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基基海滨的阿斯顿酒店,出门就是威基基海滩,这里也是檀香山(夏威夷州的Honolulu市)最美的海岸。
所以,于雨朋他们就住在阿斯顿海滨酒店。白天温暖的阳光照在清澈的海水里,沙滩上躺着很多不同肤色的游客。他们大人小孩儿几十口人,也穿着泳衣到沙滩上来。杨洋教几个女的和老人游泳,抹了透明防晒霜躺在软椅上晒太阳。龚兴龙带着孩子在浅水嬉戏,自己也欢得跟孩子似的。秦玉柱躺在一个海绵垫上漂在水里打电话,还用一只手遮着,表情相当享受。于雨朋喜欢一个人光脚踩着白色细沙,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越来约喜欢在孤独中思索事情。
夕阳西下,大家都在酒店休息。于雨朋和杨洋到沙滩漫步,离酒店很远了才敢手挽手,仰起脸惬意地吹海风,看看天边火一样的晚霞。杨洋不时地抬头看天空,这里环境很美,空气也湿润,这次行程她心里却冒出些空落落的感觉。虽然眼前的景色很美丽,仍没有在“心房”狭小的空间舒畅,他的手心虽然还是那么温暖,却感觉不到那洞悉心灵深处的悸动,猜想他或许也对来的那些家人有所顾忌吧。实际上她也说不上具体为什么,或许是触景生情想念父亲,又或是担心小宝跟着吴老太太受委屈。
正月初九这天的下午,于雨朋来到美国西岸的翡翠之城——西雅图。
他让大家留在夏威夷游玩,自己却跑到另一个城市,他的借口是要了解这边的经济形势和风土人情。大家都相信他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都表示支持他并提醒他注意安全。只有杨洋感觉他另有隐情,甚至他带大家来夏威夷旅游都事出有因,只不过他不说自然有不说的理由。她自然也会支持他,但心里又不得不为他担心,毕竟这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语言不通也是个问题。
从塔科马机场出来之前,于雨朋先到服务台请了个叫黄峥华侨当向导。据黄峥说这里约有百分之三的华侨,他虽说是祖居福建,但他爷爷年轻时候就来了,还是土生土长的西雅图人。
两人到唐人街附近,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街道上的车水马龙都浸在漫天迷雾里。黄峥先给于雨朋找了个酒店住下,然后告诉他这个地区居住的以香港人最多,然后是广东人和台湾人。到来这里的内地人寥寥无几,所以要想找一个两年前来的单身北京女人,还真没那么容易。尤其是他们也不知道她在这边有没有亲戚朋友,也没有照片,虽然有个手机号码却不肯打,说什么要给她惊喜。
于雨朋一整天没有吃过饭,让黄峥先找一家传统中国菜馆坐下。这个精明的向导居然说他的工作是按小时计费,只要跟他在一起,吃饭睡觉都算时间,可以不管饭。于雨朋笑着说没关系,只要能帮助他找到那个人,会多付给他小费。黄峥所说的传统菜其实是广东菜,有两个北方菜名味道还是粤菜的清淡和甜咸味。两个人边吃,于雨朋边听他讲当地的风土人情。
这时候,一个五六十岁的华裔女人从外面往里走,进门就打招呼:“阿燕,在忙什么?”说话对象就是服务台那个叫阿燕的中年女人。于雨朋和黄峥本就在靠近服务台的桌子上坐着,再加上这时候还不是饭点儿,没有嘈杂声,所以听得很清楚。她讲的话和黄峥差不多,都是不土不洋的普通话,可能周边人都是这么说话,而他们在这个氛围生活的时间也长。
“芬姐呀?你来啦?还是要甜面酱?”阿燕叫得挺亲热,大概这位芬姐经常在这里买面酱。
“系(是)啊,谁让你接(这)里的面酱接么好味呢!那个女人就爱做北京又(肉)酱面!”芬姐说,话中的语气竟没有半分埋怨的意思,而是一种一听就能明白的热忱,或许出门在外的人对同乡都有这样的特殊情谊。只听她接着说:“讲了你都不信,这可是我七(吃)过最好味的又酱面!配料有那个葱西(丝)啦、黄瓜西啦,还有荷包蛋,别提多好味啦!”
