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不幸被月儿言中了。
生活中常常发生这样的事情:怕什么,来什么;越不想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发生。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墨菲定律”吧。
刘星自从摔伤提前出院后,腰部就时常疼痛,一直都没有痊愈。知青返城后,他又坚持自己割胶。而且,由于缺乏劳动力,他差不多还增加了一倍的胶树。由于伤病没有痊愈,加上超负荷劳作读书,最近全身开始浮肿,身体每况愈下。他以为是营养不良,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坚持劳动,坚持学习,并坚持带病与月儿第二次参加高考。高兴的是,小镇已经单独设立高考考点了,不用再去县城考试了,也就不用担心塌方路断了;遗憾的是,刘星在参加最后一科考试时昏倒,从考场直接被送进医院,没能参加完高考。月儿终于如愿以偿,被省内某师范专科学校录取,英语专业。由于农场只录取她一人,母猪山生产队又“生产”出特大新闻。
母猪山生产队。又是母猪山生产队。可谓,成也“母猪山生产队”败也“母猪山生产队”。
负面的影响是无穷的,榜样的力量也是无穷的。
说来好笑,当时农场人多数还分不清大专与大学的区别,只知道中专与大学。所以,喜讯传来,全场震惊:原来上大学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原来只要努力命运是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的。
月儿也因此一夜成名:第一个农场子弟大学生、第一个自学成才大学生、第一个割胶工人大学生、第一个活学活用的大学生。虽然,准确说,她根本不算大学生,甚至不算大专生,应该是“准大专生”。
一时间,家长教育孩子时说:月儿做得到你为什么做不到;老师教育学生时说:月儿能做到你们没有理由做不到;学生相互鼓励时说:月儿姐姐做得到我们也做得到。
一夜间,月儿,月儿,到处在传说月儿、夸赞月儿。月儿摇身一变,忽然被拔高成了“英雄”“偶像”;母猪山,母猪山,到处在传说母猪山、吹嘘母猪山。母猪山生产队摇身一变,忽然被拔高成了制造孕育大学生的“生产队”。
然而,就在众口夸赞月儿的时候,忽然又传出令人大跌眼镜的新闻:由于刘星病重住院,一时又查不出原因,月儿居然决定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上大学机会,留下来陪伴刘星。
这下可了不得。“偶像”轰然倒塌了,一夜之间,月儿由“英雄”变成了“狗熊”,母猪山生产队由孕育大学生的“生产队”变成了制造狗熊“生产队”。
一时间,母猪山生产队又成了农场舆论的焦点,再一次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唉,多灾多难的母猪山生产队。如果说,知青在时发生的“婴儿事件”“门板事件”“蜂王事件”“麻雀事件”“小鸡事件”“电鱼事件”“高考事件”“国平事件”“国庆事件”等一系列荒唐事件情有可原的话,那么,现在发生“狗熊事件”,该怎么解释?后来又接着发生了“醉酒事件”“仆哨事件”“杀人事件”“自杀事件”“叛逃事件”“枪毙事件”等等一系列让人心疼的事件,更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有人认为风水不好,有人认为“母猪山”名字不好。唯有老夫子摇头,默不作声。
午饭后,几个摇着芭蕉扇的老婆娘在超哥家门口的瓜架下纳凉、冲壳子,除了超哥母亲,还有太岁、胖大婶、瘦大婶。
胖大婶:“听说月儿考取的是啥子英国大学?”她的口音南腔北调。
瘦大婶:“听说英国是在外国,离我们国家好几百里哩。”
太岁:“不是好几百里,是好几千里。不是英国,是英语大学,就是专门学外国话的学校。”
胖大婶:“月儿倒是拽了,刘星倒是惨了。听说月儿还是跟他学的呢。可惜了,太可惜了。”
太岁:“哼,有哪样可惜?病坨子一个,听说考试时几乎克火啦。病床上摘牡丹--临死还贪花。歪脖子树一棵,哪个大学要呀?”
超哥母亲:“听说了吗?月儿舍不得刘星,不打算去上学了。这是真的假的呀?”
