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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落江湖 一

层层峦峰竟青翠,仰望霞染长天。一叶轻舟随波颠。何时踏归途?不觉意阑珊。


款款温情成追忆,愁绪浸满心田。天伦乐事不复还。天涯无尽处,雁翎常相伴。


一首凄清婉转、如泣如诉的《临江仙·赴应天船过京口》,随着高亢清脆的琵琶声抑扬顿挫。唱腔圆润富有质感,高音处细腻不显尖,低音时深沉不觉闷,词韵中带的激昂情绪和着滔滔江水奔腾而去。


歌声来自一艘棚柱风蚀很严重的单棚船,摇晃在被晚霞染红了的江面上,正经过巍峨险峻两座山峰之间。阵阵山风呼啸掠过,船棚布被扯的嘭嘭作响,还有那本就不甘平静的波涛声,令小船显得愈发不堪。


船尾坐着一对中年夫妇,黝黑粗糙的脸庞,显然长期经历着风吹日晒,壮实且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掌,刻画着岁月的痕迹。船夫身穿皂色短衫、敞口长袴,脚穿旧草鞋没有穿袜子,左脚露大脚趾。妇人是蓝花白底绢帕包头,藏蓝皂边圆领短衫,皂色裙袴,皂色布袜灰色绑腿,脚上是旧草鞋。他们平静的神情与眼前的风浪形成了鲜明对比,似乎再大些的惊涛骇浪也和咸鱼粥一样平常。


船舱中间是一张破旧方几,上面摆着一把茶壶,两盏粗陶茶碗;还有个棉布包敞着,里面是有点卷曲的白薯干。方几左前方站着一位俊朗少年,大约十七八岁,头戴皂灰色逍遥巾,同色垂带随风飘摆;浅淡的细眉,杏核眼,长睫毛,圆鼻头,丹唇微翘;蓝青色的圆领斜襟襕衫,深灰色的边缘和袖口,青灰色敞口袴皂色绑腿,编制面薄底䩺;腰间垂着一个蓝绳蓝穗儿的锦绣香囊。清秀的脸庞隐约带着几分倦意,仍中规中矩的站在圆凳旁边,眼神与坐的那人同样注视着正前方。那人看起来能长两岁,头戴浅灰色儒巾,同色垂带;身穿素色绣花暗纹直裾,素色纱制披风,素色衬袴、素色绑腿,羊皮绣花䩺;腰间垂着一条绢布绣花缀黄穗儿的宫缔,中间镶嵌着一块羊脂玉环佩。面容如精雕细琢的美玉,冰肌雪肤、目若朗星,弯弯的柳叶眉稍挂着几缕轻愁;颧骨微突,光滑的弧线型鼻梁搭配个精致的小鼻头,加上下面的朱樱一点和圆润的下巴,简直是位完美儒生公子。只是如此标致的人物眼睛里面竟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幽怨,更令人不可思议的这种状态居然能随口吟唱出那样的词,还与怀里那把紫檀雀尾琵琶奏出的高亢琴音配合的恰到好处。


一曲唱吧,俊朗少年倒杯茶躬身递向儒生公子,儒生公子轻轻摇头,附在俊朗少年耳边说了句什么,又坐端正看向正前方。俊朗少年将茶碗放下走到船尾,柔声问船夫几时经过村镇,想上岸买点东西。那妇人抢先接话:“两位相公饿肚子了是吧?再忍一下下好吧?转过前面的山头就是京口大码头,不消半个时辰。”是一口浓郁的嘉兴口音,洪亮又不失亲切。俊朗少年微微一躬,转身回到儒生公子身边。先低头耳语几句,又恭敬的站在儒生公子斜后方。


沉默约半刻钟,又响起了清脆的琵琶声。


阅江楼酒家,坐落于西津渡口最显眼位置。距离码头两百多步,面朝着滚滚长江、背靠着苍劲叠翠的玉山,左邻巡检司衙门,右边有瓶塔,后面山上有报恩寺。阅江楼是临街两层三开间木石混搭楼,一楼设有柜台、后厨、前厅,前厅十来张桌子,同时可容纳三四十人;二楼南侧设有五个雅间,北侧大厅有二十张条形桌,二楼坐满能容纳过百人。酒楼后面是个大小二十九间房的前后院,前院二十三间是客房和伙计住所;后边六间大小的房子,还有后墙外用篱笆围起来近两亩的园子都是掌柜姬老九的私人住所,至于房内部具体分割、园子里是什么,没有人说起也没有人问。据传这酒楼有上百年历史,周边几个州府都有分号,每个分号都有专门调教的厨子和跑堂,所以成为渡口周边乃至整个镇江府最负盛名的酒楼。


