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李从荣喜欢作诗,在幕府中聚集了崇尚浮华的文士高辇等人,同他们相互唱和,他自己还相当自鸣得意,每次摆酒设宴,都要让幕僚们当场作诗,如果作得不如他的意,就当着众人面把诗稿撕毁丢在地上。
李从荣进宫谒见,李嗣源对他说:“我虽然不认得字,但是却喜欢听儒生们讲论经文的意义,可以启发人的智慧和思考,我过去看见庄宗喜欢作诗,但武将家的子弟舞文弄墨本来就不在行,只能白白地让人在背地里笑话,你不要学这个样子。”
秦王李从荣看起人来两眼像鹰一样阴狠尖刻,性情轻佻冷酷,自从掌理六军诸卫事务以后,又参与了朝廷的政事,往往骄横不守法纪。
当初,安重诲担任枢密使,李嗣源把一切大权都委托给他,秦王李从荣和宋王李从厚自从孩提时代就和他非常亲昵,所以即使后来他们掌握了兵权,仍然时常被安重诲所管制,对他非常敬畏,安重诲死了以后,王淑妃和宣徽使孟汉琼负责宣布传达李嗣源的旨意,范延光、赵延寿担任枢密使,李从荣对他们都很怠慢看不起。
河阳节度使、同平章事石敬瑭兼任六军诸卫副使,他的妻子永宁公主和李从荣是异母所生,平时相互憎恨看不起,李从荣又认为李从厚的声望超过自己,于是就特别痛恨他,李从厚则很会用谦卑的姿态迁就他,所以两人之间的矛盾没有表面化,石敬瑭不愿意和李从荣共事,常想补任外职好回避他,范延光、赵延寿两人也害怕招灾惹祸,多次要求辞去枢要职务,希望能和勋旧大臣轮流担任,李嗣源都没有答应。
当时正逢契丹人又要来侵边,李嗣源命令挑选一个元帅大臣前去镇守河东,范延光、赵延寿都说:“当今的元帅大臣可以派往河东镇守的只有石敬瑭、康义诚了。”
石敬瑭本人也想前去,于是李嗣源立即就任命委派他去,接受了任命诏书以后,原来的六军副使的职位并没有免除,石敬瑭又向李嗣源请辞,李嗣源于是任命宣徽使朱弘昭掌理山南东道,以接替康义诚的职务,让康义诚到朝廷来任职。
李嗣源突然得了风疾,有十几天没有接见群臣,京城里人心惶惶,人们有一种恐惧感,有人跑到山林荒野中躲了起来,有人则呆在军营里不敢外出,于是李嗣源带病强撑着驾临广寿殿,人心才稳定下来。
从太仆少卿职位上退休的何泽看到李嗣源病得很厉害,而秦王李从荣的权势正盛极一时,就希望自己能够再次得到重用,于是上表请求李嗣源册立李从荣为太子,李嗣源看着这份奏表流下了眼泪,私下里对身边的近臣说:“群臣们请求册立太子,朕只好回太原的旧宅去养老了。”
李嗣源迫不得已,只好在第二天就下诏让宰相和枢密使讨论此事,李从荣拜见李嗣源,说道:“臣私下里听说有奸人请求册立臣为太子,臣还年轻,况且还想学习治理军民,不愿担当这个名义。”
李嗣源说:“这是群臣们所要求的。”
李从荣退下来以后,去见范延光和赵延寿,对他们说:“你们执政大臣们想让我当太子,这是要夺我的兵权,把我幽禁在东宫里。”
范延光等人知道李嗣源怕失去权力,不想册立太子的意思,而且对李从荣讲的话也感到恐惧,于是当即就把这些话报告了李嗣源,所以李嗣源下诏就任命李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李从荣请求把严卫、捧圣步骑两指挥使作为自己的牙兵,于是每次他入朝,随从的骑兵有好几百名,都张着弓带着箭,在大路上奔驰,又令文士替他试着起草讨伐淮南的檄文,文中表达自己将要平定天下的意思。
李从荣对执政大臣很不满意,私下里对自己的亲信说:“有朝一日我作了皇帝,一定要把他们满门抄斩。”
范延光、赵延寿听到这话很恐惧,就再三地向李嗣源请求补任外官,好避开李从荣,李嗣源误认为他们是看到自己生病了就要求离开朝廷,十分生气地说:“要走就走好了,还上表干什么?”
赵延寿的妻子齐国公主又替赵延寿在内宫说情,她说:“延寿确实是有病,不能胜任机要职务。”
范、赵二人又向李嗣源表白说:“臣等并不是害怕辛劳,只是希望能和勋旧大臣们轮流担任这个职务,我们也不敢一下子都离开,希望能允许先走一个,如果继任的人不称职,只要再征召臣,臣会马上就到。”
李嗣源这才接受了他们的请求,任命赵延寿为宣武节度使,另外任命山南东道节度使朱弘昭为枢密使、同平章事,诏书任命颁下以后,朱弘昭也请辞不受,李嗣源叱骂他说:“你们都不愿意在我的身边,我供养你们这些人干什么?”
