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慎安排缉过拿两个徒弟,这才客气地把李奇他们让出藏经楼,到前院的偏厅摆上茶水。单实和沅小虫正睡着被叫醒,过来一看单春花找到了,赶忙趴地上磕头感谢本慎,口口声声“佛爷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本慎叫人把他们扶起来,先向他们赔罪。自责管教不严门下出了孽徒,两名不肖弟子勾结匪人为非作歹,已经派人捉拿,也没隐瞒就说了单春花说的那些话。单实高兴啊,无论如何他女儿是完整无缺在眼前了,感恩戴德地把女儿拉到身边哭了一阵,有小和尚带他们下去休息。
太阳升起来了,那位小和尚悟可陪着武僧头领圆真回来禀报,查遍方圆十里也没找到圆盛和园智。本慎气得直吹胡子,摆手让他们下去。庖工知事僧善可过来禀报早膳准备好了,本慎让人去叫单家父女,完了陪着李奇他们到另一间厅子用早膳。路过武僧院子门口时,正好碰见前来找他们的熊天彪,熊天敖。熊天龙为他们介绍了本慎,大家继续往前走。武僧头领圆真却对熊天敖的长剑感兴趣,想过几招。熊天敖本就好斗,跟李奇这两年虽然收敛很多,但表面笑着拱手推却,心里仍想见识少林功夫。本慎却说江湖人见高手切磋无妨,点到为止当是相互借鉴。于是约好了吃过饭到演武场切磋几招。
吃饭的时候,熊天龙问起本慎与少林主持本慧的关系,他笑着说算是后续的同门师兄弟。他是半路出家,没出家前俗家名字叫祝大鸿,是洛阳白马寺主持本相的俗家亲胞兄。因为与佛有缘娶妻生子后又遁入空门,由本相引荐拜在著名的了静禅师门下,参禅的同时练就一身上乘的硬功。二十五年前他路过山脚听闻山上有铁佛寺前来挂单,后来喜欢这里的环境就留下。十八年前本寺主持了恕圆寂时指定他来继承,成为梁武帝建寺以来第九代铁佛僧,此后再没有离开过铁峰山。在他的管理之下寺院更加兴盛,目前常住僧侣超过一百五十人,慕名而来挂单的也有七八十个,香客络绎不绝。本慎这铁佛爷的名号更是方圆百里内无人不晓。
用过早饭单实父女要回家,本慎让小和尚送他们下山,为表示歉意还送了些米面、散碎银子。沅小虫不肯走,要看完熊天龙他们练过武一起回去。单实又向李奇他们道谢然后匆匆走了。
演武场就是和尚们睡觉的偏院后门外一片空地,靠近门边摆了些刀枪棍棒斧钺钩叉,练臂力的石锁、石墩、磨盘,练步法的梅花桩、水瓮,练拳的沙袋、木人,一应俱全。圆真本来是要向熊天敖讨教的,二次过来却径直向李奇叫号。李奇淡淡一笑让他先跟熊天敖比划,完了要还有兴趣再说。于是,圆真拿了把朴刀对熊天敖的长剑,出手就是破戒刀法,刀沉力猛招式狠辣,没有半点像切磋。熊天敖的剑法本就是以快、准、狠为宗旨,这两人打到一起全是以进攻为主。刀光笼着剑影剑气直逼面门,招招不离对方的上三路的要害部位。三十招一过差距就明显了,园真到底是吃素的体力禁不住,面对熊天敖的掣肘剑法加上纯钧剑法,逐渐的招架不住。熊天敖见好就收“噌”的跳出圈外,向圆真抱拳说声“承让”,把剑入鞘,转身回到熊天彪旁边。还没站稳就感觉到背后恶风不善,他剑长再拔剑有点来不及了,就用脚踢熊天彪的鹰头铜杵,左手顺势就抓住斜过来的杵头下面一尺位置,看也不看向身后推出去。他本意是让偷袭者退回去,没想到后面人粗心大意了。只听“噗”的一声,回头再看鹰头多半已经刺进圆真的左胸,血顺着杵往外冒。熊天敖也没想到会这样,也不敢拔出来,无奈地看向李奇。
“呀!弥陀佛!尔等不过是切磋技艺,熊五侠出手未免太狠毒了吧?”本慎“噌”就窜过来了,瞪着通红的大眼睛逼视熊天敖。
李奇已经抢步过去替圆真封住几处大穴,随即向本慎拱拱手说:“大师此言欠妥,刀兵相见本就危险。况且刚刚这种情况你也该看清楚了,天敖乃是无心之失,若不是恰巧有兵器在旁,只怕此时已命丧当场!”