胖大婶:“都这么说,八成是真的了。”
超哥母亲:“老天爷呀,这是整哪样嘛?如今这些大姑娘真让人整不懂,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甘愿守着一个病号。整不懂。整不懂。”
太岁:“月儿呀,要么是吃饱了的牛肚子--草包一个;要么是旱天的田螺———有口难开。你们看着吧,她是鼻孔喝水--够呛。”
瘦大婶:“是呀,怪里古懂的。摊上这样姑娘,母亲怕会气疯的。”
超哥母亲:“听我家老五说,月儿是被一个姓邱的哪样箭射中了,着魔了。真是雀神怪鸟,害里实怕。”
“那是丘比特箭,城里人叫爱情。”太岁侃侃而谈,“我们这一辈都没尝过。听说那东西神出鬼没,看不见摸不着,钻进谁的心窝,就不管后果,像大海里的浮萍———漂到哪儿算哪儿,啥子稀奇古怪的事都干得出来。憨包月儿就是被狡猾刘星的丘比特箭干中了,没救了。”
妇女们睁着大眼,似懂非懂,唏嘘不已。
女生宿舍。
三张床,两张靠窗一张靠门,房顶是灰色的瓦片,地板是灰色的泥土,空中几根铁丝分别挂蚊帐、衣服,报纸湖的墙上贴着几张从《大众电影》上剪下的美女照片,墙边放着盆架、水桶、胶桶、锄头等生活、生产用具。
月儿、小芳、平儿躺在纹帐里午休。
月儿的胸口上放着师范学院录取通知书,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脸上,看见小芳悄悄过来扒开纹帐,月儿急忙搽调眼泪,朝里趱了趱,小芳钻了进去。
两人平躺着,望着蚊帐顶发呆。此时无声胜有声。月儿知道,小芳与蔡儿分手后,就不愿与人交流了,此时,小芳显然是知道自己碰到为难事情了,用行动来陪伴自己。所以,月儿虽然心里很感动,但小芳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半响,小芳首先开口,月儿小心翼翼应答:
“决定了?”
“嗯。”
“不改了?”
“嗯。”
“不后悔?”
“嗯。”
“值得吗?”
“嗯。”
听月儿只有一个“嗯”,小芳有点不高兴了:“你总说我走火入魔,我看某人也差不多了。”
月儿若有所思,没有啃声。
小芳:“想听我的意见吗?”
月儿:“当然想。特别想。”
小芳:“一个字:嗯。”
月儿:“嗯什么?”
小芳:“嗯。嗯”
月儿:“嗯嗯什么?”
小芳:“两个字:支持。”
月儿:“说真的,就等你这两个字了。有你支持,我更坚定。”
小芳:“不过,要有思想准备。逞一时之勇,可能痛苦一生。”
月儿:“也许吧。心甘情愿。”
又是沉默。小芳见月儿双眼湿润,伸手将她的头搂在怀里。
半响,小芳对着月儿耳朵:“佩服。不像我,优柔寡断,后悔晚矣。羡慕。你让我想起苏冠兰与丁洁琼、祝英台与……”
月儿破涕为笑,推开小芳:“得得得,不要扯那么远,我只知道物极必反。恨够了,就该爱了。爱有多深,恨有多深。”
平儿忽然伸进头来,月儿小芳又朝里面趱了趱,平儿也钻了进去。三个闺蜜硬挤在一张竹床上,说悄悄话。
大中午,三个闺蜜挤在一张竹床上说悄悄话,也不嫌热。
月儿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俩闺蜜并获得支持后,长长舒了口气,说:“好了,不谈我了。难得小芳今天开口,干脆谈谈你们的事吧。”
平儿简单谈了与喜鹊的感情进展后,说:“我与你不同,我对他,又恨又爱,恨不够爱不够。”
小芳想起伤心事,闭眼说:“我不想谈。我说过,不再提他。”
月儿:“谈谈吧,闷在心里总不是个事,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些。”
小芳:“不谈行吗?”