二楼靠东面山墙有个长一丈二、宽四尺、高一尺的木台,前些年时不时的会有个唱弹词、唱曲儿的为食客们助兴。随着靖难之变永乐帝登基,京口做为驻军重地也发生巨变,酒楼一度萧条,台子空好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个衣着素雅,满头白发白须的老人开始在台上讲说平,怀里抱着一把陈旧三弦,每次弹几乎都是莲花落的调调,身前置有桌子摆放着醒木、茶水、点心,还有个蓝花带豁口的海碗供人打赏。至于老人姓字名谁、多大年岁、哪里人,没有人知道,就看那一身仙风道骨也不是一般庄户人家,即使有个好事的打听他也是打哈哈绕开话题。但人家确实学问渊博,可以说上晓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和,文经武略无所不精;最大的特点还是故事内容,往往都是真人真事,有前些年的风云人物、江湖轶事,也有近几天发生的重大事件。因此有人送老人个绰号叫“无不知”,他既不应承也不反对。而往来的熟客和临近乡亲都是进门直接上楼,喝着茶、吃着饭顺便就长了见识,阔绰的丢下几个赏钱他报以微笑,手紧的敬杯薄酒、清茶他也含笑致意,纵然有耍酒疯的、污言秽语的他依然和言以对。姬掌柜对老人很尊重,不仅免费提供一日三餐和住所,客人少的时候还会陪他喝几杯,言谈举止就像对待长辈。


掌灯的时候,素衣儒生公子一行四人从码头出来,径直来到阅江楼一楼柜台。那位妇人似乎与管事伙计熟识,打完招呼要一间客房,另一个伙计领着抱包袱的船夫进去。管事伙计领着三人在后厨洗手,然后带上二楼,在距离“无不知”两张桌子的空位落座。茶饭点好还没有上来,船夫过来了,夫妇两人客气几句就到后山的亲戚家过夜,约好明晨卯时三刻启程。


饭菜未到,俊朗少年边四处观望边低声和儒生公子说话,基本都是对周围的什么人、什么物什好奇,寻求儒生公子开示。儒生公子略显沉稳,喝茶的同时眼睛也在滴溜溜的转,偶尔轻声应和一两句,不到半刻钟便被“无不知”的精彩故事吸引住。


“……这严三爷不愧是刑部三班班头,凭着三十六路天罡掌与十六个二三流高手打个势均力敌,近一个时辰未分胜负,还把对方两个人打成了轻伤。”老人呷口茶水接着讲,“就在这么个时候婉娘母女驾车来到院子门口,没进门看到这场面吓得她失口“呀”了一声,手里的东西跌落在地,小翠萍赶忙躲到母亲身后。严三爷也没料到女儿这个时间回娘家,也没空多想,匆忙中喊声:‘婉儿,跑!’。喊完发觉喊了更糟,因为已经有两个贼人放弃他扑过去。严三爷知道女儿没习过武,急切间硬抽身想要抢步过去护住女儿和外孙女。可是其他贼人也意识到这是转机,瞬间加快招式,把他前后左右封死死的。那两个贼人不知道婉娘不会武术,使长枪的用“怪蟒翻身”攻上三路,使大环刀的用‘老树盘根’攻下盘。可怜的婉娘抱起孩子刚跑出两三步,就被刺个透心凉,右脚也被砍断,‘啊’一声栽倒在地,顷刻毙命。小翠萍被甩出一丈多远,还没等爬起来又被刺倒,也是一枪毙命,连摔倒后要哭都没来及哭出声,就惨遭不测。严三爷眼瞧着女儿、外孙女惨遭毒手,却无能为力,心简直都碎了,脑袋瞬间充血,感觉一阵眩晕。紧接着左肩胛一疼,他用眼角余光一看是被一个峨嵋刺从身后刺穿。他‘哎呀!’大叫的同时使出“神龙摆尾”,冲着峨嵋刺尖反方向恨踹一脚,正踹到那个贼人的心口,‘嘭’的一声摔到两丈开外,再没起来。严三爷不等右脚落地,左脚尖一拧直接来个‘鹞子翻身’,拍出连环四掌把跟前的贼人逼退,与此同时探右手从背后把峨嵋刺连血带肉硬拔出来。也顾不上伤口窜血了,施展开姑爷前阵子钻研出的铁笛招式——追风十二式,虽不是很娴熟但胜在人已经杀急眼,招招玩命,再也不想擒住对方审清原因,脑海里就是两个字‘报仇’!”老人讲到气氛紧张的位置就会伴有紧凑的琴声,有时有一声没一声的跟断了似的,有时又会像流水、马蹄一般流畅、热情。