“此牵强之言也,不足令老衲信服!来来来,老衲来领教尔的鹰头宝杵,有本领便将老衲毙于当面,否则尔等一个也走不了!”本慎已经急红眼。旁边那几十个围观的武僧,本来是空手围成半圆弧观看,听见主持这话顷刻间拿了各种兵器把七个人围在中间。沅小虫吓得兹溜藏到熊天龙身后边。
“且慢!大师就算想动武也不用着急,待李某先为这位师傅处理完伤口再说,耽搁片刻恐有性命之忧。”李奇说着抓住杵把轻轻一拔,丢在旁边地上。扶着圆真就地盘腿坐,他也坐下左掌按着伤口开始运用炼气。这时候圆真早昏死了,秃脑袋耷拉着,嘴角还有血渗出。
“瞎扯淡!尔看不出圆真徒儿心脉尽毁吗?已然魂归极乐焉能起死回生?废话少讲尔纳命来!”本慎哪有心情听李奇解释,要知道杵头扎进去时圆真连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血流如注哪还有得救。本慎直接就使出罗汉伏虎拳里的“罗汉抖衣”,直击李奇刚坐下的太阳穴。其实在藏经阁他就已经起杀机,能忍到现在已经不容易,所以毫不留情,拳挂着风就过来了。
熊天龙就在旁边站着,他也一直怀疑本慎就是夜里那个黑衣人,丑事揭穿后还装模作样的抓圆智、圆盛,其实就是贼喊捉贼。从圆真想切磋那会儿就能看得出老和尚早想下毒手了,差的就是个借口。随后又一口一个江湖同道切磋技艺印证招式增长见识,鼓动这场比试。眼看着圆真偷袭都不出口阻拦,这下出事了,他竟然抛开熊天敖直接把矛头对向李奇。而且圆真刚才展示出威猛的朴刀招式,让熊天龙想到案发现场死者的伤口,更增加几分可疑。所以,他也不想跟本慎多费唇舌,闪身伸手接住本慎的招式,使用的是三十六路三才拂云掌,双掌对双拳打了起来。
两人的功力差不多,出招速度也都是沉稳型的,你来我往打的不紧不慢,拳脚也不是呼呼挂风那种刚猛,搭眼一看还有点像是好朋友印证招式。熊天虎,熊天彪各自手持兵器呈八字型站在李奇旁边;熊天敖的长剑也二次拔出来,时刻注意周围那些僧众,有人闯过来那就不客气。穆晓晓倒是垂着手冷静的看着李奇为圆真疗伤,而她袖子中的左手却捏着飞刀。沅小虫紧张地躲到她身背后,眼睛在场里一圈接一圈的绕,还时不时看看场中间过家家似的打斗和李奇按在和尚后背上运功的手。
圆真醒了,感觉到胸口隐隐的疼和灼热感,刚要回头看就听到后面人让他运气,赶忙闭上眼凝聚心神。李奇感觉到圆真的气流逐渐平缓,就站起身用手拍拍身上的灰尘。这才注意本慎和熊天龙的切磋招式,猛然见看到本慎挥拳的过程总是有意无意地想变换手型又没换。再仔细看他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明显比其他手指粗壮还没有指甲,显然是练过大力鹰爪功。为什么一个善于鹰爪功的人要用拳对打呢?脑子里不由得想象鹰爪功和锁喉手的区别。于是,他用密语传音让熊天龙用假锁喉手试探本慎反应,因为练武的人要看到别人用自己的绝技大多数会以牙还牙证明自己是正宗。
其实熊天龙是真不会锁喉手,但锁喉的手势都是将内劲运到三个手指,这他没问题。索性先把拂云掌揉进五行拳里面,手势用的锁喉手势劈、挂、斩、掠、摈、砸,脚下是七星步。只见本慎眼角露出几丝冷笑,步伐一变换成了梅花步,右手三个手指也瞬间粗壮一半。出手更是迅捷,探、叼、锁、摈恰到好处,两只胳膊的推、磕、撞、掣拿捏的更准确,几个连环探、锁把熊天龙逼退又换回五行拳。
李奇哈哈一笑,对熊天龙说:“好一个锁喉手!天龙兄暂且退下,待李某生擒这残杀四十三条性命的凶手!”