朱弘昭于是再也不敢说什么了,范延光多次托孟汉琼、王淑妃向李嗣源请求派任外官,于是任命范延光为成德节度使,另行任命冯赟为枢密使。
李嗣源认为亲军都指挥使、河阳节度使、同平章事康义诚淳朴忠诚,十分信任他,当时朝中重要的和李嗣源的亲近大臣,很多都要求调任外官以躲避李从荣的祸害,康义诚估计自己难以脱身,于是就让他的儿子去侍奉李从荣,遇事力求用恭敬顺从、模棱两可的态度去对待,希望能够用这种方法来保全自己。
这一日,李嗣源为范延光饯行,酒宴完毕之后,李嗣源说:“卿现在要远离了,有什么事情都要说出来。”
范延光回答说:“朝廷的大事,希望陛下能和内外辅臣商议决定,不要听那一帮小人的话。”
当即君臣二人相对流涕而后分别,当时孟汉琼把持大权,依附于他的人相互结为朋党,共同蒙蔽迷惑李嗣源的听闻,所以范延光说起了他们。
这时李嗣源的病又复发了,病情加重,秦王李从荣进宫探病,李嗣源虚弱得低着头抬不起来,王淑妃说:“从荣在这里。”
李嗣源没有吭声,李从荣出宫以后,听到宫里的人都在哭,他心里以为李嗣源已经去世了,第二天早晨,他就推脱说自己有病,不再进宫探问,当天晚上,李嗣源的病情实际上已经稍见好转,而李从荣却还蒙在鼓里。
李从荣深知自己不为当时的舆论所推崇,害怕不能继承帝位,于是就和自己的党羽们密谋,准备带兵进宫侍卫,首先要做的是控制住掌权的大臣。
李从荣派遣都押牙马处钧去对朱弘昭、冯赟说:“我准备率领牙兵进宫中侍候皇上疾病,同时防备意外情况发生,我应该在哪里居住?”
朱、冯两人回答说:“大王可以自己选择地方居住。”
之后两人又私下对马处钧说:“皇帝平安无事,大王应该尽忠尽孝,不应该轻信别人的胡说八道。”
李从荣听到了勃然大怒,又派马处钧去告诉两人说:“你们两位难道不爱惜自己的家族吗?怎么竟敢拒绝我呢?”
朱、冯两人听后觉得恐惧,就进宫把这件事告诉了王淑妃和宣徽使孟汉琼,大家都说:“这事没有康义诚的支持与合作难以办成。”
于是就把康义诚召进宫来和他商议办法,康义诚来了以后,竟然不表示任何意见,只是说:“义诚只是一个带兵的军人,不敢干预朝廷政务,我只听从相公们的差遣。”
朱弘昭怀疑康义诚是不想当着众人表态,晚上就把他邀请到自己的家里再问他,结果康义诚的回答还是和当初一样。
这一日,李从荣穿着平常的服装,从河南府带领着步骑兵马一千人列阵于天津桥,当天黎明,李从荣派马处钧来到冯赟家,对他说:“我今天决定要进宫,并且要住在兴圣宫,你们各位相公都是有家眷的人,做事可要好好考虑,是福是锅就决定在片刻之间啊!”
又派马处钧到康义诚处,康义诚答复说:“只要秦王能来到,我一定奉迎。”
冯赟骑马从右掖门飞奔而入,看见朱弘昭、康义诚、孟汉琼以及三司使孙岳等人,正聚集在中兴殿门外商议着事情,冯赟把马处钧所讲的话详详细细地都告诉了他们,接着就正告康义诚说:“秦王说了,是福是祸就决定在片刻之间。他这话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你不要因为自己的儿子在秦王府供职,就左右观望,皇上提拔我们这些人,从平民百姓高升至将相,如果让秦王的兵马走进这个门,把皇上往哪里摆?我们这些人的家族中难道还有人能活命吗?”
康义诚还没来得及答话,守门的官吏来报告说,秦王已经带兵到了端门之外,孟汉琼拂袖而起说:“今天的事情,危及到了君父的安全,你还能再犹豫观望,考虑个人的利害得失吗?我绝不爱惜自己的余生,自当亲自率兵去迎击!”
说完就进入了中兴殿门,朱弘昭、冯赟也都跟他走了进去,康义诚迫不得已,也只好随着他们进去,孟汉琼见到李嗣源,报告说:“李从荣造反了,叛兵已经进攻端门了,马上就要打进宫内来,到那时就要大乱了。”
宫里的人相视恸哭,李嗣源说:“从荣何苦要这样做?”
就问朱弘昭等人说:“真有这事吗?”
大家回答说:“有这事,刚才已下令守门人把宫门关上了。”
李嗣源指着苍天流下了眼泪,他对康义诚说:“卿自己去斟情处理吧,只是不要惊扰百姓!”