月儿:“不行。我们都谈了,你必须谈。莫非有见不得人的事。”月儿、平儿将趟在中间的小芳按住,准备用武力解决“谈”的问题。
小芳投降:“好了好了。下不为例。我与他已经正式分手,而且是我提出的。我与你们不同,我当初对他只有爱。真的,爱疯了。所以,才伤得那么痛。现在好了,终于结束了,终于放下了。”
沉默。
月儿:“老实交待,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小芳:“我说实话,就吻过三次。其他什么都没有。”
平儿:“我也是,吻过摸过,次数记不清了。你呢?”
月儿一本正经:“自从盘古开天地,天地良心,从未吻过。”
两人起身按住月儿:“不行,不信,不老实。必须老实交待!”可怜的竹床,被压的吱吱响。
月儿挣扎着:“真的,我给他亲,他不会亲呀!”
平儿:“傻瓜!他不会,你也不会呀?亏大了,亏大了。”
月儿:“呸,我不像你们,务里寡俗,没脸没皮。槽耐。呸呸。”
哈哈……三人笑成一团,“嘭”的一声,可怜的竹床终于经受不住三人的摇晃,被压垮了。
平儿去叫喜鹊来修床,月儿和小芳端着盆去小河边洗衣服。
来到小河边。两人蹲在竹桥上,月儿忙洗衣服,小芳却望着小河发梦冲,似乎又勾起了往事。
一会儿,喜鹊跨着一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冒验向小河边冲来。
坡陡,自行车似乎刹车不灵,喜鹊叫喊着,摇摇晃晃冲向竹桥,月儿、小芳躲闪不及,三人一起冲下河里。
月儿在水里按住喜鹊痛打。
喜鹊:“饶命,饶命,我有要事相告。”
月儿:“喜鹊报喜不报忧。”
喜鹊:“当然。”
月儿:“快说。”
喜鹊:“你母亲大人驾到。”
月儿:“真的?在哪?”
喜鹊:“你得先谢谢我。”
月儿敏捷地抓过喜鹊耳朵上夹着的香烟:“到燕平那取吧。”
喜鹊:“我说,我说。在队长家。还我烟吧,月儿大姐。”
月亮瞪着眼:“再叫一声。”
喜鹊学超哥的声音:“小月儿,你老人家好……”没等他说完,月儿已把香烟塞进了他嘴里。
小芳站在河里,默默无语。
胶林小道。
月儿挽着妈妈的手慢步交谈。午后的阳光穿过胶叶的空隙,射进道道金光,胶林显得五光十色,非常静谧,非常梦幻。
“妈,原因很简单,莫非是我不愿在刘星最痛苦的时候离开他。”
“你和小星的事,我不反对,但是我坚决反对你这样做。你这完全是孩子气,是感情用事,是毫无必要的牺牲。”
月儿沉默。
妈妈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去上学,我们负责照顾他?”
月儿眼圈红了:“这我完全相信。可是,我已决定了,希望妈妈不要阻止我。说实话,没有他,我根本考不上,可能还会堕落。现在他病得那样重,而且还没最后诊断出结果,我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走。再说,就是进了学校,我也静不下心来学习的。妈,相信我,作出这样的决定,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不是感情用事。”
妈妈沉默。
月儿:“妈,莫非生我的气了?”
妈妈深情地望了女儿一眼:“你心里已经没有妈妈的位置了,我还生哪门子气呀?”
月儿娇声地:“妈,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的,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妈妈,我担心的是爸爸这一关不好过。不过,我相信妈妈会有办法的。”
妈妈不无痛爱地:“贫嘴。两年就学得油腔滑调了。”
不远处,两只憨斑鸠蹲在树枝上一动不动,似乎在偷听母女谈话;两只小松鼠在地上静静地觅食,似乎不愿惊扰母女谈话。
梦幻的胶林,显得格外静谧。
妈妈:“听到你不去上大学的消息,妈妈很是吃了一惊。妈妈吃惊的到不是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因为你不但单纯,而且娇横,过去就经常干些荒唐的事。妈妈吃惊的是,这么重大的事,你居然不先征求一下家里的意见就自己决定了。这对你来说,是很反常的。说心里话,妈妈虽然心里特别难过,但还是欣慰。这不仅因为你有这样勇于自我牺牲的精神,还因为你变了,变得有思想、有主见了。不过,心里还是不踏实,你毕竟才二十岁,而且是在蜜缸里泡大的。现在我终于放心了。你对生活是严谨的,有感情,也很有理智。短短的两三年,你成熟得这么快,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土话说,肥土种庄稼,瘦土种葵花。看来,当初我们的决定是对的。”
月儿:“当初什么决定?”
