鞘?

  血珠飞溅,先是晶亮圆润如珍珠,接着如花朵于苍白世界的最中心争先恐后地纷纷怒放。
悲壮而凄美。
  浇湿了杀手已破的衣裳。
  杀手无视衣裳溅满的点点血花,无视生命最后一瞬的悲壮与凄美。
  血花不知不觉洇深了视野,残阳下一忽而绽放一忽而萎谢。
  正如残阳无限美,可惜近黄昏。
  血花引出的视觉刺激虽然几近完美,却已呼吸着死亡的气息。
  也许只有死亡才能让生命变得最完美。

  血花似笑,残阳似笑。
  鲜艳的痛,新鲜的痛。
  痛迷乱了笑的灵魂,也饱和了人的各种突发感觉。
  只有杀手没有笑,没有痛。
  杀手很安静。
  自始至终,从剑刺入到剑拔出,一直未曾改变的安静。
  安静如深秋如严冬。
  安静得几乎听不见他的呼吸。
  之前他与吴岳说的那些话,在别人听来远在天涯,丝毫不影响他的安静。

  他直立,安静,如吴岳的一块冷冰冰的墓碑。 

 

  惨艳的满天残阳。
  残阳最浓的角度。
  吴岳的脸上,竟又微颤地浮现出一抹异样的笑。
  他慢吞吞地阖上双眼,感受着逐渐冷透的体温,感受着灵魂逐渐从他的躯壳里消失。
  他深知自己的宏图大略也要随着灵魂一同消失了。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居然是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人生,名利并没有让他真的高枕无忧,真的长命百岁。
  而突如其来的关吟夏,却一剑在他身上刺出了超越凡尘的佛意。
  就在他的力气已完全不存在的时候,他过分清晰地透过眼睑看见:自己胸口流出的血已将整个苍穹染红,那红的血色缓缓溶进了残阳。
  那一定不是真实的残阳,一定是死亡对他特别的恩赐,除了他,谁也看不见这一瞬间残阳竟如此地美轮美奂。
 在别人眼里,现在的大漠已几乎彻底被寒夜的黑暗侵占。
  所以,至少这一瞬间,他比他们幸福。
  他默默地不再作任何形式的挣扎。
  它已来了。
  它是什么?仅仅代表死亡?
  也许还代表人性里最自由的解脱。

  关吟夏拔走了剑,拔走了他生命的支撑点。
  他倒了下去。
  沉闷地倒了下去,整个躯体空荡荡地倒入无垠的虚空里。
  接下来就只剩下满世界的苍白。
  他模模糊糊地最后想到,至少自己已不是一个庸碌无为的平凡人,至少自己已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杰。
  到死他都没有亏待过自己,没有令自己失望过。
  到死他都带着永不减少的自信。
  他倒了下去。
  一生趋名逐利的斗志已成了纷飞的尘埃。
  干枯的唇吻住了纷飞的尘埃。
  这就是与死亡最初的亲近。
  吻过之后,沉重的意识终于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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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的往事是蝴蝶读者互动

这书写的实在是太好了,我决定 打赏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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