这时间儒生公子二人的饭菜已经上齐,俊朗少年边为同伴夹菜边往台上看,敢情也被吸引住。儒生公子虽说已经开始慢条斯理吃饭,注意力却全在“无不知”故事上。也别说这两个入迷,在场三四十个客人都在认真听,连端盘子的跑堂都轻手轻脚不敢大声说话。


“那些贼人也没想到严三爷来这出,三招没过又被放倒一个,第四招则豁出去左臂挡单刀,右手峨嵋刺穿过对方的喉咙。话说过来这帮人也是老江湖,见严三爷拼命打法都纷纷后退,耍空招引他攻击,出其不意发随身暗器。”“无不知”接着讲,“这样严三爷顶不住了,仅仅一招三式的时间后背被射中两把柳叶飞刀、一枚梅花钉,左边大腿外侧还中一枚毒蒺藜。尽管这样,转眼时间又砸中两个贼人,但左腿明显有些麻木。他赶忙换身型把毒蒺藜拿掉,封住周边穴道,猛然听见背后恶风不善,明知道躲不过去也只能吸胸弓背运气扛。只听‘嘭’‘嗞——’两声,只觉得内息错乱眼前发黑,胸口有一股热流压不住直接从嘴里喷了出来,人也歪歪斜斜的扑倒。在他不省人事之前听到马蹄声,还有一声呼哨。等他再有感觉就是有人在身边撕心裂肺哭嚎:‘婉——娘——啊——婉——娘——’,不用看就知道是姑爷秦方,想爬起来告诉姑爷遇袭过程以便为女儿外孙女复仇,身子还没起来两寸就疼得像散架一样。‘咦,师父还在动,秦兄弟快看。’他能听出来这是徒弟魏德彰的声音,随即身子被翻过来,秦方声泪俱下地问他:‘爹,你还好吗?你别动我给你运气’。说话间感觉心口周围麻了几下,一股热流从后背传进身体,但到不了心脉就消失。他知道秦方先用银针封自己心脉大穴才输送真气,这样真气都到不了心脏说明心脉尽断,回天乏术。他用力睁开眼睛,正看到魏德彰焦急的模样,想扭头看姑爷却使不出力,只好低声叫:‘方啊,方,不要再耗费真气了,我这回撑不过去了。’严三爷真舍不得死,却也不能明知道身体不行还浪费这短暂的时间,等看到姑爷的脸他反而更难受,惭愧没有保护好女儿和外孙女,更后悔五年前秦方要带婉儿去塞外他坚决反对,而当时他也知道干快班衙役这一行本就是刀口舔血,可万万没想到因此害了亲女儿和四岁多的外孙女。想到这些他又生出几分力气,注视着秦方说:‘多余的话我也没时间说了,只希望你查出凶手,将他们千刀万剐,为婉儿,婉儿母女报仇雪恨!’秦方用力点头,此时也感觉到老岳父气息非常弱,所以尽量不打断。‘对方共十六人,不知道死伤情况,带头的——’严三爷说着魏德彰插话:‘师父,死了仨。’严三爷点点头说:‘带头的用的链子刀,掌法似乎有些燕山派的路数,轻功也很了得;有个使齐眉棍的小个子,应该不满五尺,棍里面夹杂着霸王枪法,我昏倒前就是受了他一棍;还有个使双刀的刀法非常怪……’尽管严三爷只讲重点,声音还是越来越弱,最终也没能把能对方的武器和武术特点说完,便咽气了。”


