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魏国的太史们曾多次上奏,陈说天际星象混乱,魏国先主拓跋珪亲自阅览占卜书籍,书中大多说这是帝王改易、政事变动的预兆。
于是下诏讽劝臣属,说是帝王继承大统都出于上天旨意,不可随便干预,又多次变动官职名称,想以此来消除灾异。
后来魏国博士祭酒崔浩,替魏国君主拓跋嗣讲解《易经》和《洪范》,拓跋嗣于是向崔浩询问天象变化、占卜预测之类的事情。
崔浩占卜吉凶大多应验,因此受到重用,凡是军政大事的秘密策划,都要让他参加。
宋国刘裕原先率领水军从淮河、泗水进入清河,准备溯流向西进发,预先派遣使者向外国借路。
当时后秦姚泓派遣使者来向魏国请求救援,拓跋嗣命令臣属们商量这件事。
大家都说:“潼关有天然的险阻,刘裕用水军攻打它,那是十分困难,如果上岸向北侵犯,形势就便利容易多了。”
司徒长孙嵩说:“这时刘裕扬言攻打后秦,他内心的目的却难以预测,而且后秦是和我们有姻缘关系的国家,不能不去救助,应该派遣军队,阻绝黄河上游的通道,迫使刘裕不能够向西开进。”
博士祭酒崔浩说:“刘裕谋图攻取后秦已经很久了,现在姚兴死去,儿子姚泓懦弱无能,而国内的祸乱又很多,刘裕趁秦国危难时征伐,其心中的打算是一定要夺取,如果阻绝他向上游进军的道路,他心中一定愤怒,必定上岸向北侵犯,这样我们就会替代了后秦而受到攻打。”
长孙嵩说:“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挨打,而不去援救吗?”
崔浩说:“现在柔然正进犯我国边境,民众的粮食又缺乏,如果再和刘裕对抗,调兵去开往南面,那么北面的敌寇就会更加深入地进犯我国的边境。这样,救援北面,南面的州郡又有危险,这不是好计策。”
拓跋嗣说:“依祭酒之意,那我们怎么办?”
崔浩说:“我们不如就把水路借给刘裕,听凭刘裕向西进发,然后我们再聚集军队再阻塞他;假若刘裕取胜,必定感激我们借给他道路;如果不能取胜的话,我们也没有失去救援后秦的名声,这是最合适的计策。”
长孙嵩说:“照祭酒这么说,恐怕是以后必定惹来祸患了。”
崔浩说:“我认为西北习俗不同,假使国家放弃恒山以南地区,刘裕必定用吴、越地区的军队,和我们争夺黄河以北的土地,这怎么能成为我们的祸患呢?我们为国家考虑问题,只能看是否有利于国家,哪能顾及一方子女呢?”
参加议事的人于是议论说:“刘裕向西进入关中,担心我们截断他的退路会腹背受敌,向北进攻,姚氏必定不会出函谷关援助我们,他势必会声称向西,而实际上是向北开进。”
拓跋嗣于是委派司徒长孙嵩担任都督山东诸军事,又派遣振威将军娥清、冀州刺史阿薄干率领步骑兵十万人,驻扎在黄河北岸。
拓跋嗣问崔浩说:“刘裕征伐姚泓,果真能取胜吗?”
崔浩回答说:“肯定能取胜。”
拓跋嗣说:“为什么?”
崔浩回答说:“从前姚兴喜好追求虚名,很少讲求实效,儿子姚泓生性懦弱,身体又多病,而兄弟之间互相争斗,刘裕趁他们危难时出兵,士兵将领勇猛,怎么能不取胜?”
拓跋嗣说:“刘裕的才能与慕容垂相比怎么样?”
崔浩回答说:“胜过慕容垂,慕容垂凭借父兄的资本,恢复旧日的基业,部落中的人归附他,就如同夜间的虫子一样飞向火光;稍微依赖他们,就能很容易地建立功勋。”
拓跋嗣说:“这话倒是在理,那么刘裕呢?你接着说下去。”
崔浩说:“刘裕从贫贱低微的地位上崛起,没有一尺土地的凭籍,就讨伐消灭桓玄,复兴晋王室,在北方擒获慕容超,在南方斩下卢循的首级;所指向的地方,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如果不是他的才能超过平常人,怎么能够这样呢?”
拓跋嗣说:“刘裕进入关中后,一时之间不可能前进后退,我们用精锐的骑兵直捣彭城、寿春,刘裕该怎么办呢?”
崔浩回答说:“现在西有屈丐,北有柔然窥视我国的空隙,陛下既不能亲自统率六军,虽然有精锐的兵士,但找不到优秀的将领。”
拓跋嗣说:“怎么我们就没有好将军了?难道像长孙嵩这些的将军也不能敌吗?”
崔浩说:“长孙嵩擅长治理国家,指挥军队却能力不足,不是刘裕的对手,况且调发军队远处攻伐,也看不到有什么利益。”
拓跋嗣说:“依卿的意思,下一步如何计划呢?”
