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又准时响起清脆的“砰、砰”的劈柴声音。
食堂前堆放的圆木,经过倔老头几年坚持不懈的“斧啃”,现在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倔老头的大号斧子也换了几把。好在,斧子是他自己打的,坏了无所谓,回炉重新打一把。他用自己的行动,活生生地证明了什么叫“有志者事竟成”,什么叫“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当然,消灭这些圆木也不全是倔老头一个人的功劳。期间,队长、万副队长、马儿、驼子、刘踅孀、刘星等人都曾利用吃饭前的时光,抡斧来几下。特别是驼子,一段时间,似乎对“劈柴”上了瘾,他发现,劈柴既可以磨炼人的耐性,又可以发泄一番,还可以增强自己的肌肉,还算做“好人好事”。一举多得,乐此不疲。
七十年代的边疆小镇,业余生活特别单调,用当地话叫“干皮潦草”。
孩子们还好,上山砍柴、掏鸟、摘果,下河捉鱼、摸虾、洗澡,或者玩铁环、陀螺、石子、跳绳、玻璃珠、五子棋、打包子等。特别是洗澡、捉鱼,是孩子们的最爱。虽然父母反对孩子们“玩水”,但是根本不起作用。由于天气热,孩子们一天至少“洗”一次澡,多的时候甚至三四次。
说洗澡不准确,其实就是脱光了跳进河里沟里游几圈,降降温过过水瘾,根本不洗不搓,也不用肥皂毛巾。而且,胆子特别大,哪里水深去哪里游,哪里河险去哪里玩,哪里鱼多去哪里捉。游泳没有救生圈,军帽浸泡后用嘴吹饱气就可以当救生圈用;没有游泳衣,要么光溜溜游,要么穿汗衣汗裤游;捉鱼没有工具,要么用手摸,要么将小河堵死拿鱼。一些孩子“玩水”后回家晒汗衣,被父母看见,轻则挨一顿骂,重则吃一顿跳脚米线(用细竹子抽腿)。结果,孩子们干脆不换衣服,将湿衣服穿在身上捂干。而且,钓鱼、洗澡还有暗号:钓鱼,食指上下抬;洗澡,食指与中指上下抬。对方一看暗号就心知肚明,想方设法离开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玩不玩水,父母完全可以通过查看孩子们的手臂得知。玩过水的人,用指甲在手臂上轻轻一划便会出现一道白痕,非常灵验,不承认都不行。但是,即使挨骂挨打,也阻止不了孩子们喜好玩水的天性。还好,不知是老天保佑,还是孩子们顽强的生命力,农场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孩子溺水死亡的事件。所以,大人们说规说骂规骂,对孩子们洗澡钓鱼摸虾的“玩水”行为,很多时候其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何况,孩子们不时拿回几条鱼,还可以改善家庭伙食。所以,边疆生活虽然艰苦,孩子们的童年却是十分快乐的,真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青年们就背时了。知青在的时候,条件虽然艰苦,但毕竟还有一点朝气,吹拉弹唱,自娱自乐;篮球兵乒球,苦中有乐。知青离开后,生产队变得死气沉沉。由于气候闷热,青年们不想出去,何况也没有什么好去处。上山,除了砍柴砍竹子,根本没有人去攀登冒险;下河,除了晚上洗澡,白天根本受不了紫外线的考验。没有电视,更没有什么录像厅、游戏厅;没有电影院,看电影只能晚上看露天电影,一个月能看到一两次就算不错了,而且多数是看了几十遍的老片子;没有麻将,麻将被当做赌博禁止了。娱乐虽然有扑克、象棋、跳棋、篮球、兵兵球,但扑克牌只会玩“甩小二”、“争上游”;象棋太复杂,很少人会玩;跳棋太简单,很少人愿玩;篮球因为人少,没有兴趣;兵兵球因为都是水泥球桌砖头球网,太伤球,而且球桌太少,常常被孩子们霸占。物极必反。八十年代初,仿佛一夜之间,台球、麻将、录像厅在小镇遍地开会,泛滥成灾。这是后话。
小镇生长着一种毛竹,当地人叫“苦竹”,上海知青称为“楠竹”,四川知青称之为“鬼竹”。这种竹子怪里古懂,破土后,不是见风长,而是见风“缩”,像侏儒一样,几年也只有几十厘米高。但是,从第四年开始,每天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短短几周就可长到几米高,仿佛瞬间就可以将一片荒山变成郁郁葱葱的竹林,就像变戏法一样。说“日新月异”一点不过分。原来,在前几年,竹子一直在吸收养分、积蓄力量,虽然地上的身没有长多高,地下的根却“咬定青山不松口”,深深扎进大地并迅速经蔓延。这种竹子,由于皮厚、心实、杆细,天生只能作椽子,不能作栋梁。这是不是人类说的“长心不长身”?
小镇生长着另一种叫香竹的竹子,因为皮薄、质软,傣族、佤族等少数民族人常用它来烧制竹筒饭,当地人称为“香糯竹”。香糯竹,竿直立,高约4米;竹筒长约40厘米,直径约5厘米。由于此竹具有“心空、皮薄、质软”特点,成为唯一烧制竹筒饭的竹子。但是,恰恰这些“特点”又是它的致命伤:很容易被风吹断。好在,它属于丛生型,一丛丛一团团,不但“抱团取暖”,而且“抱团抗风”,符合自然生存法则。这是不是人类说的“人多力量大”?
小镇还有一种竹子,因为它的竹笋甘甜,当地人称之为“甜竹”。外地人或许会认为竹笋都应该是甜的吧?其实不然,大多数竹笋都是苦的,需要蒸煮漂洗才能食用,唯有甜竹例外。甜竹的竹笋不但不苦,反而清脆甘甜,可以直接炒吃、煮吃,甚至还可以生吃。它最大特点,一是竹笋甜,二是生长迅速。但是,因为“甜”,特别容易生虫,不能作干竹笋;因为“生长迅速”,竹子特别容易被风吹断。这是不是人类说的“有得必有失”?