“魏德彰叫来师弟郭凡和平日不错的朋友,师爷带着衙门里不当班的衙役过来,陪秦方一起收殓严正风父女和小翠萍。简单点说,秦方没有亲人,妻女和岳父就是他所有亲人,从出事到七天下葬他一刻也没离开过棺椁,当然也没合过眼,里里外外的事情全靠魏德彰和郭凡张罗。”讲到这,“无不知”稍微停顿,喝口茶吧嗒吧嗒嘴巴,弹几下三弦接着讲,“肯定有人会纳闷儿,这铁笛银针出道十多年杀的人少吗?作为刑部快班班头见过的大场面也不会少吧?何以如此看不开?那是因为他杀的、抓的都是罪有应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抓不足以快人心。听过前面故事的知道,秦方是少年蒙难在关外学艺,幼小的心灵缺乏亲情,再加上七年前他前妻柳凤玲也是死于非命,怎能不叫人心痛?所以娶严婉娘的时候他总想带妻子出关,严正风舍不得。现在又落个这结果,换谁能受得了?唉!我说到这些都有些不忍。行了,咱还接着说。出殡的场面咱就不说了,你就想想当年建康路多少剑侠、多少公人,谁不想给这位成名三十多年的天罡掌严正风送最后一程?下葬后,秦方又在坟头跟前守七七四十九个日夜。当然,他不会像一般人那样酗酒度日、意志消沉,除了粗茶淡饭裹腹就是练功和思考,把老岳父临终那段话嚼烂吃透。所以第五十天头上,他就回到衙门把印信、腰牌,连同两套洗净的公服上交府衙。尚书大人和师爷好一阵挽留,说早有打算把三班班头职务给他,他反复道谢,就是铁了心要走。实在留不住又要设宴送别,还让师爷写下一封新印信不写日期和头衔,连同他和岳父的薪俸又多加二百两给他,他不会硬推只好道谢,最后以急着赶路为由谢绝应酬。”


这个时候有人向“无不知”敬酒,老人微微点头致意,呷一小口酒接着讲:“从后衙出来,秦方直接来到快班房,向大伙致谢兼道别。魏德彰不在,他又去魏德彰家里,魏夫人接待了他,抱怨相公经常不在家,最长的十一天不着家门。他安慰几句就要纸墨给魏德彰留短信辞行,又去三山街向郭凡辞行,完事直奔河北。为什么去河北?因为他岳父临终提到贼首用燕山派路数,肯定与燕山派脱不掉关系,相传燕山派就在蓟州山区。另一个人使用霸王枪,这套枪法被称作沧州六合枪的不传绝技,有过一面之缘的六合枪掌门伍志斌想必能给出个合理解释。果然不出所料,等秦方来到沧州伍家堡见到伍志斌,诚恳地把老岳父被袭击致死讲了一遍。刚说有个小个头使齐眉棍,旁边一个大男孩失口喊出“是四师兄赵鹏”。伍志斌立马瞪一眼大男孩,才向秦方解释,赵鹏以前是他的第四位记名弟子,但因为行为不捡两年前被逐出师门,无论做出什么该杀该剐都与六合门无关。这么说秦方就明白了,起身告辞并请告知赵鹏住处。伍志斌一指大男孩,让给秦方带路,并叮嘱不许进“那畜生”家门。大男孩的确听话没进赵鹏家,却把院内的概况连地窖的位置都说了。所以,秦方打发走大男孩先围着院子绕一圈,然后从前门拍门环。没有人开门,却听见脚步声向后院跑去。他断定赵鹏就在后院,纵身形跃上仅有的三间正屋屋脊,有个妇人正在后墙角揭开蒲草盖向下说话。未免伤及无辜,他闪电般掠过去将妇人提起来离地窖口一丈多远,放下的同时点中几处要穴,随即转身对地窖口说:‘赵鹏,请出来说话。’话音刚落从里面窜出个人,身子还没落地就向他发出三枚暗器。秦方眼明手快而且早有防备,见是铁蒺藜就想起岳父临终前腿上也中的这东西,于是使一招“欲拒还迎”将铁笛一揽一送,铁蒺藜直接回到那人大腿上。疼得那人又喊又骂又拔铁蒺藜又从怀里取药,秦方一声不吭看着,见那人打开小瓶子要往伤口倒药时忽然掠过去,抢了药又退回原位。那人顿时大骂起来,秦方不温不火地把瓶子倾斜,灰白色粉末洒落地面,那人骂的更凶。忽然,下面又有人说话:‘你呲啦啥嘞?咋啦?’人随声到,又跳出来个人,身高足有六尺往上,虎背熊腰满脸横丝肉。这人站稳后先看着那人惊讶,等看到秦方正在把药粉往地上倒也爆了,挥动丈二龙蛇棒窜过来一阵乱砸。秦方本想着不跟这粗人一般见识,可对方砸了十七八下没有任何效果居然不知难而退,索性趁着这人一招劲道使老往回抽的时候给棒头上敲一下,这人收不住被棒尾顶到左侧中枢穴,倒退七八步正好跌坐在同伴腿上,‘妈呀’一声跳起来,屁股上带着一枚铁蒺藜,搭手一摸手也扎破了。”


