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一九八六年的曙光洒满古老的高山镇天地间时,柳家湾果园二十年的承包合同也被村支书柳大斌与一些強硬的村人亲手毁掉了。
在这即将过去的一年里,果园又是一个大丰收之年!
首先,在果园干活的人们的工资涨了,平均毎天毎人涨了两元钱,人们无不喜笑颜开,人人还盼着来年跟着陶、柳两家人再大干一场。
其次,在果园干活的青年人中有两对收获了纯美的爱情。
柳华明与柳美红在国庆节里结婚了。柳华明兄弟四人,在家排行老三,中等身材,黑黝黝的圆脸儿,初中毕业后去当了几年兵,在侦察连里练就了擒拿格斗的功夫,动作迅速勇猛。他平时话语不多,但是看不惯的欺人之事儿他就想着伸手管一管,在果园里一伙青年人中自然就有了威信,无论男的女的都喜欢往他眼前凑,有啥子事儿,他一呼,青年男女们便会齐应。
一天在干活歇息时,柳美红的那个叫柳胜宏的弟弟在逗弄柳大杰,沒占着便宜反被大杰一顿明着暗着夹七夹八地骂了一通,柳胜宏恼羞成怒,一脚把大杰踹倒在地上,并用脚踩住了大杰在叫骂着。花儿呵斥柳胜宏的粗野行为,柳胜宏把眼一斜刺瞪了花儿一下子说,他是你啥子人?是你男人,还是你相好的?气得花儿脸都憋得通红。柳书一边斥责柳胜宏,一边奔过去拉住他的胳膊来拉架,谁知这小子不吃这一套,横横地把胳膊狠劲一甩,另一只手对着柳书胸前一推,将柳书推倒在地。柳书一介书生,身子较单薄不说,成年后从来也沒同人打过架,柳胜宏这突然一招儿把他推得一屁股蹲在地上,柳书火了,脸都气得煞白。柳棋见柳书吃亏了,呼地站起来,正要上前却被柳华明扯住了,柳华明悄声说,你别过去看俺咋整这小子!
柳胜宏在家里兄弟姐妹中是个老小,从小被爹妈和哥哥姐姐们宠着惯着,养成了张口就骂、举手便打的臭毛病。柳胜宏初中沒念完便辍学回家,跟着一个教拳脚的江湖拳师学习长拳,三年后拳师去别的地方教拳去了,他便凭着这三拳两脚的花花架子在村里混开了,柳琴、柳书兄弟承包果园后他三姐柳美红来到了果园干活儿,看见他姐去年挣钱了,今年他也求着柳家报名来了。来了之后,柳胜宏便横挑鼻子竖挑眼儿的,柳琴、柳书都想一疃本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要他正儿八经地干活儿,大人不见小人怪,不值得与他计较个高低贵贱,因为你一看他那身装扮就知道不是啥子正经人,纯是他妈的小地痞一个!你瞧,天天穿着个花格衫,下身是扫着地面的大喇叭裤,脑袋瓜子刮得比葫芦还青呢。这号人少沾着他为好,能躲着便躲着,不能躲着也不与他发生正面冲突,可谁能想到他今天不仅对大杰动粗了,而且对柳书也下手了。
柳华明走过去,声音很平和地说,做人做事不能欺负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劝他放开大杰。柳胜宏把头一扬说,关你屌事?妈逼的你装啥好汉?你有本事你与老子造两下子试试!说着便向柳华明奔来,柳华明转身向前,柳胜宏呼地一下子袭来,柳华明突然转身飞腿,啪地一声,柳胜宏横着飞出几米远。这家伙一个老驴打滚儿爬将起来,怒气冲冲地又挥拳而上,柳华明将其胳膊一展别住了,另一只手锁住了他的喉咙,下边伸腿一踹他的膝盖,往前一拥,这小子便四仰八叉在跌倒在地。柳华明站在那儿双手抱在胸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兄弟,你那些花拳绣腿只能唬唬老实巴交的人,今后别涨包了,如果都像你这样儿的,柳书兄弟们现在就能将你揍成肉饼,信吗?”这家伙躺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后来在高山集上被人揍个半死,自是后话。