老话说,火要空心,人要实心;做人要低调,做事要高调。但是,对于竹子来说,心空易折,心实不堪大用;生长慢了,“长心不长身”;生长快了,“容易被风吹断”;“甜”了容易生虫,“苦”了又长不粗只能作椽子。看来,做人难,做竹子也不容易。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天下也没有十全十美的竹子。虽然如此,这些竹子依然初心不改,不比不攀,顽强地按自己本性生存。
人同此理。
有些人,咬定青山不放松,一步一个脚印,坚持走自己的道路。虽然长期默默无闻,虽然不被理解,仍坚持做自己的事,七不离八,不骄不躁。他们并不是不在成长,而是在扎根。所谓,“有心烧香,不论早晚。”
有些人,浅学则止,今天学这样,明天学那样,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蜻蜓点水。由于学业不精,跳脚嘛手二不挂五,乱五乱六高不成低不就,结果,一心想赶两只兔,反而落得两手空。所谓,“多鸣之猫,捕鼠必少。”
虽然世间很多东西不公平,但唯独时间是绝对公平的;虽然每个人工作的实际时间不公平,但每个人的业余时间是相对公平的。所以,是否可以这样说,决定一个人的成就大小,很大程度取决于如何利用业余时间。也就是一位名人说的,要想与众不同,全靠业余时间。你的业余时间用在哪里,你的成就自然就会在哪里。十年磨一剑,自然与众不同。
事实的确如此。且看母猪山生产队某个休息日:
李俊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别说洗脸漱口了,就连厕所都懒得去,拿着一顶军帽,背着他的相机,就骑车去傣寨岩焦家玩。出门后,他才在路上“螣空”肚子。
傣族仆冒特别喜欢军帽,当时一顶军帽可以换傣族一只老母鸡;傣族仆哨特别喜欢照相,当时一张照片可以换傣家一顿丰盛的傣味。李俊刚好两样都具备。他叔叔在边防团当干部,弄几顶军帽很容易;他自己有照相机,也是他叔叔送的。李俊不但会照相,而且自己会冲洗照片。这在当时可不得了,说“凤毛麟角”也不为过。所以,他有不少傣族朋友,但关系最好的还是岩焦,可以说好得穿一条裤子。当然,是否与岩焦有两个美丽如花的妹妹有关,就不好说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一直坚守农场人“惹天惹地不惹小仆哨”的潜规则。所以,他一直与岩焦兄妹关系融洽。
今天,他本来答应给岩焦妹妹照相的,到傣寨后,李俊谎称忘记带交卷了。实际上,他是故意不带的,一是为下次来留机会,二是成本因素。毕竟,照相是要成本的。何况,当时小镇根本买不到交卷。
在岩焦家吃过午饭,岩焦带李俊去套斑鸠、捉鱼。
岩焦提着几十支斑鸠套子,两人合力在稻田里下套。斑鸠套是最原始的套斑鸠工具,结构很简单,一根40厘米的竹棍,在顶部栓一根马尾丝,马尾丝做成绞索套。下套时,将竹棍插在稻田里,在套子旁边撒些谷子,斑鸠吃谷子时经过绞索套就可能被套住脖子或脚。但是,成功率很低,一次下几十支套子能套住两三只就不错了。原因是斑鸠太聪明了,绞索套离地太高,它不钻;绞索套放在地上又套不住,只有离地一寸左右才有可能套住。云南人形容一个人太笨,常常称之为“憨斑鸠”。其实,这是以讹传讹,斑鸠根本不“憨”,相反还很“精”,在鸟类中是最难捕获的。超哥用气枪打鸟,可以说百发百中,但从来就没有打到一只斑鸠。主要原因就是斑鸠太精了,用云南话叫“精头绿耳”。它的“精”在于察言观色,见人空手时,它大大咧咧,一副人畜无害样子;一旦见人提枪或弹弓,它一定保持在有效射程外。用气枪打斑鸠,除非在有效距离一枪爆头或者打断翅膀,否则无济于事。超哥唯一一次,正中树上一只斑鸠胸膛,斑鸠居然利用下落的惯性一飞冲天,然后垂直坠落在远处的森林中,根本就无法找到。当时,当地人捉斑鸠,除下斑鸠套,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白天找到斑鸠窝,晚上悄悄摸到窝边,突然用强光手电筒照射斑鸠眼睛,斑鸠居然一动不动,憨态可掬。这可能就是“憨斑鸠”的来历吧。
下完斑鸠套,岩焦带李俊去小黑河里捕鱼。
在小镇,汉人捕鱼的方法多种多样,手摸、竿钓、网拿、石灰、电触甚至炸药,而傣族捕鱼,永远只会用自己编的渔网。傣族人捕鱼时,人站在岸上、石头上甚至河里都可以撒网。渔网上小下大,底部为园型,网低镶有几十块铅,整个渔网估计有十多斤重。撒网不但要力气,还需要技巧。李俊试了几次,不是将网撒成条就是撒成坨,根本撒不开网。岩焦站在河里,轻松地就把网撒开成圆形。网撒开后,如果河底是平的,慢慢收网就可以收获;如果河底有石头、树枝,就得用手去捉被网罩住的鱼。每捉住一条鱼,岩焦用口咬死,然后放入腰上的鱼篓里。道理很简单,鱼篓没有盖子,如果不咬死,鱼就会轻易从鱼篓里蹦出去。李俊对岩焦用口咬鱼,见怪不怪,因为当地人没有吃活鱼的习惯;李俊奇怪的是,鱼篓背在岩焦的腰上,他弯腰捉鱼时,鱼篓里的鱼居然不会滑出。李俊仔细观察,才恍然大悟,原来岩焦栓鱼篓的线很松,他弯腰捉鱼时,鱼篓向下滑,在屁股附近保持平衡,鱼篓里的鱼当然不会滑出。当地人不吃活鱼,并不是因为死鱼比活鱼好吃,而是还没有吃活鱼的意识。活鱼肯定比死鱼好吃,这是起码的常识,但有一个前提,那必须是解决温饱以后的事了。说来奇怪,小镇天气酷热,当时没有什么冰箱、冰柜,死鱼放一天只会变硬,但不会变臭。究其原因,可能与当地天气“太热”有关,天气太热,水分被迅速蒸发;也可能与河鱼有关,河鱼肉质独特,不容易变质。或者说,这就是“奇葩小镇”的“奇葩”之处吧。