随着这句话和“无不知”的肢体动作,场里起了一阵不小的哄笑。儒生公子二人已经吃饱,兴致全在听故事上,只听“无不知”接着说:“那人倒是没喊,也已经不再谩骂。秦方仔细一看,脸色黑青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看来是中自己的暗器毒发身亡。这时候下面又有人说话:‘咋样?人死了吗?啊?汪六哥?罗四哥?叫唤啥呢?你们倒是回句——’说话间‘噌’又蹿出来个人,三十多岁,长得白净,下巴有三缕小胡子。小胡子一看地上那位渐渐气绝,大块头歪坐在后门旁边哼唧着,不由得倒退两步将齐眉棍横在胸前,气呼呼的喊:‘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在我家逞凶?也不打听一下——’‘哼!’秦方冷冷的打断了小胡子,从随身带的齐眉棍就猜到准是赵鹏,‘赵鹏,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就不会太为难你。’小胡子就是赵鹏,而且在这一带横贯了,除了老伍家人谁也不在乎,尤其秦方还打伤他两个好朋友,所以想都没想就骂:‘你他娘……’一句话没骂完感觉眼前一花腮帮开始火辣辣的疼,怎么挨的打不知道。再仔细看对方手里擒着一支闪着寒光的铁笛,立刻想到蜚声黑白两道的铁笛银针,吧嗒了两次嘴没敢再骂,人也蔫儿下来。‘为什么要袭击严正风?’秦方紧盯着赵鹏问。‘严正风,严——你说那个刑部班头?我不知道啊!’赵鹏思索着说。‘嗯?’秦方的眼睛瞪大好几分。‘我,真的,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问罗老四——’赵鹏说着看向大块头,不由得脊梁骨发凉,敢情那么壮实的汉子,还一身硬功,居然死于铁蒺藜。赵鹏的舌头都有点发抖了,‘这,这,秦爷,我真不知道为啥,只知道有银子拿,是汪六哥拉我去的,就他,汪焱。’说这话指了指地窖口旁边那具尸体。秦方看得出赵鹏说的是实话,接着问:‘那天的同伙还有谁?’‘这,这我知道,眉山二怪肖阿平、肖阿顺,沙北七雄董亮、袁三山、蒋龙、罗铁柱,就他。’说着扭头指指门口那位,‘还有蒋虎、汪焱、赵远峰,姚氏三杰姚德虎、姚德豹、姚德彪,地躺拳程大林,我,我小师妹的相公亮银枪柴宝,还有追魂刀金宏基,就这些人。’秦方暗暗将这些名字记下,问出第三个问题:‘什么人指使你们?’‘不知道,真不知道。’赵鹏连忙接话,‘我们只是拿钱办事儿,至少我们几个是拿钱办事儿,董老大招呼的我们。听说,’赵鹏现在生怕秦方不信他,拼命思索补救,‘我偶然听董老大说的,这次是追魂刀邀场子,一共两千两,还说姚氏弟兄跟刑部班头有梁子,不为财,我们纯粹为养家糊口,我们和老大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秦爷,我说的句句属实。’‘行了,我相信你。’秦方冷冷的说,‘但这件事还是要有个了结。你出手吧。’赵鹏听这话好悬没吓坐地上,急切地说好话:‘秦爷,您看,我已经知道错了,您问的话我也如实都说了,您就高高手吧。要么这样,我让贱内把我那一百五十银子,啊不,还有罗老四和汪老六的,一股脑都——’‘哼,赵鹏,’秦方冷冷的打断赵鹏的话,‘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就应该像个男人一样为自己的错负责任。放心好了,你的女人会好好活下去,也会把你知错肯负责任的精神传递出去。’‘这,可是,这,我这,’赵鹏的舌头愈发不听使唤,看看那边僵硬但眼睛盯着着他的妻子,看看地上两具好朋友的尸体,缓缓的转身冲着伍家堡方向磕三个头。猛然一点棍头窜起来一丈五六,斜着砸向秦方,显然是“金鸡乱点头”。可他的棍头终究还是白点了,因为秦方还在他落地的正前方端端正正站着,他的喉咙已然塌陷,尸体缓缓栽倒。秦方二话不说,转身抬手拍开那妇人的穴道,纵身跃出后院墙,重返伍家堡。”