其实柳华明本来是与另一个叫柳铃春的姑娘在谈恋爱的,姑娘很主动,两人关系升温很快,这正所谓的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纸啊。有一天,他们两人在幽静的果园一角里拥抱抚摸,被到来方便的大杰碰了个正着。大杰大气不敢喘一下,两眼放光,死死地盯着这对扭在一起的青年男女。后来大杰跟柳书说,他奶奶的,夜里俺一想起柳铃春那对白生生的奶子被柳华明摸索着,俺那根棍儿就磕得炕席吧嗒吧嗒地响,急得俺得用手按着它哩。后来,柳铃春的父母硬是不同意,托关系把女儿安排到了县针织厂当工人去了。早就后悔对柳华明下手晚了的柳美红,此时趁虚而入,添补了柳铃春空出来的位子,在国庆节里两人喜结连理,最终被柳华明揍了一顿的小混混柳胜宏成了柳华明的小舅子了。
另外一对恋爱结婚的是在这果园里干了两年活儿的两名男女青年,他们在劳动中产生感情,最终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花儿看见别人双双对对地恋爱结婚了,心里越发地难受起来,越是难受越放不下柳书,越放不下他,心情越沉重,因而话儿更少了。柳书看在眼里,疼在心中,他是最了解花儿的那个人啊!一次,在沒人的地方,柳书对花儿说,花儿你不能老是心里苦着啊,俺和骨朵是木已成舟了,你不是还有柳画吗?花儿睁着无神的大眼睛,喃喃地说,柳画?不可能的,俺一辈子不会嫁人了!说着,两行泪水无声无息地爬下她那俊俏的脸庞。
陶、柳两家人今年又赚到了大钱,纯钱剩下了八十万元。正是这大大的利润让村里越发地患红眼病的人多了起来,他们之中有些人跑乡跑县上窜下跳告村里不把果树分下去,有人对柳大斌施压逼迫他毁合同分果树,更多的红眼病人是在喊老虎腔儿助威。柳大斌终于撑不住了,败下阵来。
柳大斌原是省重点高中县二中的老三届高中毕业生,毕业后大学早就取消了高考,只好回家务农。他老爹任着村里的总会计,还是当时的支部委员和革委会成员,造反起家的一女強人升到村里做出纳,整天与柳大斌的老爹孤男寡女地待在一个办公室里对着头办公,上边是王八眼儿对绿豆,柳木轱辘做眼镜看在眼里是龙凤,下边你的脚缠着我的脚,三对眼儿两缠脚的,最终这对狗男女弄到一起去了。柳大斌回乡后,他老爹便把自己尝了鲜儿用过多少次的女強人划拉给他儿子做媳妇儿了,从此柳大斌突击入党进入支部中,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老书记退下来了,柳大斌坐上了柳家湾第一把交椅。这柳大斌嗜酒如命,整天喝得东倒西歪的,说话总是呜呜噜噜地打着裱儿,好人牙根儿就不知他咕咕的是啥。柳大斌在柳家湾基本上是个牌位儿,儿皇帝也,木偶也,在幕后牵线的真正说了算的垂帘听政的是另有其人,但柳大斌却不傻,往自己家划拉钱财那是毫不二五眼的。
那个玩木偶的牵线人叫柳一民。
柳一民有个兄弟在省公安厅工作,是个啥子处长,扯着这根线儿,高山镇派出所长都与柳一民攀起了干亲家。柳一民个头不高,身板子也不是那种虎背熊腰式的,轻轻描描的,方脸盘子,说话轻声细语的,见了谁都会笑美美地先打招呼,显得既文明又特有涵养。他的几个本家兄弟在村里都是带刺的那种人,像是百刺毛一般,谁沾上谁是倒了八辈子的血楣了,不把你浑身折腾得散了架子是誓不罢休的,他们惹了事儿,都是柳一民出面去处理,大事儿化小,小事儿化了,把些个事情都就摆平了,那八四年全国“严打”, 他的这些兄弟们就是毫发未伤。时间一长,柳一民就自然成了这伙人的领袖人物,村里一些小混混小地痞惹下事儿也来求他,事后自然也就向他靠拢而来。这伙子人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柳一民家里的庄稼都被这些人包种了,啥时播种,啥事锄草,啥时打药,啥时收获,柳一民说一声,甚至不必吩咐,这些人宁肯自己的不做,也要把柳一民的首先拾掇停当了。所以,柳一民放个屁,这些人都能当成是一种命令,柳一民让他们打狗决不撵鸡,让他们往东决不向西。