河里最好吃的鱼是金黄色的麻蛇鱼。但麻蛇鱼全身柔滑、无麟、无鳍,渔网根本捕不到,只能用鱼钩钓或者用电触。小黑河以前鱼很多,自从知青带来“电鱼技术”后,鱼就少了。岩焦沿河撒了几十网,才捕到十几条巴掌大的小黄鱼。
东边不亮西边亮。收网后,岩焦带李俊顺道去水潭边收昨晚放下的黄鳝笼。黄鳝笼很神奇,葫芦形,用竹子编成,高约50公分,在底部留有一个直径2公分左右的圆眼,圆眼内用几根五六公分长的竹片做成圆锥形通道,黄鳝、泥鳅只能进不能出。晚上把黄鳝笼放在水潭里,在笼里放入鱼饵,第二天就可以收黄鳝了。运气好的话,一个黄鳝笼可以收获好几条黄鳝、泥鳅;运气不好,不但收不到黄鳝、泥鳅,还有可能收到几条水蛇。水蛇体大如鳝,又没有毒,但当地人没有人吃。说来也奇怪,当地人好像什么蛇都敢吃,唯独没有人吃水蛇。究其原因,水蛇大概是沾了“水”的光,因为傣族人认为水是圣洁的,而水蛇名字带“水”,因此爱屋及乌吧。不,应该是“爱水及蛇”。
今天运气不错,十几个黄鳝笼,大部分都有收获。岩焦将黄鳝并入一个黄鳝笼,其余的仍然放回去。李俊提着黄鳝笼,沉甸甸的,估计有好几十条,晚上可以饱餐一顿了。
老夫子起床后,跟着超哥去砍竹虫钓鱼。
过去,坝子里鱼很多,河里、沟里、潭里都有鱼,傣族用撒网捕,汉人用鱼竿钓,基本能保持小镇鱼的生态平衡。后来,因为愚昧和贪婪,很多人学会用电触鱼、石灰毒鱼,大小通吃,除南定河外,其他小沟小河基本上没有鱼了。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老场长去西双版纳开会,看到那里遍地都是罗非鱼,想到孟定的气候与版纳差不多,于是就利用吉普车上的一只桶装了30条小罗非鱼。虽然一路马不停蹄、不停换水,待千辛万苦地回到农场,只剩下11条活着了。没想到,罗非鱼繁殖非常快,短短几年工夫在小镇就遍地开花,迅速繁殖发展起来,河里、塘里、沟里甚至井里,都能看得到罗非鱼的身影。只是,不知道是11条“老祖宗”被吉普车颠婆“变异”了,还是“水土不服”,小镇的罗非鱼个头非常小,最大的也只有巴掌大。
罗非鱼,也称非洲鲫鱼、南洋鲫、非洲仔、福寿鱼,原产于非洲的坦噶尼喀湖,外形类似鲫鱼。罗非鱼,食性广泛,且贪食,食量大;繁殖快,生长迅速,四五天即可孵出幼鱼,四五个月就可进入繁殖期,一年多次产卵;适应力强,只要温度合适,淡水,清水、浑水皆可生存,可以存活于水沟、池塘、稻田浅水中,甚至在水井里亦能繁殖;耐低氧,一般栖息于水的下层,可随水温变化改变栖息水层。在淡水中,除了以鳃呼吸外,还能以鳔代肺呼吸,即使是在枯水时期,钻入淤泥之中夏眠,眠期可达数月之久。罗非鱼唯一的弱点是不耐低温,水温低于10℃就不能生存。罗非鱼的肉味鲜美,肉质细嫩,无论是红烧还是清烹,味道俱佳。
钓罗非鱼,最好的饵料是竹虫。
竹虫又名竹蜂、竹蛆。它啃吃幼嫩竹笋吸收养分,寄生在竹筒内,从竹尖逐节往下吃,最后藏于根部,体肥停食,准备破蛹而出。竹虫的外表,肥肥白白,长约3厘米,身子锤形,滚圆滚圆,细眼小黑嘴,有人赞它可爱,有人厌其恶心。竹虫富含高蛋白、氨基酸,油炸后食之,香脆可口。当时,人们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没有人吃竹虫,仅作钓鱼饵料。因为竹虫是活的,穿在鱼钩上还会动,是钓鱼最理想的饵料。后来,竹虫一下子就成了人们餐桌上一道美食,受到疯狂追捧,身价倍增,但老夫子、多余人一直坚持不吃竹虫。不但不吃竹虫,连蚂蚱、蝉蛹等也不吃。不吃这些昆虫,到不是他们有多强的保护生态意识,主要是过去经常用竹虫、蚂蚱作鱼饵,忽然当菜吃,心里总感到别扭、槽耐、恶心。是啊,鱼吃,人也吃。人和鱼还有什么区别?心里上受不了。
老夫子跟随超哥先去砍竹虫。老夫子听喜鹊说,超哥是砍竹虫的高手,一片竹子,哪棵有没有竹虫,超哥一眼便能看出,砍倒后上十拿九稳,简直神了。老夫子有些不相信,因为他也多次砍过竹虫,砍十棵竹子能有一二就不错了。
走近竹林,超哥随便指着一棵竹子说:“就砍那棵吧,错不了。给对。” 老夫子仔细看看,那棵竹子除了有点发黄,与其他竹子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区别。他将信将疑地钻进竹林,找到超哥指定的那棵竹子。由于竹子长在竹丛中间,老夫子非了好大劲才将竹子放倒。竹子拖出来后,他才发现,竹子的中段有几个黑色的小洞。他恍然大悟,这就是超哥一眼发现竹虫的“秘密”吧。
超哥小心地打开一节竹子。果然,里面爬出不少竹虫。竹子约三米长,全部打开,大概有100多条竹虫。今天钓鱼用不了这么多,超哥砍了两节嫩竹子将竹虫养起来。竹虫在嫩竹子可以养活一个月左右,放在家里天天都可以拿出一些去钓鱼。
超哥将竹虫装好后,带老夫子去水潭钓罗非鱼。
罗非鱼非常“憨”,非常好钓,它看到鱼饵一口吞钩,不像其他鱼那样小心翼翼。只是,罗非鱼吞钩后常常一动不动,既不闷漂也不移漂,让初次钓鱼的人拿不定何时起竿。其实,只要发现鱼漂动了,或者直漂变斜,立即提竿,一般十拿九稳。罗非鱼被提出水面,在钩上也是一动不动,似乎在发梦冲,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放到地上后居然也不乱跳,静静地躺着,像在睡喏喏,老实得让人心疼。不过,罗非鱼口内有小尖齿,其臂鳍、腹鳍、背鳍坚硬带刺,很容易刺伤人手。所以,摘钩时必须十分小心。老夫子学超哥的做法,每钓一条,先用脚踩住鱼身,然后用手慢慢取出钩子,再提着尾巴放进桶里。
