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祈微服出行多日,今日归来。夜晚的苍洲王宫,王后秦洛与王姬南宫忱正在祁阳宫焦急地等待着他。当身披王袍的南宫祈进入祁阳宫时,秦洛看见他身旁跟着一个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五六岁的男孩,秦洛便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那孩子紧紧抓着南宫祈的衣袖,神色间带着一丝不安。
“今日我带回了我的儿子,凯尔。”南宫祈的声音在祁阳宫中回荡。
秦洛的眼神骤然变冷,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语气质问道:“祈,你说他是你的儿子?”
“父王,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是谁?”南宫忱按捺不住,走上前质问。
南宫祈的目光坚定,没有任何闪躲,“这是我的儿子,凯尔。失散多年,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秦洛冷冷一笑:“为这么久都没有人带回消息,今天突然出现?”
南宫祈深吸一口气,“凯尔历经磨难,才得以归来,希望你们理解。如今,我们更要珍视他,以弥补他应有的童年。”
秦洛没有立刻回应,她看向那个孩子,眼神复杂。她心中翻涌着各种情感——愤怒、失望、疑惑、震惊,“此事非同小可,这个孩子的身世是否已经查明?是否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是你的血脉?”
“秦洛,我已经确认过了。他与我一脉相承,我的血液流淌在他的身体里。”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柔情,“他将是苍洲未来的一重要部分,与我们一起面对未来的挑战。”
秦洛紧握双拳,内心的震惊与愤怒交织,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发作,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打算如何安排他?”
“我已经决定让他参与王国事务,作为王室的一员。”
“父王,他会住在宫里吗?”六岁的小王姬终于开口,声音中透着一丝微微的颤抖。
南宫祈点了点头,语气坚定:“他是我苍洲王的儿子,理应受到王室的待遇。”他看向南宫忱,“忱儿,你要与凯尔多亲近,教导他宫中的礼仪与规矩。”
小王姬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眼中的泪水,缓缓地说道:“我明白了……父王。”
南宫忱回到房间里。月光透过高窗洒下,透过彩色玻璃给昏暗的房间晕染上了一抹颜色,铺上了床头那本《恒真经》。她的手轻轻拂过《恒真经》,书的边缘已经因多次翻阅而磨损得发白。
她自言自语道:“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必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
南宫忱说她明白,她确实明白,最坏的结局,便是凯尔被立为新的王位继承人,永远住在王宫里,自己和母亲成为牺牲品。但她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寂静和昏暗中,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悄然走进房间,是忆南。她看不清王姬的神情,只看到她坐在书桌前,摇曳的烛光映出少女的半张脸庞,烛光里的那人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留下了一滴眼泪。
“忆南…”王姬的声音带着哭腔,“连《恒真经》都是骗人的。”
“怎么了?”
“…不是说保持信任,保持心性,神就会帮我吗。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 ”
“忆南不懂什么《恒真经》…圣光教。”
经南宫忱几月的调理,忆南的嗓子已好大半。虽因不时常说话而略显稚嫩,但声音没有以前那样沙哑,说话也能多说几个字了。
忆南继续道:“忆南只懂自力更生。”
南宫忱微微靠近,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忆南,你说的对!你真的很坚强。”
“想要什么,便去争啊。”忆南不解的眼睛看着南宫忱,“你想要什么啊。”
南宫忱莞尔一笑,伤感而含蓄,“还从未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呢。”少女轻松而幽默地说道。
“那,你过得欢不欢喜?”忆南不懂她的伤感和含蓄,更不懂她的轻松和幽默,那双炽热的眸子只是认真地盯着她。
“我不知道呢,忆南,我不知道,什么是欢喜?我又如何判断自己欢不欢喜?”
“欢喜就是欢喜啊!”
南宫忱扑哧一声笑了,笑完了又哇地一声哭了。
一旁的忆南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我们狼,都是这样哄幼崽的。”
“我哪里是幼崽啊。”
“你不小么?”
“对啊,我还小呢。”她在逼自己成熟的日子里,逐渐忘却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忆南,”南宫忱抬起头,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
“嗯?”忆南的眼睛微微睁大,身体微微前倾。
“父亲让我理解他,珍视他,亲近他,教导他。”
“谁啊?”
