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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对三年

在湘南一带,父母亲人过世三年的忌日,是个大日子,子女为显孝顺会大肆操办,又是请教门先生拜忏,又要请戏班子摆酒,搞得热热闹闹,借以告知先人,子女们都还记得你了。


这一天,正好是钱友善的母亲过世三年的日子。钱友善自幼家贫,兄弟姐妹众多,全靠母亲拉扯大。此人商场耕耘数十年,虽然算不上达官显贵,但在黄龙乡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重要的日子,自然要大搞排场,院子里摆了几十桌酒席不算,还请来湘南最负盛名的祁剧团隆庆班助兴。


这天隆庆班排的曲目是《李三娘》,这是祁剧的里经典样板,说的是一个叫李三娘的女人被奸人所害,后来化为冤鬼复仇的故事。


钱友善自己也兴致勃勃的过来看戏,他五十多岁,身材微胖,因为做买卖,兴宁宝庆一带人头熟络,口碑人缘都还可以,所以也常在官场厮混。


台上李三娘人长得很漂亮,戏也唱的好,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等戏唱到一半,那李三娘突然转过脸来,两眼翻白,指着台下叫道:“钱师爷,五年了,这河水可真冷啊。”


众人一愣,只见李三娘浑身发抖,两手平举,竟然硬生生从台上跳了下来,钱友善坐在第一排,想站起身后退,结果一下被后面的椅子绊倒了,李三娘指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钱师爷,我都有了你的小孩了,你还不放过我,一死两命,今日你就纳命来吧。”


钱友善吓得大叫:“快,快拦住她,快拦住她!”


李三娘过来死命掐住钱友善的脖子,众人从惊恐中清醒过来,纷纷去拉李三娘,可这李三娘真的犹如厉鬼附体,力大无比,几个人都拉她不住。


突然有个人想明白了,立即大叫道:“这是鬼上身了,快去请教门先生。”


此刻教门先生现成的,正在院子里大摆道场为钱师爷过世三年的老娘拜忏了。


这边一招呼,那边赶忙把教门先生拉了过来,这教门先生三十出头,瘦瘦精精,留着个络腮胡子,一脸不情愿的边走边问:“什么事情?什么事情?”


旁人往前一指说道:“那,先生,快去抓鬼,闹鬼了。”


教门先生一愣,自言自语道:“背时倒灶,拜忏拜得好好的,又要来抓鬼,钱师爷只付了拜忏的钱哦……”


但情势危急,救人要紧。教门先生看着钱师爷就要被那李三娘掐死了,再不出手只怕拜忏的钱都不知道问谁要了,于是大吼一声:“孽障,梅山弟子在此,还不快快撒手。”


结果那李三娘掐得更起劲了。


教门先生顿时觉得很没面子,随手在地上捡了根竹竿,右手点燃一张纸符,当下口中念道:“天元太一,精司主兵。护卫世上,保合生精。佩服龙剑,三五将军。有邪必斩,有怪必摧。”念完一竹竿照着李三娘打了下去。


那李三娘啊的一声,立即松了手倒在地上。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戏班子的人赶紧过去照看晕倒的李三娘,钱家的人也赶紧把钱师爷扶进了里屋,钱师爷被掐的半死,又受了惊吓,嘴角不停的抽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教门先生不慌不忙的给钱师爷把了脉,然后说道:“钱师爷是急火攻心,又受了惊吓,不要呆在这人多的地方,快抬到里屋静养,我给他熏些药草安神。”


众人手忙脚乱的把钱师爷抬进里屋躺下,教门先生把所有人都赶到门外,自己在屋内点了些药草,熏得一屋子的烟,然后自己在屋里做法驱邪。外面的家属虽有些疑虑,但钱师爷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众人也就暂时安心了。


虽然期间发生了些小变故,但钱师爷似乎也无大碍,那个被鬼上身的李三娘也恢复了正常,就是很虚弱,戏就没法唱了。


好在兴宁人就会自娱自乐,吃饱喝足之后三三两两的开始玩字牌,拜忏是要守一整晚的,时间还早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门口走进几个蒙面人,为首的一个突然跳到桌子上,大吼一声道:“各位各位,看这里,广西陈子琨在此。”


陈子琨是湘桂交界处出了名的土匪,兴宁人哪有不知道的,可谁都没见过他,所以众人有些迟疑,几个胆大都懒得理会,继续打牌。


陈子琨掏出把驳壳枪大声说道:“不认得我不要紧,认得它就行了。”说完朝天放了一枪。这下众人都惊叫着趴了下来。陈子琨拿出一个麻袋,大声说道:“老子心情好,今日只要钱不要命,你们不要惹老子发脾气,乖乖的把值钱货掏出来。”


桌子下蹲着两个男的,其中一个想从怀里掏东西,另外一个对他摇摇头,那男的就不动了。


陈子琨几个手下就在外面收钱,陈子琨自己拎着枪跑进里屋去了。几个匪徒看上了年轻貌美的李三娘,不由分说就把她捆了起来。


过了一会,只见陈子琨押着教门先生出来了,教门先生看见匪徒在绑李三娘,急得大叫道:“你们欺负女人做什么,快放了她。”


陈子琨踢了他一脚骂道:“把这个家伙也绑起来。”


几个人手忙脚乱又把教门先生给绑了,众人不知道匪徒们要干什么,心中都瑞瑞不安。这时突然听见外面一声枪响,屋顶上的几片瓦被打碎了掉了下来。


只听院外有人叫道:“里面的土匪听着,徐忠候在此,赶紧缴械投降。”


说完院外枪声不断,打得碎瓦片不停的往下掉。


院子里的人吓得四散尖叫,乱成一团。


陈子琨骂道:“凳你娘的徐老虎,先走先走。”