“你!”本慎这才发现被熊天龙的假锁喉手引导出真锁喉手。刚要辩解又一想也没必要,本来就是他的地盘,咬着牙说:“无知小辈休要信口雌黄,有本事就胜过老衲这双肉掌再狂亦不为迟晚!尔纳命来!”说完放弃熊天龙直奔李奇,双手的力度更加迅猛,因为他不需要再掩饰,杀光这几个人随地掩埋就是。
李奇当然知道锁喉手的厉害之处,只要被他碰到喉咙就必然得立毙当场,所以抽身形撤出去两丈开外。探手从后背包袱里取出鱼骨锥分在双手,转身就与本慎打到一起。这两人的打法又跟前面两场不同,本慎的鹤爪以速度为主劲道刚猛,每出一招都恨不得锁住李奇的喉咙或手腕,捏碎他的骨头。可是又不得不避着他的两根鱼骨锥,因为他总意图攻击本慎左手的太渊、大陵,右手的阳谷、阳池,显然是要废其手腕生擒活捉。本慎饮食上虽然是吃素的,但功夫确实了得,一双鹤爪直舞得上下翻飞神出鬼没,打着打着居然夹杂进去金刚掌,手指和鱼骨锥碰到都是砰砰声,可见手上的力道非同一般。
转眼间一百五十个回合过去,时间过了未时。鱼骨锥在太阳下面划出道道白光,李奇的鼻洼鬓角渗出汗珠。本慎大光脑壳却跟洗过似的,脸色红扑扑的,身法也没有最初凌厉,显然是体力正逐渐的跟不上趟。熊氏弟兄知道李奇目的是活捉本慎,就悄悄地分散到四个角上,与正东的穆晓晓形成五行方位,提防本慎逃跑。
在接近两百回合的时候,李奇的鱼骨双锥已经连起来当短剑使用,招式换成青萍剑法,把本慎逼得只剩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圈里的打斗,谁也没注意圆真,不知道他从谁手里要了把薄刃单刀,神不知鬼不觉来的熊天敖身后,猛地跳起来冲他脑袋劈下去。熊天敖听到风声急忙用长剑向外磕,糟的是那把刀太过普通了,竟被他的剑斩断。刀头部分从他肩胛前面挂着衣服边滑下去,刀柄和半截刀还在圆真手里面。而且圆真根本没有丝毫停顿,趁下落的惯性斜着砍在他后背上,疼的他“啊”的一声摔倒在地。然而圆真还不肯罢休,拔出刀再度举起半截刀斩向熊天敖的脖子。正挥出一招的李奇都是一惊,真没想到圆真这么狠毒。距离熊天敖最近的是熊天虎和穆晓晓,等他们发现时圆真已经借着断刀的余力砍中熊天敖。穆晓晓本来就冷傲,被这情形一激更像挂层寒霜,手里的玄铁飞刀也就出去了。瞬间扎进圆真的咽喉,圆真的尸体斜着歪倒。熊天龙、熊天虎也到了,赶忙为兄弟点穴止血,急切地喊他的名字。
场中间也发生了变化,就在李奇稍微迟疑那一下,本慎的双手同时打出,左手架住鱼骨锥,右手闪电般袭击李奇的咽喉。李奇本是在进招身体向前斜,匆忙间也只能向后撤脑袋,左手食指迅速点向本慎曲泽穴。让李奇吃惊的是本慎没有因此闪避,硬是拼着胳膊受伤也要锁他的咽喉。他也知道被锁住的后果,只好尽力往后撤,左手炼气也灌满了。锁喉手算是勉强躲过去,但李奇明显感觉喉咙被扫中一下,震得整个脖子隐隐发麻。他的手指结结实实点中本慎的曲泽穴,本慎身子一歪险些摔倒。他趁机往后撤出一丈多远。摸了摸脖子没有烂,挥动右手的鱼骨锥再一次向本慎进招,这次招式换成纯钧剑法。