正当两个人正钓得起劲,突然,一群蜜蜂低空飞过,密密麻麻,声音非常大。超哥知道是蜜蜂搬家或者分家。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超哥赶忙丢下鱼竿,去追赶蜜蜂。
超哥边追边随手抓起路边的沙土撒向空中的蜜蜂群,目的是迫使蜜蜂降落。果然,追出几百米,蜜蜂就被迫降落在一棵两米多高的小树上,逐渐围成一团,居然有一个篮球那么大。“发财了。给对。”超哥大叫着,叫老夫子守着蜜蜂,自己飞快跑回家去拿事项准备好的空蜂箱。
老夫子不知道怎么“守”,只好憨出出地站在一旁观望。看着黑漆漆、不断煽动翅膀的蜂群,老夫子既担心靠得太近被蜂蜇伤,又担心离远了蜜蜂飞走。他只好围着小树上转,一边观察蜜蜂一边收集沙土,一旦蜜蜂起飞,准备照葫芦画瓢,学超哥用沙土撒蜜蜂。还好,蜜蜂大概是飞累了,暂时还没有飞走的意思。
一会儿,超哥便提着一只空蜂箱跑来。蜂箱是用一截掏空心的树做成的,直径约30公分,长约50公分。超哥站在树下,用毛巾包着头,由于高度不够,便叫老夫子蹲下,然后骑在老夫子的脖子上,让老夫子充当人梯。老夫子害怕蜜蜂攻击,不愿起身。超哥无奈,只得取下头上的毛巾包住老夫子的头。老夫子的头被包住后,两眼一抹黑,只得扶住树干咬牙慢慢起身,将超哥与蜂箱一起托起来。超哥一只手举着蜂箱,另一只手轻轻将蜜蜂赶进蜂箱。还好,蜜蜂只是蛰伤了超哥脸和手,并没有攻击身下的老夫子。如果蜜蜂攻击老夫子,他肯定会把超哥摔下来的。超哥被放下后,脸和手多处被蛰伤,他眯着一只眼,轻轻盖上盖子,然后从地上抓起一把新鲜的牛屎把蜂箱两头糊严,根本不在乎牛屎臭不臭。
老夫子问:“为什么用牛粪而不用泥巴糊蜂窝盖子呀?”超哥随口说:“牛粪冷马粪热泥巴不牢。给对。孟定天气热,用牛粪糊蜂箱,不但方便而且透气,干燥后非常坚固,最关键的是蜜蜂容易接受牛粪味道。给对。”老夫子听后摇头,说:“虽然有道理,但不科学不卫生不可取。如果都像这样糊,以后谁还敢吃蜂蜜呀。”超哥振振有词:“迂腐。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给对。”
老夫子摇头:“荒唐。荒唐。荒唐。”
多余人、喜鹊一直睡到中午,被平儿叫起来准备午饭。
知青返城后,食堂很快就停火了。老工人们无所谓,家家有锅有灶,出门随便捡点柴就可以生火做饭,而且随着政策的宽松,农场允许职工自己种菜养鸡发展副业了。边疆小镇由于特殊的气候,加上土地肥沃,房前房后都可以栽瓜种菜,只要政策允许,只要舍得出力,解决基本温饱是没有问题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食堂停火,回乡青年们就惨了。出工回来还要自己做饭,不但费力,还费时。青年们做饭,主要用知青留下的电炉、煤油炉。做饭,最老火的是煮饭,水多了,煮成牛头饭;水少了,容易成夹生饭或者煮糊了。不像老工人家用柴火煮饭,水多了,可以滗米汤喝;水少了,可以用小火慢慢烤,还有锅巴吃。特别是米汤,对于既没有牛奶又缺少奶粉的边疆孩子来说,既营养又可口,如果再有香脆的锅巴,就连下饭菜都可以免了。所以,米汤、锅巴简直可以说是人间美味。而且煮饭用草帽盖子,煮出的饭还特别的香,也就是云南十八中的“摘下草帽当锅盖”。云南竹子、茅草遍地,天气炎热,出门必带草帽,特别是傣族人的竹帽,十分精致。用竹、草编织而成的帽子当锅盖,不仅捂得严,而且透气保温,所以做出来的饭特别清香好吃。后来,有了电饭锅,煮饭虽然方便了,但同时也失去了煮饭的乐趣,更不要说“人间美味”米汤、锅巴了。所谓“有失有得”吧。
喜鹊从房后自己种的蔬菜中拔了一把小苦菜,用煤油炉清水煮熟,不放油盐;平儿烧几个干辣椒揉碎加盐加大蒜当作吃苦菜的“沾水”,多余人用电炉烤饵块。一锅小苦菜、几片烤饵块,外加卤腐、几个生大蒜,就解决了三人的午饭。
“小苦菜”其实就是青菜,也就是云南十八怪中的“青菜叫作小苦菜”。云南有一种青菜,不但四季都可以栽种,而且生命力特强,房前房后、路边沟边都可以栽种。这种青菜非常独特,幼苗、成熟、衰老都能吃:幼苗煮吃,成熟炒吃,老了作腌菜,最神奇的是可以边生长边采摘菜叶吃。这种青菜,云南人称之为“小苦菜”。其实,小苦菜并不“小”,比一般的白菜高大;也不“苦”,吃在口里还有点回甜。至于为什么叫“小苦菜”,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因为“小苦菜”不但幼苗就被人类间伐煮吃,而且边生长边被人类剥皮式采叶吃,属于“命苦”吧。
卤腐,又称腐乳、豆腐乳,是中国流传数千年的特色传统民间卤制品美食,因其口感好、成本低、储存长,是当地离不开的下饭菜。当地人制作卤腐非常简单,几乎家家都会腌制。将白豆腐划成小方块晒成半干,裹上花椒、八角、辣椒、生姜、盐巴等辅料,放进缸中封制。腌制后,色泽红润,香辣回甜,细腻无渣,是佐餐佳品。
“饵块”就是十八怪中的“粑粑饼子叫饵块”。云南盛产稻米,十分香糯,把大米蒸熟舂打后,揉制成薄饼形或长条形的半成品,称之为“饵块”。饵块颜色白如雪,像内地做的白米粑,可烤吃、炒吃、煮吃、蒸吃。有名的云南腾冲美食“大救驾”,就是饵块配上火腿、冬菇、泡椒烹炒而成的。传说,明末永历帝朱由榔被吴三桂追赶逃到腾冲,又饥又累,村民奉上一盘当地的炒饵块。由于炒饵块软硬适中、香辣爽口,永历帝吃后赞口不绝,称之“救了朕的大驾”。“大救驾”便由此而得名。
“生大蒜”就是将成熟的大蒜头剥皮后直接丢进嘴里生吃。农场人不论大人孩子,都特别喜欢吃生大蒜。到不是因为有防病治病的意识,而是因为大蒜开胃,因为缺肉少菜,很多时候完全是靠大蒜下饭。没有人担心吃大蒜后嘴“臭”。