柳大斌坐上柳家湾第一把交椅之后,柳一民就盯上他了,柳一民深知柳大斌是个啥货色,靠他姥娘的,不把他摆平了俺就枉叫柳一民了!柳一民手下那伙人使点计谋与手段先让老治安主任自动让位子,尔后柳一民堂而皇之地当上治安主任,手下这些兄弟们也自然成了柳家湾的治安巡逻队成员了。柳一民软硬兼使把柳大斌牢牢地控制起来,让柳大斌听从自己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后,柳家湾“吃大锅饭” 时集体积攒下的资产该卖的卖了,不该卖的也都卖了,钱都哪儿去呢?十有八九都装进了柳大斌的腰包里去了。柳一民手里握着柳大斌的把柄儿,他告诉这个酒鬼书记说,俺想啥时候弄你就啥时候叫你进去住单间戴手镯儿,这要看你会不会办事儿,能不能听话儿了。柳大斌是老高中生,别看他天天喝得跟那鬼似的,他不傻,他相信柳一民的话是千真万确的,因为在柳家湾柳一民是唯一一个能打翻自己并踏上一只脚的人。于是,柳大斌就唯柳一民的马首是瞻,甘心当儿皇帝,甘心当木偶,柳一民咋命令他,他就咋干,当然柳一民也沒亏待了他这个狗奴才,养只狗还得扔两块地瓜给它呢。
其实,这一次村里要毁果园的承包合同,把果树分到各家各户去,最大的压力就是来自柳一民及其他手下这一伙兄弟们,至于那些上窜下跳告状的、喊老虎腔助威的,全是他奶奶的虾兵蟹将鸡鸣狗盗之徒而已。
在初秋的一天里,柳大斌就来果园找过柳琴、柳书两兄弟。柳大斌告诉柳家兄弟,众怒难犯,他说也不敢得罪全村的老百姓,看来到了年底是非把果树分下去不可了,他要求柳琴、柳书要提前有个思想准备。柳家兄弟当然清楚柳大斌不是怕全村老百姓的众怒难犯,他是怕柳一民及其手下那一伙人的势力的,也知道他是来替柳一民及其手下那些人来下战书递战表的。柳书说,要毁合同,就必须按合同中的要求来赔偿,否则就得法庭上见了。柳大斌说,这个一定,这个一定,并承诺保证按合同办事,不做违背合同的事情。临末了,柳大斌说柳琴、柳书的思想先进,是村里改革开放、发家致富的带头人,应当发展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来起模范带头作用,带领老百姓发家致富。他又说,因为指标有限,先只能让柳琴写个申请,柳书等后边有指标了再发展。柳家兄弟知道这发展入党之事是柳大斌设了一个钓钩儿,是个打一巴掌给你一甜枣儿吃的营生。
柳琴、柳书心里跟明镜似的,年底下果树一定要分到户下了,这是毋庸质疑的了!因为,第一,当年签定的合同中对于毀合同一方的赔偿要求都是很低的,仅是赔偿当年承包果园的租金而已,那时双方心中都沒有数,沒啥经验,因而毁合同的赔偿定得不高。如今要毁合同,不是啥难事儿。第二,柳一民要想做的事儿,很少有办不到的,他上上下下都有关系,村里真正掌权的人是他,更何况如不从了他,他手下那伙治安巡逻队员明的暗的有理由无理由地都会让果园满目疮痍的。第三,也是大势所趋啊,将果树分到各家各户是早天晚天的事儿,高山镇其他地方不是都已经分下去了吗?
柳琴和柳书合计好了:如果村里要毀合同,就用毁合同的几万块钱承包富水河北岸柳家新果园周围的七八十亩地,再添几万元,签个二十年的合同,这次的合同一定要推敲仔细了,方方面面都弄周详了;如果达不到目的,便就继续按果园承包合同干下去,水来土挡,兵来将挡,到了啥山唱啥歌,到了河岸再脱鞋,一步一步走着瞧,反正咱腰里有俩钱撑着呢,怕啥?头掉了,不就是个碗大的疤吗?柳琴对入党一事不积极,柳书就批评他说,应该入啊,入党了一是在党员中起个好作用,二是争取进入支部为村里干点正事儿,另外,今后咱家要发展是离不开村里镇里的支持的,所以你必须入党!于是,柳琴就让柳书替他写了申请交给了柳大斌,半个月后柳琴就成了一名正式的中共预备党员了。
年终时,柳家湾果园的果树分到了各家各户,家家喜笑颜开,人人满面春风。当然,柳琴与柳书的计划也实现了,富水河北岸柳家新建果园周边七八十亩土地被全部承包下来,合同一签便是二十年,这次的合同柳书是下过功夫一条一条地细细研究修改好了之后才签定的,再也不怕村里毀合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