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夫子庙一带,自古就是南京繁华之地。这里民居集中,人员繁杂。至于吃穿用度,各色商贩也是一应俱全,三教九流阳春白雪不分你我的在这市侩之中混为一体。
之所以叫夫子庙就是因为孔庙在此,孔庙前面是秦淮河,河水被沿岸的房子挤在中间,懒得流动,河面飘着些烂菜叶子,散发出些许恶臭。
孔庙的右手是文德桥,左手是晚晴楼。晚晴楼在秦淮河北,早些年才子们乡试高中,就在晚晴楼设宴喝酒。河南岸就是佳人们的聚集所在,只要过了文德桥就到,但对于道貌岸然的读书人来说,这桥不能轻易过。有道是:“君子不过桥,过桥非君子。”于是喝得半醉的才子们就会坐船过河找美人,反正又没过桥。
孔庙前面新来了两个叫花子,两人很年轻,穿着破烂,一个披头散发,一个油头垢面。
两人也不讨钱,就是四处瞎转悠,看见路边有拉二胡的,就蹲在一旁听,还听得很认真,就像两只在等着主人扔骨头的哈巴狗。
听过一阵,可能觉得不好,长发的那个摆摆手,两人起身又去找新的目标。
这么折腾一上午,顾东受不了,小声抱怨道:“哥啊,歇歇吧,肚子都饿了。”
仇墨飞小声骂道:“干点活你就饿,要你何用。”
两人就在路边小摊买了几个鸭油烧饼,老板随手拿了张报纸包好给他们,两人就蹲在臭气熏天的河边啃了起来。
顾东可怜巴巴的问道:“哥,我们经费不够了么,只能吃这个?”
仇墨飞语重心长的答道:“也不是没钱,只是我们穿成这样,去吃大鱼大肉会暴露身份的。”
顾东哦了一声,两人继续默默的吃饼。
过了一会,顾东突然指着手上的报纸说道:“呀,哥,我们好像上报纸了。”
仇墨飞把包饼用的报纸打开,只见一张大大的照片,正是顾东和那女主人衣衫不整的缠在地上,而一头长卷发的仇墨飞面带微笑的站在一旁。
照片旁边的标题是,“便衣警探猥亵涉案民女,长官纵容竟哈哈大笑。”
再一看报头,“新坛日报”四个大字赫然醒目。
仇墨飞气得跳了起来,“什么烂报纸,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顾东咬牙骂道:“哥,这不能忍啊,你说句话,我马上叫起几十个弟兄把这烂报社血洗了,男的就地正法,女的先奸后杀……”
两个叫花子骂的义愤填膺,那边文德桥上围了一圈人,像是有事情发生。两人也顾不得骂街,赶紧凑了过去。
只见桥边站着个中年男子,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男的一手抓着小姑娘的胳膊,一边大骂:“姓王的你给我回来,你就这么丢下我们父女二人不管了么,你不出来,我就在这里打死你女儿,打死她我再陪她死。”
他一边骂一边打那个小姑娘,小姑娘跑又跑不掉,被打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妈你快回来,你快回来救我啊……”
围观的人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指着那男的骂。
中年男子被骂恼了,突然抱起小姑娘站在栏杆上,一边大吼道:“我有什么错,你们不帮我骂那个骚货骂我干什么,再骂我就淹死她。”
这下众人更气愤了,但谁也不敢上前。
顾东咬牙切齿的想掏枪了,仇墨飞拉着他的手,示意再看看。
这时人群走出一个年轻姑娘,指着中年男子骂道:“你老婆跑了,你想找就找去,不想找就安心过日子,你拿你女儿出什么气,你还是不是男人?”
中年男子自知理亏,借着疯劲仍然嘴硬,“这是我女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养她就养她,要她死就要她死,要你管。”
那年轻姑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理直气壮的说道:“女儿是你的女儿,可是人是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会受法律保护,你就是在犯罪。”
“别跟我扯狗屁法律,老子不懂。”
这时人群里又冲出一个女的,边哭边喊:“我的女儿啊,你这个杀千刀的,怎么这么对我女儿。”
中年男子立即放开小姑娘的手,直接对那个女的冲了上去,两人就扭打在一起。
年轻姑娘赶紧拉住小姑娘,想抱她下来,谁想小姑娘脚一滑,一下就从桥上掉下去了,年轻姑娘急得叫了起来。
幸亏旁边就有条小船,船家赶紧划过来救人了。
那对夫妻见女儿落水了,也不打架了。只是那当妈的突然抓着年轻姑娘的手哭道:“你为什么没抓住她,是你把你推倒水里的。”
年轻姑娘百口莫辩,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中年男子也一个劲的叫道:“你别走,就怪你,要不我女儿怎么会掉水里。”
两人一左一右把年轻姑娘夹持着走到岸边,那小船也把小姑娘救上岸,只是小姑娘面色发白,任凭怎么叫唤也没了动静。
中年男子抓着年轻姑娘大吼道:“你害死了我女儿,你把你女儿赔给我。”
那年轻姑娘估计也没见过这种阵仗,终于吓得哭起来了。
仇墨飞和顾东看着差不多了,于是不慌不忙的走了过去,仇墨飞蹲下来仔细看着小姑娘,中年男子怒吼道:“你们两个叫花子想干什么?”