讲到这,老爷子又呷几口热茶,接着讲:“伍志斌再见到秦方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了,但到底是一门之主且自负德高望重,仍客气的让进偏厅,叫人备茶。秦方并不隐瞒,把见赵鹏的过程和赵鹏说的话大差不差说给伍志斌听,说完直接问亮银枪柴宝是谁,能不能请老前辈给个交代。伍志斌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沉思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忽然站起来说:‘开香堂。把那个孽畜带来。’随即大踏步出门,向后院走去。厅里几个弟子有往前院跑的有往后院跑的,包括那个大男孩在内个个神情严肃。这开香堂嘛,每个门派都差不多,烧香、摆供、大礼参拜,敬天地,敬宗师。完了伍志斌亲自问柴宝,有没有和叛徒赵鹏勾结厮混?有没有聚众袭杀刑部差官?柴宝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被师兄拉过来就已经抖如筛糠,看了这阵仗更是鼻涕眼泪往外奔,师父发问只有点头的份儿,连求饶都忘了。伍志斌问完回座位,说声‘请门规’。有弟子拿出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个册子,朗声念某年某月某日某位祖师定下门规,上次犯门规是什么时候什么人犯的哪条,受的什么惩罚,又列出柴宝犯的哪两条门规,罪当剜眼剖心。秦方一听不由得眉头一皱,按说人家执行门规作为外人不能也不方便有想法,尤其这小子还是杀他妻女的仇人,可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来说能知罪再以命伏罪就是了,犯不着这么残忍。还没等秦方有所反应,伍志斌的小女儿哭着跑到父亲跟前,跪在地上哀求父亲网开一面。秦方刚要抬起的胳膊又放回去,仍继续观望。伍志斌的身子依然拔的倍儿直,脸仰起来不看女儿。宣刑的人把册子放回盒子,取出两把锋利的匕首,用托盘托着来到柴宝跟前,俯身除去柴宝的外衣,内衬也撕破露出胸膛。柴宝这才忽然灵醒过来,撕心裂肺的喊‘师父饶命’。秦方不想再看下去,转身要往前厅走。猛然看见伍志斌那扬起的眼角有泪光闪动,他的心也一沉,再次转身抬手说:‘且慢。’在场近百号人只有秦方站在客位,所以大伙的眼光唰一下全集中过去,包括行刑弟子、柴宝、伍志斌父女,行刑弟子的目光则在秦方与伍志斌之间来回往返。伍志斌推开小女儿站起来,向前一步抱拳说:‘秦大人有何指教?’秦方也拱手说:‘指教不敢,只不过,这柴宝既然是在下的仇人,可否由在下来处置?’‘这个嘛。’伍志斌犹豫说,‘大人可是要将孽徒带回刑部治罪?那样老夫岂敢承担徇私护短之责?’秦方轻轻的摇头说:‘不,在下此行既不着公服也未带公文,图的就是手刃元凶,还家人一个公道。还望老前辈行个方便。’伍志斌思索着看向众人,最后把目光停在柴宝脸上,把手轻摆两下,坐回位置继续仰着脸。行刑弟子把匕首端走了,柴宝又开始哭喊,还往台阶那边跪爬。‘柴宝,’秦方的脸色又恢复的冷峻,‘你可承认在京师西城外对我妻女犯下的罪行?’柴宝已经不爬了,但仍然哭,扭头对秦方点头。‘那行,你取兵刃吧。’秦方说,‘只要你能接我一招,无论结果如何我扭头便走。’这话一出又引来所有人的目光,这些人大多数不知道铁笛银针。就连伍志斌也不知道秦方功夫如何,是不是和那些拿官威压人的差官一个德行,柴宝的枪法可有他六七成真传,真急眼就连他也没把握在三招内将柴宝拿下,这姓秦的是真怀有惊世绝技?还是狂妄惯了?也别说伍志斌的心思活动了,他女儿也已经擦了眼泪,跪坐在原地看着。柴宝更是精神抖擞,衣服整理好取了一杆铁枪,直挺挺站在秦方面前五六步。秦方说声‘出招吧’,身子纹丝不动。柴宝也不搭话,身形一晃施展出六合枪的“苍龙出海”,一招三式直取秦方上三路。可等他三枪扎完直接趴地上了,秦方在他刺过的位置,与之前站的位置大差不差,姿势也没怎么变。有人跑过去看,柴宝已经昏厥但没死,伍志斌的小女儿也跑过去,又是掐人中又是喊叫名字。秦方就像什么没看到,其实他清楚知道柴宝再也站不起来,也算留条小命终身悔悟。于是,他冲伍志斌再次抱拳,转身离开伍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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