场面瞬间失控,李奇身后的那些武僧忽然出手,抡起手里的家什直奔李奇。他不愿意多伤害无辜,把向前的锥画弧形一招“凤回巢”向身后地面击去,只是用剑气打地面阻止那些人靠近。尽管如此,地上的硬土仍被剑气卷起一层皮,烟尘四溅,击向那些偷袭者。被打中的有几个捂着受伤地方跳开,没被打中的也慌忙躲闪到两丈以外。李奇再向前看时本慎忽然夺路而逃,纵身向西厢房房顶跳去。李奇本想追过去,又担心穆晓晓他们被围困或者大开杀戒伤害无辜。毕竟逞凶的只有本慎师徒四人,看情形圆真也是其中一个。想到这几步来到熊天敖旁边,坐下来为他疗伤。
众僧看到圆真死了,主持跑了,不敢再贸然进攻,个个站在周围持着刀棍来回看。穆晓晓、熊天龙、熊天虎、熊天彪几个站在李奇和熊天敖四个方位,手持兵器瞪大双眼逼视着那些人。看他们没人敢进攻,熊天龙才大声告诉他们主持本慎就是杀人凶手,并简单说了青龙河桥头所见情形;现在官方已经插手,很快会全面缉捕本慎他们,希望这些人不要做帮凶,众僧犹豫一会儿才逐渐散去。
天色接近傍晚的时候,熊天敖的外伤基本恢复,由于失血过多身体还很虚弱,大家决定休息一晚明天赶往万州。这时候几个县衙捕快来到铁佛寺,他们是昨天接到媒婆叶五婶报案。事关州府公人县衙不敢怠慢,今天一大早派捕快班头带人到命案现场勘察,完了去猫耳洞单家询问,要走的时候碰见单实父女回去。听了单实的叙述,捕快们也认为是铁佛爷本慎救的单春花。这才上山求见本慎,目的是征求意见好发布海捕公文捉拿圆智、圆盛,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大案,县衙也得给罗家一个交代。
几名捕快进庙前就遇到好几波和尚拿着行李物品离开,一问才知道出事了,铁佛爷牵涉进命案逃跑了,众僧多半投奔别的寺庙。捕快班头找到李奇几个人,熊天龙仔细向捕快讲明事情的经过,讲了本慎的容貌。并让他们把圆真的尸体带回县衙,尽快发出海捕公告,免得善良民众还把他们当做好人而隐藏祸根。
第二天用过早饭,一行六个人下山到猫耳洞牵马匹,跟单实一家道别南下。沅小虫却缠着熊天龙要拜师学艺,熊天龙问沅小虫有没有练过武术,他竟不知道什么是武术。熊天龙不肯收,小家伙却哭着在地上撒泼,把大伙都逗乐了。单沅氏过来为侄子求情,说兄嫂过世的早留下他孤苦伶仃,平时就在几个叔伯和姑姑家里混日子;恳求几位收下他哪怕当个使唤小子,也好过在山里窝一辈子。熊天敖觉得沅小虫蛮可怜的,也替他向熊天龙说好话。旁边的熊天虎实在,提议熊天敖收下他得了。熊天龙征求李奇意见,李奇笑着说收下倒也无妨,看他愿意的话就教他练武,不行了带回京陪鲁朴念书也可以。沅小虫听到后立刻破涕为笑,从地上爬起来给熊天敖磕头,又分别给李奇他们几个磕头,分清辈分。这才向他姑姑磕头告别,跟熊天敖同乘一匹马离开猫耳洞。
