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江面上惠风和畅,波光粼粼。位于樵山东北方一个叫松寥山的小山峰傲然矗立在江水中央,山高不过七八丈,突兀的褐色巨石上稀零零几棵歪脖松,像极了一块半截没入水中的假山。松寥山的东南侧凸出位置有一个临水背山的草庐,是这江中洲上仅有的人家,三间半草庐不大却有个雅致的名字叫江心庐,淡淡地刻在简易的木门楼上。搭配着水边杂草、水蒿,几棵单薄的矮松,前面是涛涛江水背后是墨染巨石,再看周边的叠秀群峰,堪称人间仙境。
此情此景,若能坐在江心庐外面喝酒赏月绝对是美事一件。而此刻也真有人享受这件美事,那就是围坐在庐前石台跟前,喝着长鱼汤,就着醉鱼、糖醋萝卜干、水晶肴肉,品着百花酿,话家常的两位白发白胡老人、一位中年僧人、一位青衫少年。面南背北的两位老人正悠然地聊天,左边穿粗布直裰的老人放下酒杯,微微一笑看着右边穿白衫白袴的老人说:“亏你当年还号称洞乾坤察阴阳千机屈指算,怎能将不经事的女娃娃置于死水之中还浑然不觉?”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哥哥认为云丫头还是当年那样冥顽不灵?”白衫老人有点不情愿,语气却不是很坚定。
“呵呵,老弟呀,你面前的澄静贤侄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粗布衫老人笑呵呵地说。
“哎——呀!”白衫老人恍然大悟,看看石台左侧的中年僧人看看粗布衫老人,吧嗒几次嘴自责起来:“老哥,小弟这脑袋是怎么了?难不成被浆糊糊住了吗?怎么就忘了云丫头把我师侄儿伤成这样?哎呀!真是老糊涂啊!”
“爷爷,那可怎么办啊?”石台右侧的青衫少年紧张的看着粗布衫老人说,见老人轻轻摇头又看着白衫老人,“袁爷爷,人是我送去的,要么我还去把人领回来?要么干脆送澄静师叔那里,依我看澄静师叔的功夫并不比云姑姑差。”说着又看向中年僧人,“师叔你说,你以前是不是比云姑姑厉害?”
“嗯——?还敢胡闹?整件事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粗布衫老人沉下脸瞥了青衫少年一眼,吓得他吐了吐舌头,迅速低下头不敢说话。
“要不然我走一趟?”白衫老人疑惑地看着粗布衫老人,“她若肯认我这个师叔,我就点她几句,让她好生善待两个娃娃。她若存心下小弟面子,那小弟就把两个娃娃带回江心庐,老哥你传授心法,小弟教兵刃。”
“鞥——”粗布衫老人轻轻摇头,“不可,不可。她如今已久负盛名,你若去明显是用师叔的身份压制于她,弄不好就会适得其反,表面上恭敬你敷衍你,待你下山后变本加厉对待女娃娃。”
“那如何是好?总不能任凭云丫头负了两个娃娃的殷切期盼吧?唉,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层?”白衫老人的情绪明显有些按不住。
“师叔切莫动气。”半天没有说话的澄静身子向前微倾,“喻伯伯,晚辈去见见云师妹如何?纵然她要气要骂,晚辈且任她发作一下也无妨,只要她气消之后能善待吴家姐妹。”