妈妈:“当初……”话还没有说完,听见平儿在远处大喊:“阿姨,梁场长出差回来了,打电话给队长,叫你和月儿马上回去。吉普车已经在河边等你们。”
妈妈朝平儿挥挥手,对月儿说:“你爸爸回来了。就这样吧。你去医院照顾小星,爸爸的工作我去做。”
月儿双手抱拳:“谢谢妈妈。拜托妈妈了。”
妈妈满含母爱地瞪了月儿一眼:“要不要先送你去医院?”
月儿:“不用。我骑车。”
医院,一间三人病室。
刘星半卧在病床上写着什么,晚霞照映在他脸上。他全身浮肿,看上去病情已相当严重了。另外两张床上躺在两个年轻的病友。
月儿背着帆布挎包,汗流满面地出现在门口。刘星急忙招呼她坐在自己的床上,拿起蒲扇为她扇凉。月儿温柔一笑,接过扇子自己扇。
刘星话里有话:“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的。”
今天是刘星的生日,月儿似乎没有领会他的意思,笑着,瞅了两个病友一眼,用英语道:“想我了?”
刘星笑笑,也用英语:“当然,因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两个病友睁着眼,什么也听不懂。一个病友打趣道:“干吗呀,欺负我们没文化?要不要我们回避啊?”
刘星月儿相视一笑,连忙恢复正常用语。
月儿发现刘星手中的稿纸:“你病这么重,还在写什么?”
刘星:“正写诗向你祝贺呢。”说着从枕头下拿出一枝钢笔,“这是我托人从上海买来的钢笔,半年前我就相信你能如愿以偿的,因为你有这个实力。所以,特意为你准备的。给,我尊敬的大学生。”
月儿接过钢笔,看了看,又递给他:“暂时收起吧,师专有什么可祝贺的。况且,我现在还没有资格接受。”说罢,拿过刘星还没有写完的诗稿,轻轻地撕了,“等明年吧。明年我们一起重考,一起祝贺。”
刘星:“怎么,出什么事了?”
月儿:“我决定今年不走了。”
刘星:“啊!为哪样?”
沉默。
刘星抓住她的手:“说呀,倒底为哪样?”
月儿:“你说为哪样?莫非你真是个憨包子!”
刘星完全明白了,百感交集:“你……我,我不同意。”
沉默。
刘星大声:“我坚决不同意!听到没有?”
月儿从帆布挎包里掏出录取通知书一把撕成两半。刘星用尽全力抢夺,被月儿推倒在床上。月儿索性将通知书撕成碎片。
刘星倒在床上,一时起不来,默默地注视着月儿。
月儿弯腰:“我的手太重了。哪里不舒服吗?”