夔州奉节城,位于瞿塘峡西口。山势雄伟,江水翻涌。传说中的八阵图和白帝城就在此处,名副其实的川南要塞、巴蜀重镇。从渡口下船后,杨传勇带着杨兴、杨瑜骑马飞奔入城。进城后人多了只能牵着马,他们就拉着马往前跑,边跑边打听军使刘通将军府邸。杨传勇三人找刘通当然是为了找穆桂英,因为他们到万州的时候正好遇到丁正他们出门,丁正就告诉他们穆桂英天不亮就赶往奉节,说无论如何要阻止刘通发兵,所以三人才急匆匆赶过来。
他们之所以急着找穆桂英,不仅仅因为折赛花下的命令,也担心穆桂英闯祸。杨传勇听说过这位刘通刘邛生背景很复杂,此人的父亲刘忠是孟蜀灭亡以前秦王孟玄喆的部下,孟蜀降宋后率属部编入云安军镇守峡西。而当年各国降将都授虚衔挂职,可见刘家实力非同一般。真正让杨传勇顾虑的还有这刘通的师傅,据说是蜀南百蛮山①最神秘的百蛮都鬼主邛部逽驱姆哀濶(彝语:凶神)。邛氏祖上曾是云南六诏之一的雟辅首部下,雟辅首死后隐遁在百蛮山,世代靠邪术称霸宋朝与大理边界。由于鬼主的属下常在百蛮山周边各大交通要塞的出没,杀人夺财手段残忍,当地人称这帮人是大路蛮鬼主及小鬼,却没几个人见过真正的鬼主邛部逽驱姆哀濶。
峡西将军府的守门喽啰听杨传勇是京城天波府的,恭敬地带着三人往里走。还没过头道院就听到后面穆桂英的喝声,赶忙跑着进二堂,打算阻止她动武。进二道院一看傻眼了,地上已经躺着三个昏倒生死不知的,两位挂彩的靠在台阶旁的柱子上。
堂屋门口的屋檐下一字排开七个人,中间是个五短身材瘦瘠嘎啦中年人,三缕山羊胡散在胸前,稀黄的扫地眉下是一双深邃的小泥鳅眼,土灰色的瞳孔放着寒光。中年人旁边是二女四男奇装异服的少数民族青年,有丑有俊个头都不大,但面露凶光,手里拿的各种兵器逼视着穆桂英。院子两边走廊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有穿军服的也有传花花绿绿的,手里各拿着长枪短刀站在通道两侧。
三个人刚站稳就看到中年人旁边冲出个面色蜡黄的男人,撇出一句听不懂的话,手持两把四齿钢叉飞身刺向穆桂英。杨传勇赶忙摆手喊声:“且慢动手!”那人跳在空里的身子猛然回转,落在台阶前,可见其身手颇有几分敏捷。
“嗯?休得作声!”中年人平静的脸忽然冲杨传勇三人暴睁双目,发出尖利的训斥声,“扰本指挥雅兴者杀无赦!”