三人按照“先吃不管,后吃洗碗”潜规则,多余人先吃完饭,抱着书本一个人钻进胶林去看书,剩下喜鹊、平儿,两人吃完饭后都懒得洗碗,最后决定下跳棋,谁输谁洗碗。平时玩,喜鹊有意让平儿赢,今天因为输了要洗碗,喜鹊很快就赢了平儿。平儿提出三打两胜,结果还是输,只得嘟着嘴去洗碗。
喜鹊翘着二郎腿,得意地望着平儿洗碗,偏头看见门外有不少麻雀觅食,想起床下有知青留下的簸箕,说:“三斑四鸽,不如麻雀一脚。看我抓几个麻雀,晚上改善伙食。”
喜鹊从床下拿出知青留下的专门罩麻雀的簸箕,放到门外,在簸箕里外撒一把米,用筷子撑住簸箕一边,然后将绑在筷子上的麻线引入房里紧紧握住。不一会,一群麻雀飞来啄米。喜鹊猛拉麻线,居然轻易就罩住了几只麻雀。但是,麻雀虽然被罩住了,怎么拿麻雀却成了个问题。喜鹊蹲在地上研究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办法,只好慢慢地伸手进去抓。没想到,他刚一抬起簸箕,麻雀就全飞走了。第二次,又罩住了2只,结果,还是捉不住。第三次,麻雀围着簸箕,只吃簸箕外的米,就是不进去,气得喜鹊用扫把去打麻雀。喜鹊最擅长的是用弹弓打鸟,可是他心爱的飞机皮弹弓被他作为礼物送给驼子了。知青走后,再也弄不到好的弹弓皮筋了,孩子们的弹弓又回到“自行车内胎”时代,喜鹊认为太掉价了,而且不顺手,他去信叫成都知青弄几条飞机轮胎皮筋,一直没有结果。他现在有点后悔了,如果弹弓还在,也不至于让平儿看笑话。
平儿笑得前仰后翻,说:“算了吧。学艺不精,亏得老夫子没有看见,否则又有话说了。”
喜鹊本想在平儿面前好好表现一下,没想到学艺不精,又栽了。后来去问队长才知道,簸箕罩住麻雀后,要用床单盖住,换出簸箕后,自然就好拿麻雀了;麻雀与鱼儿一样,记忆大概有7天。7天以后,才会犯同样的错误。
生活处处皆学问。这话一点不假。
小芳一大早起来后,一个人去小河边散步。
天,蓝得像海;云,白得如雪。叶,绿得苍翠欲滴;花,红得璀璨夺目。河边长满毛竹、茅草、香蒲,河岸为天然灌木林,野花野草在朝阳下分外娇艳,龙葵、黄泡、箅子、地黄、蒲公英、狗尾巴花漫山遍野,牛筋草、马塘草、曼陀罗、千日红、马齿苋、灰灰菜、灯笼果铺天盖地,特别是黄泡,漫山遍野,在灌木从中特别耀眼。
黄泡,又名山莓、栽秧泡、黄锁梅、钻地风,本地人叫“黄泡”。由于特殊的气候,这里成为黄泡的天然基地。本地人有“布谷鸟叫黄泡熟”之说。黄泡成熟后,酸酸甜甜,非常好吃。每当黄泡成熟季节,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节,虽然黄泡树周身都是刺,采摘时稍不注意就会伤人,但边疆的孩子已经习惯了,漫山遍野里去采摘黄泡。在这里土生土长的的人,几乎每个人都有着童年时采摘山野黄泡的快乐时光。黄泡也是本地人、知青们吃过的最多的天然水果之一。
奇怪的是,现在正是黄泡成熟季节,漫山遍野的黄泡居然没有人采。是知青的离开让人伤感没有心情采?还是今年黄泡实在太多吃腻了?
小芳胡思乱想着,随手采了几个金黄黄的黄泡,边吃边向不远处一棵白花树走去。
不远处的野花丛中,鹤立鸡群般杵着一颗几米高的野生白花树。白花开满枝头,随风飘来一阵阵清香。
白花树,木材坚硬,可以盖房子,可以做家具;白花香甜,可以生吃,也可以炒吃,特别是炒肉,非常好吃,而且可以“减肥”,改革开放后成了当地一道别具特色“名菜”。白花树只开花不结果。虽然满树白花,由于雌蕊的柱头已退化,不能授粉育种,所以,经常看见的白花树是“独树”。白花树虽然没有刺,但树高枝脆,采摘非常难,曾发生过好几起因采摘白花而摔伤人事件。再就是,白花刮油,人吃了容易饥饿。那个年代,缺油少肉,没有减肥的说法,人们怕瘦不怕胖。所以,满树白花,也没有人采;满地白花,也没有人捡。引来众多的蜜蜂、蝴蝶采蜜。
小芳站在白花树下,目光落在不远处几株红豆和奶浆果上。
红豆,属藤本热带植物,常生于山地疏林中。红豆茎细弱,多分枝,羽状复叶;花小,密集成头状,花冠紫色;荚果长圆形,果瓣革质,成熟时开裂,有种子4粒;种子椭圆形,平滑具光泽,上部约三分之二为鲜红色,下部三分之一为黑色,这就是人们俗称的“相思豆”。它质地坚硬,光亮如漆,色艳如血,永不退色,像一颗坚贞不变的心。更为奇妙的是,红豆形似跳动的心脏,红色由边缘向内部逐步加深,最里面又有一个心形曲线围住最深红的部分,一心套一心,心心相印。
小芳知道,“豆作”为相思寄托之物,源自战国时期。
战国时期,宋康王的舍人韩凭娶何贞夫为妻。何氏貌美,被宋康王横刀夺爱。韩凭夫妇临死不屈,双双自杀。宋康王下令把两人分葬,不许挨在一起。不久,何贞夫坟上长出一株树,韩凭坟上生出一株藤,两只鸳鸯长期在树上栖息。藤缠树树护藤。地下,树根藤根相交,生死不离;地上,树藤交错,鸳鸯交颈悲鸣,藤上结出许多荚果,其籽半红半黑,晶莹鲜艳,永不腐烂。人们称此藤为“相思藤”,此果为“相思果”。由于相思果色艳如血,似血泪凝成,又称为“红豆”。
诗人为此留下许多诗篇,其中白居易、王维的最有名。“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穷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诗人根据故事借物抒情表达相思,委婉含蓄,把红豆当成爱的象征,成为千古传诵的名诗。在民间,人们认为相思豆和玉一样,是有灵性的开运吉祥神物。男女定亲时,送一串相思豆,祈求爱情甜美心心相印;婚嫁时,手腕或颈上佩带用相思豆串成的手环或项链,象征心连心百年好合;结婚后,夫妻枕下各放六颗相思豆,意为夫妻同心永不变。可是,略懂中药的小芳,觉得实在可笑。小芳知道,红豆的根、藤、叶虽然可入药,有生津、润肺、清热、利尿之功效。但是,红豆中含有一种毒性很强的毒素,误食会中毒,严重的甚至会丧命。人们居然用有剧毒的红豆做装饰品,送给有情人,还冠冕堂皇地表示“心心相印”“百年好合”“永不变心”,这不是天大的笑话?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怪里古懂。奶浆果更是莫名其妙。