刘星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紧紧地把月儿拥抱在怀里。
年轻的医生出现在门口,见状低头默默地走开。两个病友,一个急忙闭上眼睛,另一个干脆钻进被窝里。
晚霞中,月儿挽着刘星走出病房,穿过病房后面的果林,来到荷花湖。
荷花湖,名字好听,其实就是一个种了不少荷花的大水潭子。
荷花湖位于病房后面,中间隔着一片果林,湖后是茂密的胶林。湖边长满野花,湖里长满了荷花,野花、荷花在晚霞中竞相绽放,芳香迷人。湖面上铺设着一条竹桥,直通湖中心的小竹楼。竹楼虽然看上去低矮破旧,但置身荒凉的野花、野草、水潭环境中,到也融合,相互映衬,相得益彰,浑然一体,给人一种自然、幽静、世外桃源的感觉。恍有“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之感,更有“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之境。
月儿扶着刘星走上竹桥。竹桥约一米宽,桥桩桥面完全都是用竹子搭成的,人走上去嘎嘎响,吓得水面上的水母鸡四处逃窜。
刘星显然还不死心:“毕竟是师专。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月儿知道他还想谈上学的事情,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她拉着脸说:“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否则就矫情了。再说,没有了通知书,什么手续都办不了,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以后不准再提此事了。”
刘星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没有录取通知书根本办不了户口迁移等手续。他不由自主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两人站在竹桥上,静静地观赏荷花。
虽然两人约定不谈“上学”的事,但心中依然不能完全放下。所以,两人都沉默不语,气氛显得有点压抑。
看着满湖的荷叶、荷花和飞舞的蝴蝶、蜻蜓,刘星首先打破沉默:“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写得真好。知道是谁的诗吗?”
月儿:“南宋诗人杨万里的《小池》。写得的确不错。不过,我觉得太过于直白了,没有什么意境。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唐诗一些。”
刘星:“对这首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评价。嗯,你说的好像有道理。说起唐诗,唐诗中有关荷花的诗也不少。我们就说唐诗吧,顺便测试一下你的学习。”
月儿微笑着点头。
刘星略思考片刻,吟出上句:“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 月儿:“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李白的《越女词》”
刘星:“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月儿:“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卢照邻《曲池荷》。”
刘星:“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月儿:“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王昌龄的《采莲曲》。”
刘星:“稽山罢雾郁嵯峨,镜水无风也自波。”月儿:“莫言春度芳菲尽,别有中流采芰荷。贺知章的《采莲曲》。”
刘星:“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月儿:“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白居易《采莲曲》。”
刘星:“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
月儿终于答不出了。
刘星得意:“清朝诗人石涛的《荷花》。下句: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
月儿不悦:“我就说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原来根本不是唐诗。说好是唐诗的,犯规,罚你背诵一首描写月亮的唐诗。”
刘星认罚:“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月儿说不行,太简单,三岁儿童都会背。刘星又背诵一首王维的《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才算过关。
两人缓缓走进小竹楼,坐在竹楼里的竹凳上,凝望着西边的天空。
暮色已经模糊起来,堆满晚霞的天空也渐渐平淡下来,色彩由红变灰。
一轮上弦月羞羞答答,先躲在晚霞后面,瞅见夕阳快回家了,才蒙着面纱踩着云梯徐徐走来,时不时还会放“烟幕弹”,让自己的身影变得隐约不清,待夕阳完全落在大山后面,它忽然扯开面纱,西边的天空出现了“月掩金星”的天象。
月儿:“太美了。莫非这就是难得一见的‘金星合月’?”
刘星:“是的。其实,这种天象大约30天发生一次。当金星是启明星时,因为频率是一样的,只要月亮每追上金星一次,就是一次金星合月。只不过,这种天象一般出现在傍晚,不容易看到。”
听到“月追星”,月儿脸上不由泛起红晕,她嘟着嘴,话里有话:“为哪样是月追星?而不是星追月呢?”
刘星显然没有听明白月儿的“弦外之音”,一本正经回答:“原因是月亮绕地球公转的速度比较快,一个月公转一圈,每天在黄道上运行的速度13度,而别的天体最多1度。这样,月亮一个月都会接近一个天体一次,当两者最接近的时候,就叫做合月。当接近金星时,就是金星合月。所以,是月追星而不是星追月。”
月儿明显不高兴了。刘星依然没有察觉,而是望着天空沉思。月儿这才发觉他好像有什么心事,终于不再跟他计较了,问:“想哪样?”
刘星收回目光:“你……今天,我生日。”他本想说,你真会挑日子,在我生日这天告诉我“弃学”,但想到两人刚才的“约定”,于是把话题转到生日上。
月儿一拍脑门:“唉呀,真该死。这两天乱得一塌糊涂,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都忘了。甘愿受罚。”
刘星用食指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你说过要赠我诗的,想必不会食言吧?”