走廊下的卫兵整齐地喊一声“稀嘿!(彝语:杀)”窜出来刀枪对着三人。只见中年人轻轻挥手,又是一声“啵吥!(回去)”退回原位,把三人吓一跳。杨传勇立刻猜到中年人就是刘通,他的职位应该是云安马军指挥,而那些蛮兵显然也是训练有素的。
手持四齿钢叉的男人再次窜起,分中下两路刺向穆桂英。穆桂英摆开手中绣绒刀跟他打到一起,她的招式犀利刀光闪烁,那人的身材弱小但步法伶俐,钢叉的套路狡诈迅捷,没有迹象可循。一时间这一美一丑在院子里打的难解难分。
中年人就是刘通刘邛生,身旁站的几位既是他部下又是同门师兄妹。柱子跟前靠的两个是将军府护院教头,地上三个是前两天过来投靠的滇西五鬼其中老三、老五,另一个是洪门弟子荆楚大。半个时辰以前,穆桂英来到府门前,点名见峡西将军刘通。守门骄横惯了再加上刚交接班,吆喝着让她到旁边候着,等通报完里面放话了才能进。原因是看她是个中原女人又直呼他们将军的名字,就爱理不理的继续聊天,没急着往里面通报。这就惹恼了穆桂英,过去每人给一个嘴巴。在喽啰挨打的同时,滇西五鬼的老三和老五从里面往外走,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跟穆桂英动起了兵刃。几个照面被打败才往里面跑,边跑还边用土话骂骂咧咧。穆桂英当然听不懂,看他们表情就知道不是好话。牵马进院子拴好,跟进去见到刘通。那两个小子在主子跟前咋呼的更欢,这次竟用汉语骂,激怒了穆桂英挥刀三两下将他们砍倒。
当着刘通的面杀他的人,那就等于给他办难看。刘通忍住火气问她什么人,为什么事见他,他旁边那些人已经摩拳擦掌想动手。穆桂英根本没把这些人放眼里,冷冷地报出长虹女侠穆桂英的名字,并说明几个月前还是三关元帅,希望刘通不要参与潭獐峡的事情。而刘通早听过朝廷有个神女穆桂英怎么神奇、怎么了不起,干笑着说潭獐峡的事容后再议,既然是江湖人物就得先露几手真功夫。言下之意是她的功夫能让人信服了自然好说,不然就得把命留下,因为他云安军都指挥使的门槛不是什么人想踢都敢踢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穆桂英本也抱着以武力制服这些南蛮的想法,索性把绣绒刀一摆,晾开门户。那位大洪门弟子跟二鬼关系亲近,所以抄起钢刀跟她打了起来,十几个回合就倒地不起了。两位教头也想在东主面前显现能耐,也各拿兵刃跟穆桂英打斗,可惜他们只是江湖上不入流的角色,两人加起来都没打到十回合,就先后受伤摔倒,擦了金疮药靠着柱子休息。
说这话的时间,那位手持钢叉的男人已经跟穆桂英打到三十回合。穆桂英也基本看透他就这么点能耐,刀招忽然一变换成长虹剑法,一招三式把他逼得手忙脚乱。她接着手腕一翻斜着挑在他的下巴上,鲜血立刻涌出来。那人也倒退七八步站在台阶前捂住伤口,眼睛却恶狠狠瞪着她,想来是很不服气。
“嘙若仏呒,阿唔吡恪!(师兄,我了结她)”随着一声娇喝,从刘通左边飘出个瘦小的彩衣女子,飘飘忽忽荡到穆桂英跟前。伸手就是小金丝缠手摩身掌,双掌可以说是绕着穆桂英的双臂向前进招,胳膊柔软灵动,和她那身邪乎的轻功配合的恰到好处。
刚接上几招就把穆桂英吓了一跳,还真没见过身体这么柔软的人,更没见过这种紧贴着对手的打斗招式,不由得提起十二分小心。而这彩衣女子使用的轻功邪乎到极致,就像风里飘着的柳絮或蒲公英,稍微遇到外力便飘来荡去,似乎有吸附功能。像魅影一般忽左忽右在身旁闪现,又寸步不离,还有那摄人心魄的眼神总在一尺半距离与人对视。最让人感觉心神不稳的是她身上那股味道,有木兰的幽香,又有动物的骚臭,而且还夹杂着淡淡的腥味,让穆桂英从身体和心理上产生一种恶心的感觉。