“总之,一个人啦。”
“这是你的职责吗?”忆南知道南宫忱好像有很多职责,因为大家总是这样说。
“嗯…”
“那你便做吧!你做你的职责,我做我的。”
南宫忱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好奇地问道:“你有什么职责啊?”
“保护你啊。”
南宫忱听到这句话,眼中的泪水突然涌上来,顺着脸颊流下。她低下头,试图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忆南轻轻拍着她的背,唱起了兽族的童谣,“我们狼,都是这样哄幼崽的!”
忆南轻摇着忱入睡,“你今天等了你父亲好久咯,快点睡吧。”
她有一次哭着问着秦洛,眼泪啪啪往下掉,“什么都变了,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爱母亲了,也不爱我了,他看我们的眼神 只剩厌恶,他甚至都不会看我们。我不懂,母亲,我长大了也不会懂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家庭会在一夕之间破碎。为什么啊。”
秦洛还是和往常一样,浅浅的笑着。她总觉得秦洛那宛如一湾泉水的眼中有说不尽的悲凉,好似下一秒就会有如珍珠般眼泪从那温婉的眸子中滑落。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秦洛道:“他已经不在了。“
她有一次做噩梦来找母亲,却听见秦洛深夜哭泣。她慌张的跑回了床上,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声音,整宿都在耳中回放。她在被子里静静地哭了一夜,没惊醒任何人,“母亲,向来都是笑着的……”她小声呢喃道:“如今北漠强大,且民风不受待见,他是不是因此讨厌母亲的?他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家人啊……”
第二日清晨,当南宫忱半梦半醒睁开眼时,仿佛过了好几个梦一般漫长。
“忆南,忆南,”南宫忱边叫着她,边小踏几步来到书桌下,便看见窝着的一抹红色影子。那里便是全王宫忆南最喜欢的地方——梧栖殿的书桌底下。因为当南宫忱学习时,忆南可以卧在她书桌下,南宫忱睡觉时,忆南可以和她在一个房间里。狼部,本就喜欢群居,忆南从小喜欢被很多人包围着,这样热闹。忆南最近也不知怎的,特别爱睡觉,不分昼夜,从前在斗兽场通常是晚上睡,早上表演。
忱探脑袋到书桌底下,满脸明媚的笑容,“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忆南睁开一只眼,迷糊地看着她,“什么……啊……”
“我想让全苍洲都知道我有多么优秀!我要优秀,要优秀的锋芒毕露!”
“好啊……”忆南迷迷糊糊地说,“可是为什么啊。”
“因为这样,兴许可以……我的声音兴许可以……有点重要,然后,我就可以用我的声音,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做我想做的事情。像我母亲那样坚毅的人,也会这样伤心,我无论如何,也要替母亲争一口气!”
“你的…….声音?”听完南宫忱说,忆南更加迷惑了,她双手捧着忱的脸,挤得南宫忱的脸肉肉的,“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不是,”忱将忆南的手拿开,“说真的,重要的声音的意思,就是变优秀!”
忆南这下明白了,她双脚一踢,从桌下出来,双手举高,“好!走吧,去变优秀!”
“哎呀,不是,”南宫忱有点无奈,“哪有这样变优秀的。”
“没有么?”忆南看向忱,“我向来是,要什么便去争什么!”
南宫忱想了想,“对!你说的对!我今天便开始争吧!”
南宫忱找到凯尔,父亲让她教凯尔礼仪,好啊那便教吧!南宫忱告诉凯尔,吃蛋糕的时候,要用中号叉子。
一日,一家人用饭时,凯尔真的用了中号叉子。南宫忱哈哈大笑,凯尔在一旁一知半解,南宫祈恶狠狠地盯着她,“南宫忱!不要戏弄你哥哥。”
“我没有!是他自己悟性不高,记性不好!”