芬姐这句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于雨朋的耳朵,引得他不由得上下打量起她。因为她嘴里说这肉酱面他也似曾相识,葱丝、黄瓜丝、爱心荷包蛋、再加上特制炸酱,这不就是梁晓芸母亲的超赞老北京炸酱面吗?晓芸!她说的一定就是晓芸!他刚想起身询问她,却听见阿燕说的话:“看你这么称赞!说得我嘴里都要泛酸水来着。”阿燕笑着说又压低了声音讲,“她的男人还是没有回来?真是没良心!”他的心忽悠一下,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就系(是)嘛!接(这)大过年的!”这时芬姐脸上充满了遗憾。“讲老实话啊,本来我家阿贵有计划带全家回家乡过个年,就因为可怜她身边没人陪,那么年轻孤零零的多让人——才决定明年再回。”
几分钟后芬姐走了。于雨朋迅速买了单,拉一下黄峥跟着也追了出去。
“于先生,你要找的爱人难道是她?那也太——”黄峥歪着脑袋看着于雨朋,心想这家伙口味够重的。话说到一半看到他正瞪着眼,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闭嘴,连忙住口。
两人跟着芬姐拐了几个弯,走进背街的一个独栋小别墅。两人眼看她进了房子里面,却站在门口没敢往里走。黄峥见于雨朋不打算进,就拉着他往绿化带旁边走几步,侧身躲在铁栅栏外面的几棵高大常青树后面。蹲下来从背包里取出望远镜往里看,还没看见什么就被他伸手夺过去。
“这是私人物品!借用要付租金的!”黄峥低声嘟囔,又被于雨朋瞪了一眼才闭上嘴巴。
于雨朋举着望远镜,先看到客厅电视开着,没有见到人。又看到餐厅有人影,仔细看是芬姐,好像是在摆碗筷,桌子上有几个菜,看不清是什么。厨房有人影晃动,但他们的角度刚好看不到。于雨朋正要起身伸长脖子看,黄峥忽然猛往下拉他衣服。他刚蹲下,就有一辆车在院子门口停住,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华裔男人从车里出来,匆匆地走进房子。
男人进屋后在门口把外套挂好,走到客厅沙发跟前弯腰抱起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看起来有一岁左右,头发黑黑的眼睛挺大,挺漂亮。男人抱着小女孩儿一边逗她一边走到餐厅坐下,芬姐在跟他说话,说什么太远了完全听不见。
这时候有个女人端着两个碗走出来,由于侧着身只能看到她高挽着发髻,发际旁边的皮肤白皙细致。上身穿着浅黄色的绒衣,系着白底浅蓝色花边围裙,走得太快根本看不到样子。只见她把一个碗放在男人面前,另一个碗递给芬姐,又转身走进厨房。一转眼又端着一个碗出来,坐在芬姐旁边,这次是背对着窗户。于雨朋能看到碗里冒着热气,里面盛着的想必就是超赞老北京炸酱面。
于雨朋被搞懵了,那会儿在饭店里芬姐不说她男人没回来?怎么这么快又回来?越想越觉得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什么滋味,有羡慕、有思念、有向往、有彷徨、有失落。如果他能在那个中秋的前一天再坚持坚持,如今坐在房子里吃炸酱面的男人会不会是他呢?
就在这时候,女人拿起旁边的手机放在耳边:“朋,我在吃饭,你在干嘛?”
还是那熟悉的声音,还是那么甜那么美。于雨朋已经确定里面坐的背影就是梁晓芸,因为电话是他在院子外面打的,只是他不愿意相信是真的。这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不可能再进房间跟她来个拥抱,或者坐下来轻松的聊天叙旧。可是既然来了总要和她说几句话再走吧,即使在电话里。
其实他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希望接电话的不是里面这个女人,他甚至不希望这么早就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女人,他宁愿明天或者更晚在别的地方找到她!可是他终究错了,他亲眼看着她把电话放在耳边,声音没错,时间也不差毫厘!
“芸,知不知道我就这你身边儿,可是我看到的美国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漂亮。”于雨朋没有说谎,也没有笑,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你咋着了?哪儿不舒服吗?”梁晓芸觉得他的声音有点不对,“你不是说跟婉玲、杨洋她们到夏威夷享受阳光沙滩吗?是不是生病了?看医生了吗?”她紧张地站起来,在餐桌前面来回踱步。
“嗯,我——是病了!犯了相思病!”于雨朋心里的确是觉得空荡荡的,特别想念她。虽然跟她近在咫尺,虽然也看到她,却感觉仍在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忽然很想看看你,很想吃你妈做的北京炸酱面!”