“不可。”粗布衫老人再次摇头说,“贤侄去无异于火上浇油。”
“是,喻伯伯说的是。”澄静轻轻点头,慢慢地将目光投向七八米外那深幽的江面。他此刻的心情也像那表面平静的水面,从师叔说起昨日派小泥鳅送吴家姊妹上招隐峰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底就已经波澜起伏:二十三年前他还是龙吟刀白奕尘,师从双剑震江淮莫怀义,与师妹惊鸿剑莫云堪称绝配。那一年,莫怀义也打算在六十岁寿辰的时候宣布他们婚事,不成想在庆生前的一个月,莫怀义从塞外访友返回中原的途中内伤发作,经过甘南偶遇恶贯满盈的祁连五鬼屠村,老英雄带伤救人不幸身亡。师兄妹曾在师父灵前发誓一起血刃五鬼,而那段时间他们确实勤加练功并明察暗访五鬼行踪。也是那一年的除夕前两天,白奕尘从淮北回关中老家探亲,在渭水畔遇到从云南返回丹阳的师叔洞乾坤察阴阳千机屈指算,师叔当晚推算出祁连五鬼在凤凰城附近活动。白奕尘报仇心切,借了师叔的铁算子直奔山西,竟在山陕交界的风陵渡与五鬼发生血战,最终提着五鬼的头回淮北祭奠莫怀义。莫云认为白奕尘故意隐瞒她是为独自报仇逞威风,也是嫉妒她的剑法更高一筹,盛怒之下竟不告而别。他满世界寻找她,五年之后在招隐峰找到她,可她已经自立门派号称绝尘。他多次求见未果索性住在山下鹤林寺,隔三差五就上山求她,她从来不打照面。他实在没辙,就把师叔请过来说和,不料她见到师叔委屈的放声大哭,送走师叔仍旧大门紧闭,几天后还在前后门外各立下一块“男人止步,擅闯者死”的牌子。他万念俱灰在鹤林寺落发,取法号澄静,属澄字辈也有立意澄清心地归复宁静。然而,十七年过去了,他每每想到莫云的名字时仍然禁不住血气翻涌。
白衫老人再次凑近粗布衫老人说:“老哥哥,实在不行咱随便派个人,就说吴家亲戚,先把她们带下来再给云丫头回话。”
粗布衫老人轻轻摇头,看着低头不语的青衫少年说:“还是让小东西跑一趟。”说着语气一变成了命令口吻,“你明天包两条醉鱼,再打一坛百花酒,就说上次匆忙酒没有酿好,趁过节再看看你云姑姑。回来前顺便找女娃娃闲谈,问她们可住的惯,每日做些什么,拜在何人门下,回来告诉我们即可。”
“哦,这么做确实没什么不妥。”白衫老人点头,“小东西啊,记住用眼睛,用耳朵,少用嘴巴。”叮嘱完青衫少年又扭头温和地看着粗布衫老人,“倘若两个娃娃拜在五大弟子和玉字辈门下,说起来云丫头并不算怠慢她们,说不定还会亲自调教。倘若拜在香字辈门下,说明云丫头虽无意调教她们倒也没刻意刁难,她们多多少少也能学点东西。倘若连惠字辈清字辈弟子都不曾给她们安排,绝对是敷衍我老头子,她们为了学艺报仇上山的,没人理会铁定不会高兴,见到小东西发个牢骚是免不了的,届时咱再派人接她们也不迟。”
粗布衫老人微微点头看向青衫少年说:“要明白你虽然称她姑姑,但你仍是个男人,也是外人,所以要谦逊,客气,此行只需拜望长辈,探视同辈,不可节外生枝。”
“是,孙儿记住了。”青衫少年恭敬地回话。见两位老人的表情恢复最初的和颜悦色,就站起来为他们的杯子斟满酒,坐下靠近澄静小声说:“澄静叔叔,您再指点我几招刀法可好?”