顾东听见叫花子就来气,刷的把手枪掏出来了,“警察办事,别乱动。”
那对夫妻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敢做声了,这时桥上岸边已经围得人山人海,比元宵观灯还要热闹。
小姑娘鞋弄掉了,两只脚丫光光的露在外面,仇墨飞不慌不忙的用手去挠她的脚底板,没几下小姑娘忍不住了,一下笑了起来。
那对夫妻立即同时大哭了起来,“我的女儿啊,你可算醒过来了。”
仇墨飞站起来说道:“没事就好了,赶紧回去换个衣服吧,别感冒了。”
中年男子抬头说道:“总要赔我些医药费吧。”
顾东厉声答道:“还想要钱是吗,走,那一起去警察局。”
那对夫妻不敢再闹,骂骂咧咧的的带着小姑娘走了。
年轻姑娘还在惊愕之中,下意识的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仇墨飞不慌不忙的说道:“楚大记者,你被骗了还不知道吗?”
楚青指着走远的一家三口问道:“她们是骗子?你们是警察?”
顾东把报纸摆在她面前,“我们就是上你头条的两个傻警察……”
楚青看看报纸又看看他们,终于认出了他们,噗嗤一下笑了,笑完指着他们说道:“你们知道他们是骗子还不把他们抓回警察局去,为什么放他们走。”
顾东两手一摊说道:“我的姑奶奶,把他们抓回局里,那小姑娘你养啊?你知足吧,要不是我们救你,你那点薪水只怕不够他们坑的。”
楚青两手一抱,不屑的说道:“谁要你们救了,本姑娘又没求你们救。”
“哎,你什么人啊。”顾东气得又想掏枪。
仇墨飞摆手说道:“算了,算了,走吧,还要干正事了。”
楚青在他们后面叫道:“哎,别走了,我请你们喝茶。”
西风茶楼藏在乌衣巷里面,算是闹中取静,楚青常来,熟门熟路。
老板见面就说:“哎呦,楚大记者,你这又是做善事了。”说完吩咐伙计“快,多拿几个饼子馒头。”
楚青笑嘻嘻的答道:“是啊,我看这两个叫花子快饿死了,带他们来讨点吃的。”看仇墨飞和顾东气得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她又加了一句:“他们不要包子馒头,弄点狗食就行了……”
楚青穿着件青花上衣,下身一条黑色长裙,身材虽不像洪虹那么凸凹有致但也算恰到好处。可能嫌长发披肩麻烦,她随手扎了个马尾,前面没留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精致自然,看着让人舒服。镜片后面的那双大眼睛胡溜溜乱转,既显聪明又传风情。
这样的女生,仇墨飞是没法对她发火的。
楚青端起茶杯说道:“来,二位警官,新坛是小报,为了生存,只能哗众取宠博人眼球,得罪了二位警官,我以茶代酒,替新坛给二位赔罪了。”
女记者能说会道,又是莺声燕语,两个叫花子很是受用。喝了茶,仇墨飞就忍不住说道:“楚记者,你人太善良,这些骗子就是利用了你们的善意,秦淮河水又窄又浅,怎么可能淹死人,而且那个小姑娘还会水,这都是他们设的局,以后还是要小心为妙。”
楚青连连点头,突然指着他们两个问道:“那二位警官,怎么打扮成这样?”
顾东忍不住埋怨道:“我们找人,微服私访。”
楚青笑道:“你们找什么人,我倒是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顾东犹豫了一会,见仇墨飞也没阻拦他的意思,就接着说道:“找个拉二胡的。”
楚青立即接口道:“是孔处长遇害案的那个二胡先生对吗?”
两个叫花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楚青笑道:“这案子我跟很久了,比你们警察都熟,让我来想想。”她皱着眉头想了起来,突然拍手笑道:“哈哈,我有主意了。”
仇墨飞问道:“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楚青看看墙上的挂钟,突然站起来说道:“哎呀,快来不及了,你们先跟我来,帮我做些事情我就告诉你们。”
顾东叫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误了公务你担不起。”
楚青头也不回的说道:“爱来不来,你们装一辈子叫花子也找不到人。”
两个叫花子互相看看,无奈的跟了上去。
楚青带着他们在城南一带东拐西拐,最后来到了破旧的小院子,院子里坐着些老头老太在聊天,见了她都热心的叫道:“楚姑娘,你来啦。”
楚青笑嘻嘻跟老人们打招呼,几个年轻姑娘正在搬被子,见了楚青就说:“来的正好,趁着天晴,赶紧把被子洗了。”楚青挽起袖子就跟了上去,一边回头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
仇墨飞和顾东费力的搓着一床棉被,棉被上面好像沾了屎,臭气熏天的,顾东皱着眉头说道:“哥啊,不能这样啊,传出去会被兄弟们笑话的。”
仇墨飞问楚青:“你经常来这帮忙吗?”
楚青一边搓衣服一边答道:“对啊,这个养老院住了四十多个老人,我有空就会过来做义工。”她看顾东皱着眉头的样子就笑着说道:“洗干净点,别嫌弃,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调查科的两个特工洗了一下午被子,跟着老人和义工们吃了一顿咸菜萝卜饭,两人饿了,吃得很香。
从养老院出来,已是华灯初上,夜风微凉,仇墨飞觉得一切刚好,就是多了个顾东,这么一想,他恨不得一脚把顾东踹到秦淮河里去。
楚青笑嘻嘻的说道:“看你们两个今天表现还不错,本姑娘心情大好,就告诉你们了,那,简单的很,我在我们报上登个广告,说影业公司需要找一个拉二胡的琴手,报酬丰厚,你自己想想,全南京会拉二胡的都过来了,还用得着去找。”
仇墨飞和顾东眼前一亮。
楚青捂着嘴笑了起来,“这年头不是流行布局吗,好啊,我们也给他设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