两人打到四十回合,穆桂英有些顶不住了。不是体力和招式方面应接不暇,而是心里难受的总想呕吐,这是她出道以来最厌恶的一场比试了。于是,她把绣绒刀一丢,顺手拔出长虹软剑,上手就是“暴雨长虹”,瞬间把那女人逼到白光外面,不留任何空隙让她再靠近。一招三式换着用,就等于用剑光把自己罩在中间。彩衣女人的轻功和小金丝缠手摩身掌都起不到作用了,就呼一下跳出圈外,用生疏的汉语说:“急眼儿哈?不陪你耍喽!”飘身形又站到刘通旁边。
“好,好俊的剑法!”刘通从台阶上下来,笑着拱手,“穆女侠果然身手不凡,刘通心服口服!女侠,里面请!”说着右手掌平伸向二堂里面让。
穆桂英见对方不打了,先是一怔随即也拱拱手,看一眼旁边的杨传勇转身向里面走去。
“指挥使大人请了,在下京城天波杨府杨传勇有理了!”杨传勇说着以晚辈的姿态向刘通躬身一揖。
“哦?原来是少将军驾到,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少将军,里面请!”刘通先是一惊随即笑着把他们往里让。
大伙落座后,家仆奉茶。刘通先说了几句客气话才问杨传勇的来意,对于身边那几位根本没介绍。杨传勇随后说了跟穆桂英的夫妻关系,来这的目的一样是请他罢兵,并专门提起与前剑门路都巡检使高继勋是世交。刘通又换成一副亲热的笑脸招呼几个人到前厅重新落座,因为高继勋当年管的西川路和峡西路就包括刘忠父子所在云安军,对于高家和杨家两个朝廷柱石之间的渊源知道不少,自然钦佩之至。刚才之所以跟穆桂英闹得不愉快,是认为穆桂英硬拿三关元帅的身份压制他,更何况并不知道她是杨家少奶奶。
正所谓话不说不明,刘通听出来穆桂英、杨传勇的意思,又听了这次重阳擂台不过是江湖人物邀约比武。而被邀约的李奇还是高继勋的师傅,更不愿为公文里说的子虚乌有的反贼大动干戈。当时就答应按兵不动,容后再向朝廷说明。其实今天刘通正是和师兄弟商量这事,就算穆桂英他们不来,他也未必出兵。这就是厢军和禁军的区别,他们率领子弟兵投靠朝廷只是混口官饭,真有战事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保存实力。而朝廷对他们也多少了解点,用这种当地势力治理地面总好过派禁军跋山涉水过去强,只需要派个文官过去监管或节制即可。那些知事知军真来了也只是摆设,这些地头蛇怎么可能实心实意听文人指使。不管如何,穆桂英要办的事情解决了,刘通留主仆四人吃顿午饭,派船送他们沿江赶往万州。
经过这件事情,穆桂英发觉杨传勇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别看他平日里唯唯诺诺,那是对她谦让。真正处理起事情还是挺稳重的,真有些将门之后的沉着冷静。然而几个人一路乘船没说几句话,她还在忧心潭獐峡擂台的事情。前晚在客栈遇到那位叫百死毒虫的老头,无论下毒手法还是奇怪招式,都高过自己。还有几个没有出过手的怪人,都可能成为重阳擂上李奇的劲敌。杨传勇把皇帝封赏和奶奶的命令转达穆桂英,还讲述了去穆柯寨的经过,她只是简单的哦几声,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家。而他也不敢追问,尤其是看她沉默时的冷傲模样。