“行啊,只要小泥鳅喜欢学,叔叔乐意将这点能耐倾囊相赠。”澄静温和地说,其实心底正乱着,能找点事情做也比胡思乱想好些。所以他看了看左边一丈多远的门厅空地,“去吧,先把前几次教你的刀法练一遍。”
“是。”小泥鳅站起来抱拳躬身。弯腰捡起一根三尺有余的木棍,走到空地先摆个起手式,一招一式认真地挥舞起来,原来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起来小家伙不是耍心机,无论澄静还是白衫老人,甚至阅江楼掌柜姬老九,都乐意将浑身本领传授给他,除了他是渔丈人唯一孙子的身份,还因为他确实讨人喜爱,可以说京口附近认识他的乡亲,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不是所有绝尘居的人都能在上院住,香字辈以下或杂役就算要从上院过也有指定路线,更不用说衣食住行在上院。吴家姐妹是住在上院,就在假山后面水榭旁边,也是距离下院最近的房间。小泥鳅走时,惠俐便把她们领到这里,并叮嘱不能在上院乱走,嫌闷可以从水榭到月桂亭或下院逛,也可以顺长廊到后门外看景色,但不能进对面的禅院,也就是说在上院里除了水榭和长廊哪也不能去。
头一天,就是上山那天,她们在房里整整坐了一天。到饭点就是惠俐或惠倇把饭菜送来,半下午还送过点心,然后直到深夜两人无聊的犯困都没有出门,同样也没有人过来。她们就猜想或许师父忙着重要事情,等忙完就会见她们,给她们指点武术,所以困了就上床睡觉。
然而第二天还是惠倇来送早饭,还帮她们打洗脸水拿毛巾,饭后沏壶茶又离开了,上半天再没见到任何人。两姊妹郁闷啊,“无不知”老爷子不是给她们推荐师父了吗?师父人呢?是哪位?不是让她们自己找师父吧?去哪找?惠俐又说不准乱走乱逛,这可怎么办?就算要考验她们也得给一点提升吧?到了下半天两人坐不住了,好吧,上院不让走动就到下院走动,好歹也打听一下谁是师父,谁负责监管她们。
从月桂亭顺台阶下来,旁边五间正房两间耳房叫素香斋,是香字辈弟子的住所,原木壁柜、衣橱、床榻,陈设整齐雅致。耳房下几层石阶是六间东厢叫惠心舍,是惠字辈弟子的住所,前半部分摆着简单茶具的竹制桌椅,连体无门衣橱,后半部分是用竹帘把通铺分割成十多份。庭院里有几个用青石铺成的梅花形大花坛,边上种万年青里面是芍药,正房和东西两厢廊前都有几排细竹,地面由方砖、石阶、鹅卵石分割的层次分明。西厢房下面是五间,北半边上方还有两间半小阁楼,房子的三面爬满青藤,西厢有雅致的名字叫清圍;阁楼是藏书室,下面住的是清字辈弟子,与东厢差不多也是通铺靠竹帘分隔成多份。再下几个石阶是个方院,前面是大门还有左右四间放器具和粮食,正房五间是杂役的居所和储藏室,东厢五间是厨房连着饭厅,西厢房是浣洗间和兵刃室。往来其间的女子都匆匆忙忙,她们向几个人打听都被绕开,就像她们有瘟疫似的,等她们走远回头看时又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两姊妹参观完下院忍不住比较,她们住的房间有精致木榻、衣橱、高低柜、桌椅、布帘纱帘,待遇比素香斋还好,她们师父的级别想必也会高些,可是究竟该怎样才能见师父呢?她们又不敢在上院询问,奇怪的是惠俐和惠倇也不在下院,就连昨天见过的那位“韵姐姐”也不知道在哪里。无奈之下,两人就在阁楼藏书室浏览一会儿,担心有人找又回到上院住所。可直到深夜也没有人来找她们,除了送晚饭和茶点的惠俐。两人见到惠俐就迫不及待的想问个究竟,可无论她们问什么惠俐基本上都是摇头,不卑不亢面无表情,顶多回复四个字“惠俐不知”。
又是一个漫漫长夜,睡觉睡不踏实,醒来无所事事。她们已经开始想念小泥鳅,想念他的含蓄和率真。
大约四更天,吴辛蝶被沙沙的脚步声惊醒,坐起来一看窗外还很黑,然而吴紫云已经起来了,正站在后窗撩起窗帘角屏息观看。她也蹑手蹑脚走过去掀开另一边窗帘看,外面长廊内人影绰绰,至少有五六十名身着短衫裙袴的少女正穿过长廊奔后门,各自手里拿着刀剑枪棍、斧钺钩叉。她扭头看紫云,紫云似乎知道她想什么,附身过来在她耳边说:“她们肯定在后门练功呢,换衣服,看看去。”她急切地点头,随即到高低柜跟前穿戴短衫裙袴,系腰带绑腿,完了用绢帕包头,轻轻开个门缝斜身出去。到后面看人走完了才溜着长廊边走出后门,再往四外看空无一人。
紫云想起惠俐提醒的——她们可以到后门外溜达,但不能进对面禅院,想必禅院里便是练功场所。想到她这轻轻一拉吴辛蝶的衣袖,两人一长身形跳上对面墙头,紧挨门楼向里面观看。里面人真多,前后四片空地的人都在二十人往上,还不算草地上、水榭边、树荫下,甚至桥头和廊檐也有人练功。紫云指指左前方五六丈远一个挨着六角亭的大树,意思是过去躲在大树上看。吴辛蝶刚要跳就感觉身子一麻动弹不了,眼睛和脑子却正常,感觉被人提着腰带横在空里,唰一下到了树边又唰一下回到墙外,随后肩头一紧被稳稳放在地上,接着肩井穴和环跳穴一麻身子顿时轻松了。只听身后一人说:“二位既然是师祖老人家的客人,就该恪守为客之道,怎能不打招呼便跑来偷窥他人习武?”