月儿甜甜一笑:“好吧,我仓促赠诗,请仁兄多多包涵。”
刘星煞有介事地从衣袋里掏出笔和小本子准备记录。月儿思索片刻,呤道:
忽闻知己辞旧岁,喜祝学友迎新春。
孤舟苦海二十载,苦尽甘来应开怀。
人生在世图高洁,我行我素为求索。
纵使风雷九州移,难令冷月改航程。
刘星记录完:“不错,不但押韵,而且有意境。谢谢,未来的诗人。”
月儿恢谐握拳:“不敢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刘星双手合一:“惭愧,惭愧。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小女子的诗大有长进呀,能说说体会吗?”
月儿:“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吼。”
刘星:“有道理。受教了。”
难得受到刘星夸奖,月儿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起身弯腰去采摘最近的一朵荷花。荷花前面有一朵莲子,她伸手可得,她不采摘莲子偏要去采摘莲子后面的荷花。可是,看似近在咫尺的荷花,努力了几次,就是抅不到。她回头望着刘星,想叫他帮忙。刘星傻笑着,就是不帮忙。
月儿又不高兴了:“呆子,莫非你不知道哪样叫怜香惜玉吗?”
刘星笑着:“知道我为什么不帮你采莲花吗?北宋诗人周敦颐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再就是,荷花的花期相当短,看似满湖荷花,实际上每朵花期只有两三天。所以,我不忍心采摘。”
月儿板着脸:“你知道‘怜香’,却不知道‘惜玉’。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莫非你也不知道?”
刘星笑笑,起身走到竹桥边,弯腰摘下一朵莲子给她:“好了好了,莫非公主。荷花好看,莲子好吃。古时候民间就有‘春天折梅赠远,秋天采莲怀人’的传统,自古中国人就视莲子为珍品,你阶尝尝。”
听他居然叫自己“莫非公主”,月儿赌气不要。
刘星:“知道我为什么不送荷花而送莲子吗?”
月儿:“不知道。”
刘星:“我说出理由,你可不要生气呀?”
月儿:“说来听听。”
刘星:“荷下有藕,藕内有丝,寓意思思不断;荷上有莲,莲内有子,寓意子孙满堂;莲子有心,心心相印,寓意郎有心妹有意。总而言之,佳偶天成,和和美美,圆圆满满,子孙满堂是也。”
听到“子孙满堂”,月儿羞得满脸通红:“真真不害燥。看你平时一本正经,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却原来是装样时气,满肚子坏水。假正经。”她怕他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急忙接过莲子。
刘星突然发现,平时公主般高傲的月儿,羞涩起来更让人喜爱。原来,羞涩也是一种特有的美,一种含蓄的美,一种迷人的美。女人的羞涩能刺激男人的想象力,甚至使人着迷,如痴如醉。刘星感到热血沸腾,有一种想亲吻、拥抱月儿的冲动和激情。
月儿明显感到刘星火辣辣的目光。她在等待,甚至渴望着什么。少女的矜持让她不敢对视刘星,只好玩弄手中的莲子。莲子略呈椭圆形,表面浅黄棕色,有细纵纹和较宽的脉纹,中心呈乳头状突起,深棕色,其周边略下陷。最终,月儿什么也没有等到。她有些失落,搬开莲子,拿出一颗放进口里,味甘、清香、微涩,但心中感到甜蜜。月儿口里吃着莲子,嘴上说:“知道天下什么最甜吗?”
刘星:“当然是蜜。”
月儿:“我说爱情。”
刘星:“可是,我心里却时常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慌。”
月儿:“为哪样?”
刘星:“不知道,可能是太甜的缘故吧。”
月儿:“也难怪,因为你吃的苦太多了。”
刘星:“但愿如此吧。”
月儿轻轻地塞了一颗莲子在刘星口里,温存地将头靠在刘星的肩上,仰望天空,发现美丽的“金星合月”天象已经消失了。月儿忽然想起民间“金星合月寓意不祥”说法,心头不由一震:美丽的天象来得快去得快,是否预示幸福也来得快去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