奶浆果,学名无花果。因为不开花就结果,故“无花果”;因为果实内藏有丰富的奶浆,故叫“奶浆果”。奶浆果虽然果实甘甜,而且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小芳就是不喜欢。一般植物为了传宗接代,花开得无比鲜艳,而奶浆果的花却藏在肚子里;一般植物都是先开花后结果,而奶浆果却是先结果后开花;一般植物结果都是头朝上,而奶浆果却是屁股朝上;一般植物要么成熟前有浆要么成熟后有浆,而奶浆果什么时期都有浆;一般植物要么属藤本要么属草本要么属木本,而奶浆果似木非木似草非草似藤非藤,什么都不像。让人莫名其妙。
此时,由于无人采摘,几个成熟的果实被鸟啄去一大半,露出红艳艳、血淋淋的果肉,非常不雅,让人倒胃口。小芳本就不喜欢这种“不开花就结果”的水果,现在更是厌恶。
小芳轻轻摇摇头,坐在白花树下,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小磨坊。
朝霞中,菜地边的小磨坊静静地里卧在晨雾中。在知青们大规模返城前,小磨坊两三天要磨一次豆腐,现在两三个星期才磨一次。同样的天地,同样的磨坊,却不可同日而语。短短几个月,恍若隔世。
看到小磨坊,自然就想到知青;想到知青,自然就想到蔡儿;想到蔡儿,心里就隐隐作痛。好在,只是“隐隐作痛”了。小芳认为这应该是她虔诚“修行”的结果。小芳现在更喜欢读《红楼梦》了。不同的是,过去把《红楼梦》当医学书读,现在把《红楼梦》当小说读,甚至当“圣经”读。
小芳发现,自己喜欢的长篇好小说好像就只有一本《红楼梦》。所谓“四大名著”,《西游记》像短篇小说集,《三国演义》像故事集,《水浒》象人物传记。所以,她认为,四大名著像小说的似乎只有《红楼梦》。
小芳发现,《红楼梦》处处渗透着自由、平等、博爱、悲悯、忏悔的《圣经》思想。《圣经》与《红楼梦》形神相通:一个是仰望天空的敬畏,一个是俯瞰大地的悲悯;一个极力歌颂上帝的威严与慈爱,一个动情诉说人间的喜怒与哀欢;一个激发了亿万人矢志不移的信仰,引人去那神圣的天国;一个催发了无数人肝肠寸断的柔情,诱人前往美丽的人间。而且两本都是刻在石头上的书,两本都是写“梦”的书,“圣洁”与“纯洁”是它们共同的精神诉求……
一只蜥蜴小心翼翼地从小芳脚边爬过,吓了她一跳,同时也打断了她的神游。小芳知道蜥蜴可以入药,泡酒有驱风湿、滋补健身的功效,可治腰痛、腿痛、骨痛等病,是一味非常好的中药。可是,喜欢中药的小芳却极不喜欢蜥蜴,甚至厌恶。为什么?因为它相貌丑陋,因为它不劳而获,还因为它善于伪装。
蜥蜴,也叫避役,俗称“变色龙”。“役”的字义是付出劳动力,引申为“付出才能获取”;“避役”的意思显然就是逃避劳动,引申为“不需要付出就能得到”,说白了就是“不劳而获”;“变色龙”是形容没有立场、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人。
蜥蜴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爬行动物。它的奇特之处,除了“不劳而获”,全身的器官都“奇特”:体长与尾长相当,似乎身体有多长尾巴就有多长;身体下园上尖,枕部有钝三角形突起;尾巴由粗到细长,能缠卷树枝;四肢发达,指和趾合并分为相对的两组,前肢前三指形成内组四五指形成外组,后肢一二趾形成内组三趾独立形成外组;舌头灵敏,伸出来超过体长,是捕猎的主要武器;眼帘呈环形状,眼球突出,可旋转180度,不但左右旋转自如,而且左右眼可以各自单独活动,前后注视,不协调一致,可以说“一心二用”,或者说“二眼二用”。这种现象,在动物界中十分罕见。更奇特的是善于伪装,在自然界中是当之无愧的“伪装高手”。为了逃避天敌的侵犯和接近猎物,在不经意间可以根据环境改变身体颜色,然后一动不动地将自己融入周围的环境之中,等待猎物送上门。
这不,刚才还是灰色的蜥蜴,转眼间变成绿色了。小芳从蜥蜴体型上判断,这是一条雄性蜥蜴。为什么人们总说女人“水性杨花”?蜥蜴才“水性杨花”呀,特别是雄性蜥蜴,更是“水水性杨花”。想到“水性杨花”,不由自主,小芳又想到她的蔡儿……
好一会,小芳才缓过神来。她慢慢起身在野花丛中,迎着霞映漫步。朝霞映在她脸上,让她苍白的面容多少有了一点血色。她毫无表情,既不赏花也不采花,对诱人的黄泡视而不见,与生机勃勃的大自然格格不入。她漫无目的,走走停停,呆滞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不远处的草丛中一窝火把鸡纵上,可灵魂好像还没有附体。
“火把鸡纵”之名,有两种说发,一是因为它像火把,二是因为它在“火把节”时出土。火把鸡纵虽然也叫“鸡纵”,都是无论形状还是颜色,与真正的鸡纵有很大区别。鸡纵一朵只有一个头,火把鸡纵一朵有好几个头;鸡纵是灰白色的,火把鸡纵是红白色的;鸡纵一出一窝,火把鸡纵一出一堆;味道也不同,鸡纵偏甜,火把鸡纵偏香。不过,有一点相同,二者都是山珍中的珍品。
奇怪的是,眼前一大片“珍品”已经快腐烂了居然没有人采,看上去灰头土脸、死眯洋眼的,珍品已经快成废品了。小芳想,可能是缺油的原因吧。因为吃鸡纵,非常费油。没有油,鸡纵可以说一钱不值。