吴辛蝶赶忙转身,正看到吴紫云在那人另一侧躬身失礼说:“请这位姐姐不要生气,在下紫云和妹妹辛蝶向您告罪了。”她也赶忙躬身抱拳。借着夜色偷眼看,面前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漂亮女子,眉清目秀一身傲骨,浅灰色纱质短衫裙袴在微风中轻轻飘摇,腰里盘着一把皮鞘软剑。
“告罪倒是没必要,但请二位今后自重,同样也尊重本门清规。”冰冷的语气仿佛比眼看着大十多岁,脸上和眼神里也没有丝毫感情,“二位,请回房休息。”说着还单手做个“请”的手势,却依旧看也不看她们。
“请姐姐告诉我们谁是我们师父?”吴辛蝶急切地说,“我们已经来了两天还没有拜见师父呢。”
“不知道。”漂亮女子冷冷的撇出几个字,手掌再次指向上院后门,“二位,请回房休息。”
两姊妹讨了个大无趣,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开始怀疑来错地方,难不成这些人都是没有感情的?不过这姐姐也太厉害了,竟然不知不觉来到我们身边轻易制住我们,大概这就是严师出高徒吧!可哪个才是我们的严师?两姊妹的心情越来越烦闷。
太阳升起,惠倇照样送来毛巾和洗脸水,两人追问她照样摇头,似乎也不知道她们去禅院的事。吃过早饭两人在房间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今天的日子是不是还像昨天那样难熬。
辰时三刻前后,小泥鳅来了,一手提油布纸包,一手提黑陶瓷罐。两姊妹本来无所事事的站在门前发呆,不经意瞄见他悠然地跟在一个女孩身后走上月桂亭,看到她们还轻轻招手,然后跟着那女孩从假山后面拐弯,进入上院后厅。想着待会儿他出来一定要拦住他聊几句,看能不能问出谁是她们师父,能不能帮忙打听这样的日子还有等多久。
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小泥鳅出来了,而且直奔两姊妹这边。吴紫云简直有点小激动,就像看到了期待很久的亲人。当她们把他让进来刚要问准备好的话,他却急切地追问起来:“两位姐姐好吗?睡得可安稳?饭菜合不合口味?有没有哪个不长眼睛的给你们气受?你们授业恩师是哪位?竹棋姐姐?瑶琴姐姐?书韵姐姐?画眉姐姐?诗涵姐姐?是不是玉莲?玉雯呢?玉笙……”
两姊妹没想到小泥鳅问的正是她们所想的,可他问的太多了,简直夺走了她们说话机会。吴辛蝶忍不住打断小泥鳅:“你先听我们说好不好?你来可太好了,你刚才看到你姑姑了吗?有没有向她提起我们?她什么时候才会见我们?”问完眼巴巴看着他等答案?”
“怎么?你们没见过云姑姑?”小泥鳅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诧异地看看吴辛蝶又看看吴紫云,手指着斜后方纳闷地嚷道,“就几步路你们怎么不去啊?云姑姑天天都在后面的精舍,你们怎么不去?”
“不是我们不去,她们不让我们乱走动。”吴辛蝶看到小泥鳅这么关心她们更感动,眼圈都红了。
“谁?谁这么放肆?竟敢如此对待我朋友?”小泥鳅也是满腔热忱,说着转身就要出去找云姑姑理论。
吴紫云一把拉住小泥鳅,压低声音说:“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她们很厉害的。”
“很厉害?”小泥鳅停住脚步,转身上下打量吴紫云,“她们厉害什么?怎么?有人欺负你们?”小泥鳅也是关心则乱,直接把两位爷爷叮嘱过的话忘了,懊恼地嚷道,“嘿!还真被爷爷给说中了!这帮丫头片子!”
