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过去，整个工厂错综复杂，井架，拱门，栈桥，钢筋混泥土建筑。车间的炉子里散发出白皑皑的一片光芒，一具巨大的蒸汽铁锤正在猛力捶打着铁器，把整个地面都给震动了。

 

光焰的烟柱子从低矮的烟囱里冒出来，像一个巨大的水泡，轻飘飘的，一直浮升到蓝色的天空上。人们的影子随着阳光的照射，在这种聒噪的喧嚣声中，和着那机器的轰鸣正在缓慢的移动。

 

从各个车间那半圆形的，十分肮脏的大窗洞里，可以看见无数的滑车和传送带疯狂地旋转，匍匐在地面上的车床在频频向前运动。体积庞大的机器不停地转悠着，起重机在高空里疾驰，直往黑暗中飞去。

 

在工人生活区的上方，在充满煤烟和油臭的空气里，工厂车间的汽笛发出了颤抖的吼叫，那些脸色阴郁，且在睡眠中未能使筋肉消除疲劳的人们，一听见这样的吼叫声，都像受了惊骇的蟑螂一样，从被煤烟熏得灰色的小房子里面钻了出来。

 

车间那些铁器的哐啷声，锤头敲打的叮当声，锯齿拉扯时的咯吱声，以及无数个金属的尖头被敲打时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倒是厂区的办公室那里，此时却是表现得安分了好多。

 

刚刚接到马大宇通知的汪玉莲，心情沮丧神情恍惚，她不知道马大宇这个时候找她过去会有什么事情，为什么还要去那么远的T市呢？这个性情温驯的女人，一下子显得懦弱了。

 

按照马大宇的吩咐，要求他们立即出发，火速前往，可她汪玉莲却怎么也快不起来，这不仅仅是她的天性本身就迟缓，还因为这件事情使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她还在心里犹犹豫豫做不了决定。她现在唯一想到的，就是马上去车间找到余振生，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而此时的余振生现在正在车间里面亲自督促生产，近段时间，工人们的情绪非常不稳定，生产积极性陡然减少了很多；这些不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以往这种炎热的天气下，公司拿出吸人的奖励，总能调动起劳动的热潮。

 

然而这次不同了，东方化工厂一下子损失了一千万，这在H市还是头条新闻，公司还能继续维持下去吗？很多的工人都抱着这样一种想法。损失如此之大，以后工人的工资还能如期发放吗？超额生产还会有福利奖金吗？年终奖金还会有吗？这之后会不会减少工人的工资？一时让人心顾虑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因此工人们现在做事，也没有以前那么干劲十足了。这样一来就造成产量大滑，没有了产量，经济效益也提不上去了，那么作为公司的顶梁柱子，他余振生的心里自然也是轻松不起来。他现在正在车间里面焦头焦脑地四处查看着，想不到这个时候汪玉莲过来了。

 

以前汪玉莲过来找他，多半是过来传达马化龙的指示精神，所以当汪玉莲走过来时，余振生还是以为，这只是马化龙叫她过来催促下面的生产。毕竟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又造成产量的大减，却怎么样也没能提上去，马化龙也不可能不在着急。

 

但是这次却没有办法，他一个人说了不算，还是需要动员工人的积极性，所以这些的担子，往往都是落在了余振生的肩上。

 

以前的生产进度不是没有出现过怠慢，但是余振生都能很快地扭转过来，那些不过都是暂时的困难因素，无非只是闹一下情绪而已，相对而言较容易解决。可这次不同了，工人们如今想到的，多是公司未来的命运，和他们日后的收入利益，是对于他们生计的压力，前途的希望。

 

是的，如果以前是情绪压力的话，那么这次就是他们面对生计的压力，生计大于情绪啊！一个人一旦没有了前途的希望，那么化解的难度自然也在加大，余振生也终于感觉到了，这是一种无穷的压力，正摆放在他的面前了。而这些在马化龙的心里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他也是感觉到不能够太为难余振生了。

 

当然即使以前叫汪玉莲过来传话，他也没有要说余振生什么不是，毕竟他们是搭档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所以余振生也没有把汪玉莲的到来放在心上，他就只等着汪玉莲要跟他说些什么。然而这一次却不同往常，只见汪玉莲苦着个脸说：“马大宇叫我现在就去T市那边，催得很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余振生一听这话，想不到这次汪玉莲不是来传话的，又听到汪玉莲说这件事，他一下子比马化龙来催他督促生产还急。他赶忙把汪玉莲拉倒傍边问话，余振生问：“马大宇叫你去T市是什么意思？这是有什么事啊？”

 

汪玉莲回答：“我在问你呢！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你说怎么办啊。”

 

余振生连忙说：“别急，别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清楚。”

 

汪玉莲说：“就是叫我马上去T市那边，其他什么也没说。我也不明不白的。”

 

余振生分析说：“他们莫非是找到线索了。可这跟你有什么事呢！难道是叫你过去辨认什么人？”

 

汪玉莲迷迷糊糊地说：“叫我过去能辨认什么人啊！我又没介入提款的事。我不就是发个工资吗？还会惹这么多麻烦。”

 

余振生疑惑地问：“马大宇就是这么吩咐的吗？他只说这一句话？只叫你去T市？其他什么也没说？”

 

汪玉莲回答：“只这一句话，李元宝就是这么说的。催得猴急猴急的，马上就要走了。”

 

余振生说：“他们自己都不能解决吗？非要你过去，还要火速赶去？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汪玉莲着急地说：“你就别磨叽那些啦！赶快说说怎么办啊！车子马上就到了，来不及了。”

 

余振生无奈地说：“你看我现在能够怎么办呢，我自己都火烧眉毛上了。公司现在这么乱，我又走不开身，要不可以陪你过去一起看看。可我现在也忙不过来啊！应该也没有事的，你大不了就是跑一趟，去核实一下情况就没有事了，你就放心吧，放心吧！”

汪玉莲说：“这事搞得不明不白的，叫我怎么能够放心啊！”

 

余振生安慰说：“也许不可能是坏事。再说还有关山雨也在那边，有什么要紧事，他肯定会帮你说几句话的。”

 

汪玉莲央求说：“那你现在跟他说一声吧，先打声招呼。我都快要急死了。”

 

余振生说：“啧啧，啧啧。你脑瓜子哪就差这根筋呢，我能跟他说什么啊？”

 

汪玉莲怏怏的说：“那我是这样过去吗？”

 

余振生说：“你能不这样过去吗？你当这是儿戏，这可关系到一千万啊！”

 

这时候听见有汽车的鸣啼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已经停在了会计室的门口，李元宝站在那里大声地喊叫着：“汪玉莲～！汪玉莲～！快上来，走了啊。”

 

汪玉莲心里明白，这是李元宝在催促她了，余振生连忙说：“你快去啊！这不是还有李元宝一起吗？有什么害怕的。”

 

汪玉莲于是匆匆跑到小轿车傍边，李元宝很快打开车门，先让汪玉莲坐进去，然后他自己也钻了进去，他那矮小的个子，竟然一点也不费力，于是小轿车一声鸣笛，迅速地离开了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