油。想起油,小芳就恶心。她自从开始吃素后,连油都不愿吃了。
小芳看着眼前的火把鸡纵,发了一会梦冲,又继续前行。
脚下,不时出现各种野生菌。有鸡蛋菌、牛肝菌、蝴蝶菌,有高脚葱、
黄罗伞、满天星等。看着色彩斑斓的各种野生菌,小芳忽然发现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凡是长得漂亮的菌基本都是有毒的。而且,越漂亮的菌,毒性越大。大自然真的很神奇,人善于伪装,动物善于伪装,连野生菌都善于伪装。小芳想不通的是,如果说,人、野生动物善于伪装是为了生存的话,那么野生菌善于伪装,又是为哪样?难不成是为了杀人?太可怕了。难怪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古训,难怪有人梦想进入“天国”……
小芳摇摇头,继续在野花丛中漫步。看着千奇百怪的野花野草,小芳又有了重大发现。虽然有“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生无名之草”之说,可是喜欢草药的小芳,居然有很多野花野草自己叫不出名字。由此,她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自己是个无用之人还是无名之草?自己像野草那样自生自灭,还是吃斋念佛去追求心灵“伊甸园”……
想到“佛”,小芳心头一震。她不明白,为什么最近脑海里总是反复出
现“空”“悟”“修行”“无常”这些有关佛教的思想?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她不敢想下去。
又走了几步,前面有一棵躺在地上的腐树树干上生长着不少木耳,想到
还没有吃饭,便随手采了一捧,捧在手里肉诺诺、滑唧唧的,身心似乎感到一丝安慰。
由于气候的原因,小镇野生菌的种类很多,其中不乏珍品。但,农场人最喜欢吃的野生菌还是木耳和草鸡枞。因为,木耳和草鸡枞都不费油,而且可以凉拌吃。只不过,木耳非常多,只要有树的地方一般都有木耳,随手可采,吃不完还可以用水泡着吃或者晒干保存;草鸡枞就相对少了,根据当地经验,一般只有在包谷地里才能生长。
这是常识。但也不是固定不变的。
这是不是佛教的“无常”?万事万物随因缘的生灭而不断变化,这是无常;世间万物按照自身的规律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也是无常。
到底是“变”无常,还是“不变”无常?
佛陀说,在一切思想里面,想到无常是最殊胜的。可是,此时的小芳想到无常,没有感到“殊胜”,而是感到“头大”。
罢了。小芳摇头。
刘星晨练回来,穿着红色运动服一个人歪在床上看书。
知青返城后,刘星搬到知青住过的土基房,虽然简陋,但比原来的防震棚好多了,至少不用再担心刮风漏雨了。只是,土基房陈旧破烂,有门没有锁,有窗没有玻璃。门没有锁到不要紧,路不拾遗,根本没有小偷,再说宿舍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偷的。窗没有玻璃就麻烦了,老鼠、野猫、麻蛇可以随便自由出入。刘星在窗外种了几颗叶子花,粉红色的叶子花很快就爬满了窗户,别有一番风味。但是,叶子花虽然可以挡风遮雨,却挡不住老鼠、麻蛇的光临。一天半夜醒来,刘星发现一条花蛇钻进他被子里取暖。还好,不是毒蛇。他没有大惊小怪,提着蛇尾巴丢出窗外,还当笑话说给月儿听。月儿听后却吓坏了,立马报告队长。队长一时也找不到玻璃,只好叫木工用纱窗暂时代替。
土基房有利有弊。最大的好处是冬暖夏凉,最大的麻烦的是老鼠特别多。窗户装上纱窗后,野猫、麻蛇进不来了,没想到却成全了老鼠。没有了天敌,老鼠更加胆大妄为,肆无忌惮,成群结对从房梁上甚至打地道从地下进出。刘星感到奇怪的是,老鼠是一种啮齿动物,喜欢咬东西磨牙,纱窗很容易被咬破,可老鼠就是不咬破纱窗。难道老鼠是为了防止天敌,故意不咬破纱窗吗?八成是的。聪明。
老鼠,当地人叫“老楚”,上海话叫“老次”,四川话叫“耗子”。老鼠生命力很强,生的、熟的、香的、臭的,几乎什么东西都能吃;地下、地上、房里、房外,几乎什么地方都能住;打洞、上树、爬山、涉水,几乎无所不能。老鼠破坏力很强,偷吃食物、毁坏物品、糟蹋庄稼、传播疾病,几乎无恶不为。由于老鼠对人类危害极大,所以一直受到人类无情打击,但它是一个打而不死、击而不破的动物家族,越打越多,越打越精。即使是在疯狂除“四害”的岁月,天上飞的麻雀都基本灭绝了,而地上跑的老鼠依然猖獗。所以,我们老祖宗在造字的时候,给“鼠”字的头顶着一个“臼”,意为“能耐受捣击”。再就是,小小的鼠,之所以能排在十二生肖之首, 之所以被尊称为“老鼠”,也是有原因的。一是因为它像退休养老的人一样,吃吃喝喝不用劳动。二是因为它特别狡猾,可以说“老奸巨猾”。
如果说蜥蜴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动物,那么老鼠就是一种非常“神奇”的动物。一般动物的视力,要么白天好,要么晚上好,老鼠却列外。它虽然一双贼眉鼠眼,却炯炯有神。白天,目光炯炯,行动敏捷;夜晚,目光如炬,行动自如。它不但视力好,而且嗅觉好,凭嗅觉就知道哪里有什么食物;它不但敏捷,而且谨慎,出洞时两只前爪搭在洞边,左瞧右看,确定安全才出洞;它不但每年可怀胎多达七八次,而且每胎可诞幼鼠七八只。除了人类以外,老鼠还是哺乳类动物中繁殖最迅速、成活率最高的动物。你说奇不奇?