“哎呀!你别嚷嚷呀!”吴紫云赶忙把小泥鳅拉到桌子跟前,倒杯水让他坐下,“也不算被人欺负,就是不让我们在上院乱走动,其实我们住的还好了,一日三餐有人送来,还有茶水点心。我之所以说她们厉害,是因为今早我们亲眼所见。今天早上天不亮……”吴紫云到底是沉稳些,三两句话安抚住小泥鳅,跟他讲今早在禅院门口发生的事情,然后接着讲这两天的无趣。她们好吃好住的确没有错,可她们不是图这些来的,她们想学武艺,可是到目前为止连谁是她们师父还不知道,她们到下院问也没有人理她们,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两天半的无聊加郁闷说给他听。
小泥鳅听完呼的窜到门口,刚要开打门被吴紫云拦住,正看到门外走廊有人经过。她轻轻的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满含哀求。小泥鳅“哐”一下又把门关上,狠狠地咬着牙说:“收拾东西,咱们回去找爷爷。”吴紫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由得看吴辛蝶,吴辛蝶凑近轻声说:“先见见爷爷也好,或许让爷爷给她们门长写封信会好一点。”
吴紫云轻轻点头,摆手示意小泥鳅先坐下等着,两人迅速收拾好随身包袱,随小泥鳅直奔前院门。
有时候,事情就那么寸。当三人走过清圍下台阶正要进小四合院,迎面看到从厨房过来拐弯向后走的软剑女子。吴辛蝶轻轻碰一下小泥鳅,冲软剑女子微微努嘴小声说:“就她。”
小泥鳅的脾气瞬间又上来了,直接迎上去挡在软剑女子前面调侃说:“哟,这不是画眉姐姐的高足香菱吗?你有没有学会四象剑呐?”
“哼!”这位香菱似乎不认识小泥鳅,冷哼一声绕过去,走了六七步要上台阶时轻声撇出个“臭男人!”
小泥鳅本来是想戏弄她,见她绕过去也就算了,毕竟他算个长辈。可她在背后骂他就完全不同,他立马转身喝道:“站住!你师父没有教你怎么回长辈的话吗?”
这句话果然很管用,香菱立刻转回身瞪着小泥鳅说:“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在我面前论长辈?难道没有看到门外牌子上的臭男人止步?”
“就凭我管你师父叫画眉姐姐!不够吗?那我还管你师祖叫云姑姑呢!还不够吗?”小泥鳅说着已经向前走了几步,虎视眈眈的盯着香菱,她再敢放肆就要收拾她,替吴家姐妹出口气。
“胡说!你这臭男人竟敢侮辱我师祖?她老人家已经二十多年不理尘世,怎么会有你这种臭男人乱攀亲戚?”香菱说这话“唰”把腰间的软剑亮出来,轻轻一抖寒光闪烁,她瞪着小泥鳅说,“识相的立刻滚出山门,否则姑奶奶必取你狗命!”
“呵!你这丫头片子敢在长辈面前以姑奶奶自居?那我不得不替画眉姐姐给你来点教训了!”小泥鳅满脸严肃实则暗自高兴,终于有借口收拾这狂妄的丫头了。想到这他轻轻冲吴家姐妹摆手,让她们再往前面走开些,随即来到旁边檐下折一段三尺左右的毛竹,几下将小枝叶去掉。再转身已经换成丁字步,冲香菱扬了扬眉说:
“来吧,让你也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吴辛蝶被小泥鳅的这番行径吓一跳,她可是亲自体验了香菱的厉害,她觉得小泥鳅虽然看起来精明伶俐,可不像精通武术,而且还拿个竹竿要跟寒光闪闪的宝剑斗,怎么不叫人担心?她刚想伸手拽宝剑帮小泥鳅,吴紫云拉拉她袖子,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两人又往后退几步,聚精会神注视着小泥鳅和香菱。