崔浩说:“不如暂且先静下心来等待时机,等刘裕攻下秦国后返回,肯定要夺取皇位。而关中的汉人、戎人杂居,风俗强劲剽悍,刘裕想把荆州、扬州的治理方法施行到函谷关内的秦地,这就是脱下衣服包火,跟张开罗网捕捉老鼠没有什么不同。”
拓跋嗣说:“刘裕可不是庸才,他可以派兵把守,以防止刁民作难。我认为这一点他一定能够想到。”
崔浩说:“虽然留下军队守卫,然而人心不融洽,风尚不一致,恰恰足以成为敌人的有利条件而已。”
拓跋嗣说:“卿的意思很明白了。可是不去援助能行吗?”
崔浩说:〝臣下希望陛下停止用兵,让民众修身养息,来观察事态的变化,那么秦地终究将会为我们所有,我们只可等着守护它吧。”
拓跋嗣笑着说:“你分析得真全面。”
崔浩说:“臣下曽私下评论近代做将相的臣子,像王猛治理国家,是苻坚的管仲;慕容恪辅佐年幼的君主,是慕容玮的霍光;刘裕平定叛乱,是司马德宗的曹操。”
拓跋嗣说:“屈丐这个人怎么样?”
崔浩说:“屈丐在国破家亡之后,孤身一人寄居在姚氏那里,接受姚氏的官职爵位,不考虑报答恩德,反而乘着时机谋取利益霸占一方,和四面的邻国结下仇怨;这种卑鄙小人,虽然能短时间横行霸道,终究将为别人所吞并。”
拓跋嗣听了非常高兴,谈到了半夜,于是赐给崔浩十斛自己饮用的缥醪,一两水精盐,并对他说:“我品味你的话,就如同饮用这种盐和酒,所以想和你共同享受它们的美味。”
话是这么说,不过还是命令长孙嵩、叔孙建各自挑选精锐的兵士,等刘裕向西开进后,就从成皋渡过黄河,向南侵入彭城、沛郡。
如果刘裕不很快地向前推进,那么就只能率领军队跟随在后。
恰巧这时候刘穆之去世,刘裕因为朝廷没有再可以托付的人,于是决定返回东方。
崔浩由于精通儒家经义,熟悉各种典章制度,所以凡是朝廷的礼节仪式,军务国事的文书诏令,全部由他负责掌管。
崔浩不喜欢老子、庄子的书,就说:“这是虚构骗人的学说,不近人情;老聃熟悉礼制,是孔子所求教的老师,怎么肯写这种败坏礼法的书来扰乱先王的政治呢!”
崔浩尤其不相信佛教,他说:“为什么要尊奉这个胡人的神呢?”
到拓跋嗣去世,拓跋焘即位,陪同左右的人时常诋毁崔浩,拓跋焘不得已,就命令崔浩保留公爵退休回家。
但拓跋焘向来知道崔浩贤达,每当朝廷有疑难问题,总是要找他前来询问。
崔浩皮肤细腻,洁白如美女一样,常自称才能比得上张良,而在考察古代历史与典章制度方面却超过了张良。
当初嵩山道士冠谦之修炼张道陵的法术,自称曽遇见老子降临,命谦之追随张道陵为天师,授给辟谷轻身的法术和《科戒》二十卷,让他整顿道教。
冠谦之又遇到神仙李谱文,自称是老子的玄孙,他授给冠谦之《图籙真经》六十多卷,让冠谦之辅助北方太平真君,又出示天宫静轮之法,其中数篇就是李君亲手所写。
冠谦之把他所得到的书奉献给魏国君主拓跋焘,但朝野上下很多人都不相信这些书。
只有崔浩把冠谦之当作老师来看待,跟随他学习方术,并且上书阐明此事说:“臣听说圣明的君王接受天命,必须有上天赐给祥瑞相应,《河图》、《洛书》都是借动物背上的图纹来寄托言语,不像现在的人与神面接相对,怎能因世俗通常的想法,而忽视上天神灵的旨意,臣私下为之不安。”
拓跋焘十分高兴,派谒者敬奉宝玉丝帛和猪牛羊去祭祀嵩岳,迎来冠谦之留在山中的弟子,以此尊奉天师显示教法,向天下宣扬传播。
又在平成的东南方修成天师道场,道坛重叠五层,还给一百二十名道士发放衣服粮食,每月设厨房施舍,最多达几千人。
老子、庄子的书,主要意指是想把生与死同等看待,轻视人世利禄富贵的得失,而修炼神仙的,是服用药饵进行修炼,以求能体轻飞升,冶炼草石变成金银。
这方法正与老庄的旨意相反,所以刘歆《七略》将道家叙列为诸子一类,神仙家为方技一类,其后又有符水、禁咒的方术。到冠谦之时才把道家、神仙家及符咒合而为一,至今仍然根据这一套,其实错误实在是不少啊!
崔浩不喜欢佛教、庄子之书,而信冠谦之的言论,这又是什么原因呢?从前藏文仲祭祀爰居鸟,孔子认为不明智,像冠谦之这种人,比爰居鸟可大多了。《诗》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而君子对于学术的选择,能不小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