控鹤指挥使李重吉是李从珂的儿子,当时正侍卫在李嗣源身边,李嗣源对他说:“我和你的父亲冒着战场上的矢石平定天下,他多次在危急之中救过我,李从荣这等人又出过什么力,现在却被人指使干出这样悖逆不道的事,我本来就知道这等人不足以托付大事,真应该把你父亲召来把掌兵的大权交给他,现在你去替我部署,把所有的宫门都封闭起来。”
李重吉于是马上率领控鹤兵把守宫门,孟汉琼披上铠甲骑上战马,召唉马军都指挥使朱洪实,让他率领五百名骑兵前去征讨李从荣,李从荣这时正靠着胡床坐在津桥上,派左右侍从去召康义诚前来。
当时端门已经关闭了,侍从们就去叩打左掖门,并从门缝中向里偷看,只见朱洪实正带着骑兵从北面而来,侍从赶忙跑回去报告李从荣,李从荣勃然变色,下令手下拿护胸的铁掩心披挂起来,然后坐在那儿调理弓矢。
一会儿朱洪实的骑兵掩杀过来,李从荣见势头不妙逃回河南府,他的幕僚们都逃散躲了起来,牙兵们则在嘉善坊一带抢掠了一番后也都溃散了,李从荣和他的妃子刘氏吓得躲在床底下,皇城使安从益走上前去把他们杀了,同时杀了他的儿子,然后把他们的首级进献朝廷。
当初孙岳也能够参预内廷的一些密谋,冯赟、朱弘昭担心李从荣乖戾难以应付,孙岳曾经为他们详细分析了祸福的关系,康义诚很忌恨他,到了这个时候,就乘着混乱之际,秘密地派遣骑士把他也射杀了,李嗣源得知李从荣死了,非常害怕悲伤,险些从御塌上跌落下来,几次昏蹶又苏醒过来,从此病情又加重了。
李从荣有一个儿子还幼小,当时养在宫中,将领们都要求把他也杀了,李嗣源哭着说:“这孩子又有什么罪?”
但是最后不得已,还是把孩子交给了他们,冯道率领群臣进宫,在雍和殿晋见李嗣源,李嗣源泪如雨下,话声呜咽的说:“我家的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实在无脸见众位公卿!”
李从厚当时担任天雄节度使,李嗣源派遣孟汉琼前去征召李从厚,同时替代他暂时掌理天雄军府的事务,然后李嗣源下诏追废李从荣为庶人。
执政大臣们共同商议着要追究李从荣属官们的罪责,冯道说:“李从荣听亲信的只有高辇、刘陟、王说而已,任赞到职才半个月,王居敏、司徒诩有病告假已经有半年了,这些人怎么能够参预谋划呢?王居敏更是受到李从荣的憎恶,昨天李从荣率兵向宫中进攻的时候,和高辇、李陟纵马而行,他指着日影说:明天这个时候,已经把王詹事给杀了。这就说明王居敏并不是他的同谋者,怎么能够不分是非把所有的人都诛杀了呢?”
朱弘昭说:“假如李从荣能够打入光政门来,任凭这帮人将会受到何等的重用,而我们这些人还能有活命吗?况且首犯和从犯只能罪差一等,现在首犯已经被杀戳了,而对从犯如果一概不追究,皇上能不认为我们这些人是在包庇奸人吗?”
冯赟极力与他争辩,这才议定对这批人实行流放和贬官,当时咨议高辇已经伏罪被杀,元帅府判官、兵部侍郎任赞、秘书监兼王傅刘瓒、友苏瓒、记室鱼崇远、河南少尹刘陟、判官司徒诩、推官王说等八人都被长期流放,河南巡官李澣、江文蔚等六人被勒令回归田里,六军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推官郭晙两人被贬官。
李澣是李回的同族曾孙,司徒诩是贝州人,江文蔚是建安人,江文蔚逃奔到了吴国,徐知诰给了他很隆重的礼遇。
当初李从荣行为不合常道,六军判官、司谏郎中赵远曾劝谏他说:“大王您身处嗣子的地位,应当勤修德业,为何所作所为竟是这个样子呢?不要认为父子关系是至亲就可以有恃无恐,难道不记得恭世子和戾太子的往事吗?”
李从荣听了很生气,就把他贬放为泾州判官,到了李从荣失败以后,赵远也因此而名声大振,赵远字上交,是幽州人。
不多久,李嗣源就去辞,皇帝平生不猜疑忌恨,与人无争,登基的那一年已经过了六十岁,到宋王李从厚即位,他遵照李嗣源的遗命,服丧二十七天后,开始在中兴殿处理政务,他虽欲励精图治,但却不懂治国之道,处事优柔寡断,且无识人之明。
当时朱弘昭、冯赟自恃有拥立之功专擅朝政,将李从厚的亲信都排挤出朝廷,又将禁军指挥使安彦威、张从宾外调为节度使,借机掌控了禁军兵权,李从厚虽然不悦,都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