“自己找死!”香菱这几个字没有说完,人已经从台阶中间弹起一丈多高,斜着刺向小泥鳅的哽嗓咽喉。这正是经她师父传授师祖指点的绝技——十一式寒光剑法的起手式“寒光凸显”,以腾跃、刺喉、挑下巴、剜眼睛为主的必杀式。这也是她们门派的武术特点,出奇制胜,与一般武术家那种亮相式的起手式完全不一样,说难听点就是在你顾着摆姿态的时候痛下杀手,让人防不胜防。
让人意外的是小泥鳅根本不等香菱的一招四式用完,在离他喉咙还有一尺半的时候身形一晃到了香菱斜后方,手里的竹棍挂着风削向她右肩膀。香菱一剑刺空不由得心头一震,听到竹竿挂风她更加吃惊,但丝毫没有犹豫,只见她双脚在空里一摆身子向前倾,剑尖随身子画个半圆形由前向下向后再向上挑,直奔他抓竹竿的手腕,显然是第四式“寒流逆转”。整个过程从撤招到换式接着再攻击,挥洒连贯,没有丝毫拼接痕迹。
仅两个照面吴家姐妹的眼睛已经不够用,香菱的剑势凌厉她们猜得到还勉强能看清,小泥鳅的身法之快简直让她们瞠目结舌,可是再看他悠然自得的神情似乎还没有尽全力。两人更加用心观看,眼睛都不敢眨了。
小泥鳅眼看剑尖将至,又把身子向外绕个圈,竹竿反向顺着香菱正要换招的剑脊快速向剑柄推送,眨眼间接近手腕。吓得她急忙竖剑转剑锋,打算趁势削断他的竹竿。冷不丁听到“啪”的一声响,她的右脸被硬生生扇了一巴掌。她又气又恼但身法没有丝毫的停顿,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切换成第九式“万点梅花”,剑柄连抖剑尖乱颤,蛇一样奔向小泥鳅上三路。然而小泥鳅身形上提,轻易的躲开她的连环攻势,悠然地落在她之前站过的石阶中间,嘴角轻扬说:“咱们到此为止,你不是我对手。”在他看来已经教训了这狂妄丫头,没必要继续争斗伤了与她师父师祖的和气。
恰在这时候,从月桂亭附近传来轻盈迅捷的脚步声,还有人厉声娇喝:“哪个不长进的丫头在此争执?还不住手?”
听语气就是有分量的人物,吴紫云姊妹赶忙往台阶上面看。于此同时,香菱也已经听出来人声音,急切间向上喊:“玉英师叔快来帮帮忙,这贱男人欺我们绝尘居无人!”喊话时手并没有停,硬是在短短的时间使出第七式“强风过境”连环六剑。
“哎——呀——”小泥鳅的身形又画个大圆弧避过剑锋,气也已经铆足了,“小丫头片子,莫说你玉字辈的师叔来,就算你师父师伯在也免不掉你这第二巴掌。”说话的空挡人已经掠到香菱斜后方,“看好了,还是右脸。”
话是这么轻描淡写,当时两人的身法都相当快,就在“巴掌”两个字还没说完的时候,香菱已经感觉竹竿挂风直袭左脸,她心里不由得暗骂:臭男人净骗人!想的同时翻手腕极速将挥出去剑收到左侧由内向外磕。猛然感到脸上一麻“啪”,声音更响亮,她身子整个被带起来使个侧空翻才勉强站稳,居然比她起手攻击对方时站的台阶中间更靠后七八尺,而且右脸开始涨疼。呀!果然还是右脸!究竟还是上当了!难受的她眼泪淌下来。
不怪香菱觉得疼,吴家姐妹听到那声响都觉得疼,再看香菱右脸已经通红,似乎还有些发胀。这时间香菱身后已经多了七个人,为首的大约三十多岁,身穿淡青襕衫同色裙袴,模样清瘦,也是一脸傲气,左手搭着剑柄,边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小泥鳅边说:“哎?难道这是为师叔祖跑腿儿的——”
“管他谁!欺负我师妹就不行!”有个人从这些人后面踏着花坛里的矮树腾跃而来,人没落地一点台阶边的常青树枝再次窜起来,一把滟光涟涟的窄刃剑直奔小泥鳅咽喉。
小泥鳅的身形暴退,躲过剑锋又缓缓落下慢悠悠地说:“呵,就着气势,不用问就是画眉姐姐的大弟子香葶吧?”