潭獐峡位于万州城东南百余里的云安县境内,峡谷蜿蜒几十里,崖壁怪石横生。谷底杂树水草错乱,宽阔地方水面几十丈平如镜面,窄的地方仅有三四尺。终年见不着阳光,暗绿色的潭水死一般沉寂。按现代说法潭獐峡属于七曜山的褶皱带,在整个山脉的西北方。夏季多雨秋冬多雾,适合奇花异草、飞禽走兽生存,是个山清水秀的天然氧吧。按那年代江湖上夹杂着迷信的说法,七曜之阴则是属于七星晦暗的地方,那碧水寒潭美景也就成了人烟稀少的荒芜之地。
由于丁正夫妇和嘻婆婆西门凤英等人已经探过地形,所以九月初九李奇他们进山十分顺利。一行十几只小舟顺着曲曲弯弯的峡谷向深处行驶,头上绕着薄薄的白雾,稀薄的阳光透过白雾,再穿过枝叶缝隙能照到水面的地方少之又少,所以大白天也是灰蒙蒙的。沿途看到不少山驴子②,或是忽然从岩洞蹿出来,或是安然在水里游弋。偶然从哪个茂密的枝叶间“扑棱棱”飞出个白羽鹊,也可能在树干后面探出个九节狸的花脸。胆小的人独自泛舟遇到这些,保不准真能吓出毛病。
穿过狭小的一线天没多远就是绝秀峰,绝壁四面环水高耸入云。一副软梯垂在石壁上面,旁边还有条鸭蛋粗细的铁链。一个约五尺长的条幅写着“绝秀峰重阳英雄擂”几个字。不用说这就是两条上山的路,要么凭轻功沿铁链向上攀跃,要么顺着软梯慢慢爬,不懂武功或者胆量小的干脆顺原路回去,因为上到半腰往下看更可怕。
这帮人里面没有太弱的,尤其住惯山里的唐门弟子,新秀和侍婢走软梯,三位长老五位护法随着唐姗姗顺铁链飞跃,七八个纵身就不见踪迹。穆桂英、穆晓晓自然也是顺铁链,丁正夫妇、熊氏弟兄紧随其后,熊天敖提着沅小虫也没落后半步。李奇最后一个顺着铁链往上跳跃。杨传勇主仆三人跟在新秀后面也爬软梯。撑船的原路返回云安县,三天后再来接。重阳擂设在绝秀峰山顶一处叫摘星岩的小平台前面,台子约有十五平方米,东、西、南三面高出山顶两丈七八,北面是没有任何护栏的悬崖。擂台东北角旗杆上挂着一幅白色“绝秀峰重阳英雄擂”的旗子,南面左右两个台角垂着一幅白绢黑字对联:“豪气凌云绝秀峰,刀剑无情百丈渊。”山顶约七丈宽十六丈长,靠南开阔地方搭建了几个临时棚子,供人休息。锅台、餐具、茶具粮食一应俱全,因为擂台三天的时间里,来的人都要在这里吃住。摘星台跟前的空地东、西两面各有两排条桌三十多把椅子,供两方面打雷的临时休息。正中间空地是八排条形小长凳,能坐两百人,是给打斗双方以外或者看热闹的人坐。
辰时末,以颜容、严奎、鸠哈德佷为首的西边休息区已经坐满,还有二三十人站在后排。以李奇、唐姗姗、穆晓晓为首的三十来人勉强坐满桌子,而里面还有部分上不了台的。中间的小凳子却已经熙熙攘攘的有将近三百人,没凳子的大多蹲着,还有个别坐在地上。巳时,设擂方的东道主欧阳好冶跳上摘星岩,先问好又自我介绍,接着向大家介绍打擂台的擂规。基本上就是一些充场面的客气话,真正有用的没有几句。什么上台前需要三思,上台后必须言明属于哪方面,打擂者不分攻守不论男女老少更不限门派招式;只要有一方认输或跳下摘星岩就算分出高低了,另一方不得再战;受伤的中毒的下去自行医治,失足掉下悬崖的无法予以收殓。有一点不用他说在场的人也都明白,那就是上的了台未必就是英雄,活着下不了台的就各安天命,说白了就是个杀人不用偿命的绝命台。
注:①大凉山的旧称,百蛮指南诏时期兴起的多个号称蛮部的少数民族,有名号的有三十七蛮,比如乌蛮、白蛮、迁施蛮、顺蛮、磨些蛮、茫蛮、弄栋蛮等等。②学名麝,又称为麝獐、香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