更神奇的是,老鼠似乎也讲“政治”:欢迎知青上山下乡。因为知青在的时候,老鼠虽然也不少,但总是羞羞答答、小心翼翼、客客气气,生怕惹怒了知青;知青回城后,老鼠突然大变脸,变得肆无忌惮,不但猖獗而且疯狂。究其原因,或许是知青喜欢吹拉弹唱,老鼠有所忌惮;或许是知青总有剩汤剩菜,老鼠不愁吃喝;或许是知青值得同情,老鼠不忍侵害;或许是知青门前的“知青味”,老鼠望而却步……
对于刘星来说,老鼠除了偷食、污染食物外,最讨厌的是随意破坏衣物、书籍甚至木箱。为此,刘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研究对策。
刘星先是采用“疏、堵、打”的战术,与老鼠斗智斗勇。
“疏”,刘星把发霉变质的包谷、红薯等食物放在窗外,引导老鼠外出觅食,可是老鼠根本不买账,效果甚微;“堵”,刘星将房梁上的空隙用木板纸板封住,鼠洞用石头堵死,老鼠咬通木板纸板、打通暗道地道,顽强地与他较量;“打”,刘星借超哥的气枪,运用“麻雀战”“持久战”的战略战术。“麻雀战”效果不错,一枪一个,枪枪爆头;“持久战”就不行了,老鼠白天看到枪、晚上看到电筒,马上躲起来,根本不跟你玩。
敌变我变。刘星又尝试用捕鼠夹、老鼠药甚至水鞋灭鼠。捕鼠夹当晚就夹了两只,没想到老鼠很狡猾,一旦鼠夹上有了死老鼠的气味,即使用水冲火烤,也很难再夹到老鼠;老鼠药更是别提了,没有毒死老鼠不说,却毒死了老工人家的几只小鸡;“水鞋捕鼠”的方法是刘星的发明,他在与老鼠的斗争中,发现老鼠习惯顺墙跑,特别是紧张的时候。一天,他一开门,一只老鼠受惊后钻进了他床下的水鞋里,被他活捉。看着水鞋里的老鼠,他灵光一闪,可不可以用水鞋捕鼠呢?当晚他就付诸行动,将水鞋横放在墙角,老鼠一受惊就会跑进水鞋里,只要封住水鞋口,老鼠就在劫难逃了。此方法捕鼠,简单实用,但有个致命的问题:老鼠跑进水鞋后,为了消灭它,要么用力将它踩死捏死,要么用水将它淹死烫死。这样的话,几次捕鼠后,捕鼠的水鞋基本不敢再穿了——不是水鞋有问题,而是人的心里问题。毕竟,将这样一双浸透了“老鼠味”的水鞋穿在脚上,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丢弃吧,好几块钱一双,太可惜了。后来,不得不放弃水鞋捕鼠。
来而不往非礼也。针对刘星的“疏、堵、打”战术,老鼠采用了 “敌在我退、敌睡我偷、敌走我进”的战略,与刘星斗勇斗智。“敌在我退”,刘星在宿舍的时候,老鼠尽量躲在房梁上,随时准备着,一旦瞅准机会,就捞一把;“敌睡我偷”,刘星睡着了,老鼠便悄悄地溜下来,能吃的吃,能偷的偷;“敌走我进”,刘星出工,那便是老鼠的天下了,老鼠呼朋唤友,在屋里吃喝玩耍拉。有吃的便罢了,没有吃的,对不起,书本、蚊帐,甚至肥皂香皂都不放过,临走了还不忘撒泡尿在床上泄愤。
就这样,经过一系列“人鼠大战”“斗智斗勇”,最后还是刘星妥协,他每天在宿舍放些剩菜、剩饭、包谷、红薯等食物供老鼠享用,很快就与“梁上君子”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君子”协议:刘星主动供应食物、保证不背后下黑手;老鼠不打扰刘星休息、保证不破坏刘星的东西。
这不,此时“梁上君子”又排着队“按时”来领食物了。显然,老鼠今天没有接到“通知”,不知道生产队今天休息,也没有发现躺在床上小憩的刘星。听到有人敲门,发现是刘星的女朋友来了,老鼠才知道它们今天不但不该来,而且来得不是时候。老鼠们非常知趣,不愿当“电灯泡”,于是,悄悄调头“打道回府”。
听到有人敲门,刘星问:“谁呀?”月儿在门外用英语:“你的学生。可以进来吗?”刘星也用英语:“请进。”
门开了,月儿进来。两人依然用英语:
“先生,你在看书吗?”
“是的,小姐请坐。找我有事吗?”
“有问题来向你请教。你有空吗?”
“你太客气了,尊敬的女士!”
说罢,两人会心一笑,才恢复正常交流。
月儿:“星,你的英语口语简直胜过我了。莫非你有英语天赋?”
刘星:“什么天赋,是你这位老师的功劳。其实,你的数理化进步更惊人,我甚至相信林彪的天才论了。你能说说原因吗?”
“爱情!”月儿俏皮地眨眨眼,随后,认真地说,“过去,我总认为自己脑袋笨,天生学不了理科。现在才觉得,莫非是不专注。一个人只要专注一件事,集中精力,持之以恒,就没有什么学不好的。”
“高见!”刘星调皮地伸出拇指,微微一笑。
看着刘星的“笑脸”,月儿忽然发现有点异样,她皱着眉头说:“星,我发觉你有点胖了。不,应该是浮肿。”
月儿叫刘星在床上坐下,扯起他的裤脚,在他的小腿上按了一下,留下个小窝,久久没有复原。她从床下拖出一个纸箱,里面全是药品。她起身又从纹帐顶上拿下一些沾满灰尘的药品。
刘星负罪似地:“我,我什么都不怕,就怕吃药、打针。”
月儿:“你……”举起手,却打在自己头上,“都怪我太相信你了。明天去医院检查。”
“我不去。”
“你去不去?”
刘星固执地摇头。
月儿起身:“我去告诉队长。”
刘星吼道:“你给我站住!”
月儿被刘星的喊声吓住了,回头诧异地望着他。
刘星解释:“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现在正是胶水高产期,劳力那么紧,我不愿再给队上忝麻烦。再说,马上就高考了,我们已经错过两次高考了,不能再错过了。到时候一起检查吧。挑水带洗菜,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嘛。省的麻烦。”
月儿无奈:“星,你只知道闷出出、雀雀咪咪埋头工作。可是,好心未必有好报,你的谣言多得可以用火车拉了。莫非,你真的不知道?莫非,你真的不在乎?”
刘星:“狗咬鸭子呱呱叫。坛口封得住,人口封不住。走自己的路吧。”
月儿:“锅是锅,碗是碗。病是事实呀!”
刘星:“死不了。胖点不是更好吗?”
月儿:“要知道,身体是革命本钱。”
刘星:“No,No,知识才是革命的本钱。”
月儿:“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工作。”
刘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No,越闲越懒,越吃越馋,越睡越睏,工作是最好的休息。我认为,使人幸福的不是健康,而是知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嘛。”
月儿哭笑不得:“榆树疙瘩。荒唐的理论。我说不过你。老话说,小病不治,大病难治;小洞不补,大洞一尺五。后悔就晚了。等着瞧吧!”
刘星憨笑,不置可否。
于是,两人开始学习。12点,两人才放下书本,一起动手准备午饭。他们的午饭更简单:驴打滚。就是用自己做的红薯粉加水揉成汤圆,煮熟后在砂糖上滚一下,非常好吃。这种吃法,知青称之为“豆面裹汤圆”,当地人叫“驴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