来人果真是四象剑香葶,而且是受了师父之命去客房看小泥鳅走没走,到房门口正听见香菱的喊声。所以她的第一想法就是为师妹出口气,第二想法是让小泥鳅给太师叔公传递信息——绝尘居不欢迎任何男人,尤其是倚老卖老仗势欺人的老男人!至于旁边的玉英师叔,她根本不在乎,也别说她已经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任何一个绝尘居门人都知道将来继承掌门位置的就是五大弟子和她们的徒弟。所以她根本不需跟小泥鳅搭话,一招没得手紧接着换四象剑法第三十五招“再见封喉”,身子不停绕对方一周,短时间内从十二个角度出剑,剑剑封对方咽喉,说简单点就是只要对方看到她的剑,就已经被封喉。
只见小泥鳅的身子猛然往外倾斜半躺,双脚连续错步,身子随着香葶一起转。同样是转一周,他却已经用竹竿头点了香葶双肩、双腿、双脚六处穴道,她的身子转完一周斜着撞向浣洗间窗棂。然而小泥鳅仍念着双方长辈的交情,不打算打死谁伤了谁,身形瞬间暴长,窜到她前面用竹竿一拨,她的身子乖乖的调转方向冲向台阶上众人。立刻有两个女孩纵身起来把香葶接住,拍打穴位为她解穴。
就在小泥鳅抱拳想说句场面话告辞的同时,玉英把剑亮出来指着他命令:“大家一起把他碎尸万段!”
这话把小泥鳅吓得一激灵,心说这玉字辈的姐姐疯了?想归想赶忙把竹竿一横准备应付。有几个弟子已经拉出家伙要往下冲了,香菱都已经把剑举起来,却有个弟子不理解:“师父,这人可是太师叔祖派来——”
“哼!不管是谁!你师祖说过‘只要遇到使龙吟刀法的,杀无赦’!大家一起上!”玉英说着带头往起窜,出手就是杀招“气贯长虹”一招四式,分别取对方眼睛、咽喉、心脏、丹田。
听到“龙吟刀法”几个字小泥鳅的脑袋“嗡”了一下,瞬间想到爷爷昨晚叮嘱的话。如今他不仅多嘴还多手,最最不应该的是在这地方使出龙吟刀法,心想这下完蛋,不死也得脱层皮。脑子灵醒到底不一样,他边挥舞竹竿边往后退,急切间提醒吴家姐妹:“还看?快跑!”喊完急忙晃身形挡住这些人,他知道独个逃那是轻而易举,带她们跑绝无可能,所以只能尽量拖住这帮人。他也知道拖不了多久,别说五大弟子了,就算玉字辈再出来两个,他也撑不过两刻钟就得玩儿完。
俗话说高估自己比低估敌人更加可怕,小泥鳅就犯了这个错。他以前认为玉字辈都是不受待见的,不然香葶那样的水平没有出头机会,等交上手他才发现,玉英的剑招比香葶姊妹犀利的多得多。再加上香葶、香菱,还有六个大概是惠字辈的女孩,而且他手里边连个铁片都没有,不到一刻钟,他已经被她们逼的手忙脚乱了。若不是轻功身法比她们高出一截,只怕早已经趴下,所以他铆足劲左突右冲,上蹦下跳,施展长处满院子周旋。
“香葶师妹!香葶师妹!香葶师姐!你在前院吗?师叔找你呢!香葶师妹……”声音来自月桂亭,还越来越近。小泥鳅听得非常真切,不用看人就是竹棋、瑶琴、书韵其中一个的徒弟,搞不好还会惊来更多人。哎呀!来更多人是必然啊,眼看要到午时了,这里是她们的饭堂。想到这小泥鳅不敢继续恋战,猛然欺身到香菱斜后方,冷不丁大声喊:“小心左脸。”
香菱已经被小泥鳅打脸打怕,听到这话想都没想就挥剑向后刺,出手就是最恨的连环两式“万点梅花”,不仅小泥鳅没有刺到,还险些刺中玉英和两个惠字辈的师妹。等慌乱过后再看,小泥鳅已经不见。香葶想都不想就窜上房顶,一眼瞄见西南方有个身影,急切喊:“快!往竹沟跑了!”喊完也不等,越过房脊就纵身追赶。玉英她们也不慢,“嗖嗖嗖”都跳出来,把武器一挥,冲竹沟方向连续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