“傻——!我也想你!”她说得依然那么温柔,那么甜美。可是于雨朋明明眼看着她的男人就在离她几尺远的椅子上,照样动也不动地吃着碗里的面。于雨朋心里“咯噔”一下翻个个儿:美国人真开放啊!老婆站在旁边打电话说想念别的男人,他居然还能吃得进饭!她听他说到炸酱面,也不由得一惊,随即笑了笑说:“你刚说什么?想吃炸酱面了?你长勾眼了吗?你怎么猜到我现在吃的是炸酱面?哎,我跟你说,我现在的手艺可好了,等我回去了做给你尝尝!”
“哦,可我现在就想吃!”于雨朋忍不住问了句不该问的话,“你在和谁一起吃饭?”
“我呀!跟保姆芬姨,可惜你离我有五万多公里,赶不上吃了。不过也没关系,你可以吃杨洋做的淮南菜,还有婉玲的你们家乡菜,对吧?”这时候梁晓芸正面对窗户站着,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尽是写意的浅笑,和出国前一样的美丽可人。
“还有谁?”于雨朋觉得这次梁晓芸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他又问了个更不该问的问题。“跟你一起吃饭的还有别人吗?”
“有啊!有个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她说着话走到男人身边,伸手抚摸他怀里的小女孩儿的头,“而且,我保证你见到她也一定会喜欢!”梁晓芸说的是小女孩儿,她没有提旁边的男人,是怕他听了以后做无谓的猜想,闹得不开心。
“哦,也是,当然喜欢,只要你喜欢的我一定不反对!”于雨朋没看到她抚摸小女孩儿,认为她说的是那个男人,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身子也一哆嗦,“我相信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疼你!”
“你说什么啊?朋,你在吃醋吗?”梁晓芸转身又向窗口走了几步急切地说,“朋,你,你在怀疑我?”她声音里明显多了些颤抖。
“没有没有,芸,你先别急!我保证不是怀疑,而是羡慕。你该知道我是多想让你过的幸福,我是打心眼儿里为你高兴。”于雨朋听出来她的语气连忙解释,他明白不论怎样都不该惹她哭。
“朋,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难道这些年你还不明白?只有你才是我的幸福!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的幸福!”梁晓芸瞬间激动得哭了起来,眼泪“哗哗”地顺着脸颊往下流,她自己都无法相信以前那个坚强的刑警队长怎么会变成这样。“因为你不在我身边儿,她才是我所有的寄托,她是我们的未来!因为你——才有的她——我爱她,她不是你想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她不是男人——”
梁晓芸已经泣不成声,身子也摇摇欲坠,芬姐和那个男人连忙过去安慰她。
“系(是)不系那个混蛋——”电话里传出最后的话是芬姐的骂声。
于雨朋双手抱着头蹲下来,懊悔不已!为什么要把她惹哭?为什么我只顾自己的感受?为什么要来西雅图?为什么要跟着芬姐?为什么要偷看她们吃饭?为什么非要打这个倒霉的电话?为什么要刨根问底儿?他真想给自己来两个大嘴巴。
雨还在下,于雨朋抬起头来已是两眼朦胧,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从树后出来顺着街道向前走去,走进淅淅沥沥的雨雾中……
这恼人的雨,似乎又大了一些。不,雨还不够大,至少它还没有冲走于雨朋心里的悔恨。他恨自己不该跑来打扰她的生活,他恨自己不但没有给她幸福还惹她哭得这么伤心。
向导黄峥是个好人,这种天气跟着这个今天刚见面的新主顾跑了几条街。手里的伞根本就不能遮住他的身子,自己也变得湿淋淋。因为他不停地摇晃,不停地灌酒,不停地抹眼泪,不停地提着酒瓶骂自己。甚至黄峥自己都希望这雨能下大些,洗涮这个年轻人的烦忧。然而西雅图的雨季就是这样,不急不慢,远看还像雾;如果你真以为它是雾,在外面走几分钟就会被淋个透心凉。这就是西雅图的雨季,就像满大街都是匆匆忙忙却又互不相干的车和行人,满大街不相干的霓虹灯和楼宇间闪烁的反光织出一幅美丽的夜景,还有这个满大街乱溜达又和自己不相干的这个外乡人,蹒跚的步伐凌乱地走在忽左忽右随风乱洒的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