南宫祈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继续用餐。
南宫忱有些慌忙地看了一眼秦洛,秦洛还是如往常一般,浅浅地笑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神情。
南宫忱的心仿佛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又蠢了。“以后不可以教凯尔不对的东西,因为大人们都知道那是我干的。”她心里对自己说道。
从那开始,她变了很多。大人们眼里,她不再顽皮不再胡闹,乖巧听话。她样样做到完美,没有一点差错,她是一个完美的姐姐、完美的女儿、完美的王姬。
南宫忱在练凤羽琴,琴弦将她的手划出了好几道伤痕,她像没看到似地继续练着,速度越来越快。每当错一个音符,她便从头再来一遍,她仿佛不停歇,一刻不停地继续。
南宫忱在跳霓裳 焰舞,一双又一双的舞鞋被她磨破。脚踝已经红肿,但她依然纠正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不容许任何差池。
她在一次宫廷晚宴时,大显身手,宾客纷纷赞赏不已。她看了一眼父亲,父亲没有看她。她看了一眼母亲,母亲还是浅浅地笑着。
她研制了几副药方,参加了几次苍洲的公益活动,还在擂台上屡次夺冠。
父亲问她七岁生辰礼想要什么,她说莲花,因为听说莲花很美。还有可能是因为,听说父亲的弟弟南宫琨羽,和一位名叫庆莲的莲花精灵结为夫妻,隐居南风谷,所以有些想知道,那样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吧。
谁能想到父亲送了她一座莲花池。这让南宫忱觉得很难堪。
神曦一一三六年,王姬六岁,她以超群的气质仪态,满腹经纶,武术药术等一身才艺,名动奥亚大陆。一首她的诗,在苍洲报纸上广为传诵:
“
南宫佳女冠如花,一谈一笑尽贤雅。
凤羽琴韵抚心弦,霓裳焰舞露浓华 。
药毒奇方妙无双,文武双全计无瑕。
帝后宠爱筑锦阁,莲池清影似天霞。
才智雄心护国家,才华百艺掌天下。
一朝登位承大统,苍洲万里尽繁华。
”
她欢天喜地,拿着她一年的战果一路跑向祁阳宫。到了门口她停顿下来,稍稍整理仪容,擦擦脸颊上的汗水。呼吸平静片刻后,小王姬轻轻推开沉重的门,缓步走进了祁阳宫。
父王的书桌上堆满了厚厚的奏章,宽敞而庄严的房间散发出淡淡的墨香,仿佛已经很古远了。南宫祈正专注地坐在桌前,笔尖在维鲁姆纸 上快速地滑动。见南宫忱进来,他抬了下头,随后边看奏折边温柔道:“安沫,来啦。”烛光映照在他那些许灰白的头发上,为他的严肃面庞增添了一丝温暖。南宫忱感觉好像一切又变回了从前。
忱轻轻走到父王身旁坐下,俏皮道:“父王,今天有极好的事情发生!”祈停下了手中的笔,放在一旁,目光从黑白相间的宣纸上移开片刻,尽力显现的温和透过疲惫,“哦?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兴致勃勃?”
“我闻名苍洲了!”南宫忱无比兴奋,拿出那份报纸放到父王桌上,“你看!”
王上看了一眼报纸,随后面色凝重地看着少女。
“怎么了……”南宫忱心头一紧,小心翼翼道:“父王?”
南宫祈愣了好久,南宫忱不知那金色的眼眸中,是担忧,是无奈,还是某种复杂的情感。
“安沫,”王上的声音无比严肃,“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了……”
“为什么!”少女的眼泪仿佛要掉下来,她面色通红,气愤地轻轻跺了跺脚。
“没有为什么!”王上提高了声音,“这是为了未来!”
“未来,未来!您总是说未来……可是现在很重要,我很在乎现在!”
“安沫……”王上看着面前的少女,“听父王的,好吗?”
南宫忱挤出一个王室标准微笑,道:“好……啊……”
看着小王姬小跑离去的背影,王轻轻微笑,“安沫还是如此烂漫啊。”
门后,王姬阴沉了眼眸。
她心里默念道:“你想让我没有本事,长大后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然后随意别人践踏、发落是吗?”她咬了咬牙,“门都没有。”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迈去,抬高了高傲的头,“过往的一切,仿佛一个笑话。你不喜欢我,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奢望你的喜欢了。我会好好利用一切,好好利用你,便得很强大。我依然会是你单纯的女儿,我会天真到,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
眼角的一滴眼泪滑落,“我会……变得和他一样心狠吗?那样,才能强大的话……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