土匪们押着人刚刚往后院跑了,蹲在地上的两个年轻男子立即起身冲进了里屋,丁书奇举着枪走在前面,一边提醒后面的人:“吕专员小心。”


两人冲进里屋,只见屋内烟雾缭绕,钱师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舌头吐在外面,吕心同用手一探,已然断气了。


丁书奇看了看钱师爷的尸体,又抓起地上未燃完的药草闻了闻,然后对吕心同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吧。”


两人又急急忙忙的走了出来,只见李林木正在院里威风凛凛的指挥了,见了吕心同关切的问道:“吕专员,你没事吧。”


吕心同急着直跺脚,“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我去追土匪啊。”


李林木连忙拉住他,“吕专员,追不得,我就带了几个弟兄,假冒徐老虎的威名才把土匪吓走,他们人多,后面山高林密又是晚上,不能去挨黑枪啊,等调集团防队的人过来再说。”


吕心同听了忍不住对丁书奇抱怨道:“我说早点动手,也不至于如此。”


丁书奇耐心解释道:“早动手就看不透他们的局了,我们自己也会撞在土匪的枪口上,命都保不住,怎么破案?”


钱友善的宅子就在山脚下,吕心同看着夜色中的茫茫大山,叹了口气,过了一会突然想起来问道:“李局长,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钱家。”


李林木答道:“哎,我也是听手下弟兄说的,说你们两个来钱家暗访,我怕你们有失,赶紧带兄弟们过来助阵,也是赶巧了……”


吕心同赞许道:“李局长来得太及时了。”说完又问道:“对了,那个陈子琨是谁?”


李林木答道:“这是个悍匪,臭名远扬,干过几件大事,袭击过武冈团防队,还带着上千人马围攻过资远城,后来被围剿,徐忠候带兵打得他嗷嗷叫,所以他最怕徐队长,我也是沾了徐队长的光。”


吕心同点点头,“难怪。”想了一会又说道:“这是我第一次亲身经历如此完整的局,那个李三娘,应该就是诱子,只是她鬼上身的时候,对着钱友善说什么河水好冷啊,一尸两命啊是什么意思。”


李林木把二人叫到一旁,小声说道:“这事情我略知一二,以前钱友善搞了个下人,把那女的肚子给搞大了,原本是想娶她做妾的,谁知那女的听了个算命先生的话,说怀的肯定是个儿子,于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做大,正房哪里肯,那女的不知好歹一味的闹。结果有一天,在扶夷江边散步的时候跌河里淹死了,尸体我都见过,可怜哎,钱家替她收了尸,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吕心同点头说道:“难怪,那局主肯定对钱友善很熟,所以才会用这一招,先把他吓倒,然后就牵出那个教门先生,教门先生是所谓的攻子,用药草彻底把钱友善熏倒,方便后面动手杀人。却没有想到陈子琨会来横插一脚,他或许只是来劫财,或许他本来就和钱友善有过节,所以进屋杀了钱友善。”


李林木听得连连点头,“吕专员分析的没错。”


丁书奇没有做声,过了一会才说道:“如果陈子琨和钱友善有过节,以他的脾气,进屋肯定啪啪两枪,打得死死的,爽快利落,但钱友善的尸体并无伤痕,十有八九是被闷死的,只能说凶手不习惯用枪杀人,因为开枪动静大还溅得到处是血,凶手只习惯静悄悄的杀人,你觉得陈子琨这个土匪头子是怕溅到血的人么。”


吕心同想了一会问道:“那,你认为这不是真的陈子琨,而是和这些棋子是一伙的?”


丁书奇不慌不忙的答道:“吕专员,你想想,为什么这些土匪单单抓走了两个棋子,而没有带走其他任何一个人?”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吕心同猛然醒悟,接着又纳闷的问道:“那前面两个棋子进行的很顺利,为什么他又要平白无故杀出来多此一举了。”


丁书奇两眼炯炯有神的扫视着院子里的人群说道:“那是因为,布局的局主就在这里,他原本只是要设局害死钱师爷,不巧,他也刚好认得我们,看我们在现场,知道事情必然会败露,他又不敢对吕专员动手,所以他只能紧急启动后手,把棋子带走,来补这个残局!”


吕心同立即跳了起来,边走边叫:“李局长,把前后门都给我堵死,是条狗都不能放出去。”


李林木气势汹汹的挽着袖子说道:“吕专员,放心吧,我进来就让兄弟们把前后门都守住了,别说是狗,兔崽子都出不去。”


三人在院子里一路查看,众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丁书奇首先看到一个熟悉的胖胖的身影,忍不住笑道:“陈局长,你怎么也在这里。”


陈修年抬起头来,尴尬的笑道:“丁探长,吕专员,你们也过来吃饭啊。我是刚好到黄龙乡视察,被钱师爷遇到了,被他硬拖过来看戏哈哈……”


吕心同冷笑一声,“是吗,陈局长觉得戏好看吗?”


陈修年一边擦汗一边答道:“好看,哦,不好看……不好看……”


吕心同点点头,“陈局长这几天不用回家了,我有事情要好好问问你。”


陈修年苦着脸答道:“是,是……”


逮到了一条大鱼,吕心同并不着急,继续仔细巡查着,很快,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一桌酒席上,像是坐着一大家子,一个老人,一个年轻女子,一个瘦瘦的少年,还有一个小女孩,一边在啃饼一边看着他。


吕心同笑嘻嘻的凑过去对着老人说道:“嗲嗲,好久不见,你老人家身体好吗。”


老人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多谢挂念,好得很。”


吕心同又牵着年轻女子的手说道:“老婆,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那姑娘羞的说不出话来。


他转身又抱起小女孩,“来,叫爸爸。”


小女孩把一口饼全喷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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