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词:
龙头槐下龙门阵,亲朋畅叙樽前,硝烟烽火话当年。伴君唱老调,慷慨泣英贤。
故乡沙场擒敌寇,关东平匪争先,雪原林海战犹酣。举杯祭烈士,挥泪向青天。
相传, 高家村子里有一棵奇离古怪的老槐树,枝干上盘距着一窝能螫死耕牛的大黄蜂。黄蜂长约寸余,当地人称它斗蜂子,飞起来嗡嗡作响。由于它体积硕大,蜂窝里的蜂蛹也十分诱人,招致一伙淘气孩童的觊觎。当然孩童们也知道它毒刺的利害,灵机一动,便在大树下架起柴禾,火燎蜂房。大火烧了几天几夜,便将大槐树烧成千疮百孔。巨大隆起的槐树根部,深深地扎在石隙缝处,顽强地盘踞在岩石上,向大树提供着充足的养份,长年累月大槐树表层绕开烧伤,向外不规则地横生,包绕着黑树干,突兀顽强地延伸生长,千百年来形成琉璃疙瘩怪胞状,合围环噬着碳黑处,形成巨大的窿腔,根部的对接生长,又形成能猫腰钻进去的几处树洞。树洞内高大圆阔,足有石碾一般大,能容下七八个人,而外围则需要十几个人伸臂合围,树腔内壁依稀可见当年被焚烧的鳞黑裂状的痕迹,这当然也成了村里顽童们捉迷藏戏闹玩耍的一处十分诡谜的天然迷宫。在树腔内部向上攀爬,约丈余高处,恰有几处洞囗,大槐树本身生长在半山高坡,从树洞向外看去,恰似一座天然瞭望塔台,居高临下,周围村子大小路口、山涧溪流則一览无遗。冬季里,北风呼啸,古枝摇曳,树腔内如万乐齐奏,如同来自远古天籁的沉闷与怪啸,又恰似古老浑厚的晨钟暮鼓,在山野沟壑里滚滚响彻云宵,不知那朝那代村中先祖赐一恰如其分的名子——龙头槐。
龙头槐,浑然天成,宏伟雄壮,英姿挺拔。树干粗大突兀横立,树冠上没有婆娑茂密的枝叶,偶尓一些零星细小的绿色芽芽叶叶,被粗长的枝干高高擎在天空,仔细辨认才能知道这巍然屹立的庞然古怪灵物千年不死,依然存活着。由于她独傲在环绕村子蛇形山脉的南首端,加上耸立的枝干,如同高昂的龙头鹿角,挺立在村头高坡处,舞动村舍跃跃欲腾飞,这位赐名的先祖英明准确,喻意深远。亘古迄今,人们象敬奉祠堂里的祖宗一样顶礼膜拜,她是人们心目中的神灵图腾,历代村中子民对龙头槐有着根深蒂固的虔诚与尊崇,无论走到那里,浪迹天崖海角、异国他乡,你的祖宗、你的故乡可以模糊不清,但龙头槐的座标却深深镌刻在村子里每位子子孙孙的心目中,因为她跨越千载,历经苍桑,阅尽人间春色,见证了世事变迁的人间冷暖,而且更象征着我们中华民族那种英勇顽强、坚贞不屈的品格和风骨。
第一回 高卓臣故乡遇强敌 高春兆头断志不挠
家破国毁
民族垂危
山川滿目妖鬼
外患内忧
兵匪各据
一时天下乱纷
刀枪林立
金戈铁马
烽火岁月谁战神
劳苦大众
觉醒团结
一齐挥刀举锤
平定天下战鼓擂
1939年初冬,夜幕笼罩着山野,胶东南部连绵起伏的大山深处。高家村中,龙头槐古树北,一座三间带院子的草屋,荧荧的灯光下,正在秘密召开着地下党碰头会。
小组长高春兆,身材高大魁梧,四方阔睑,头戴黑色破毡帽,身穿黑色破棉衣,显得十分刚毅果敢。白天他在高家大集上,用特殊的秘密联络方式,抬起右手在耳朵上连挠了三下,十几名地下党员,便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趁着月黑风高来到秘密开会地点。
秋末冬初,庄稼人已柴草归垛,粮食进仓,鬼子匪盗最易在这个时节进村扫荡打劫。中共海阳县委下达紧急通知,每家每户要在自家的山里,利用山势地堰开挖山洞,把粮食物品坚壁起来;稍有风吹草动便把妇女老幼藏进山洞;年轻力壮的牵好自家的骡马牛羊钻进深山密林与鬼子迂回周旋,实行空舍清野,让鬼子每到一地粮尽水断。这是一项有着重大战略意义的任务!
高春兆正在用铿锵有力的话语布置着这项既艰巨又迫切的任务,同时也宣布着立即组建村民兵队伍,首先把村里的青壮年尽快武装起来,拿起刀枪跟鬼子干,誓死保卫自己的美好家园!
嘭嘭嘭!
“快开门,鬼子和伪军进村了!”
一直在大街上站岗望风的高付德惊恐万状地边呼喊着边飞起右脚急促地朝着小屋子的街门踹去,沉静的冬夜里格外响亮。
汪汪汪……村里顿时又响起一陣陣咬急的犬吠。
“春兆哥,快撤吧,鬼子伪军好象奔咱们而来!”
高付德慌慌张张地蹿进屋子,屋内十几个地下党员,立即显得有些紧张不知所措。
高春兆镇定片刻,然后敏捷地将小炕桌的笔记本递到高富京手中叮嘱他一定要好好保存,並同时吹灭了油灯,在漆黑的屋內高声喊到:“同志们别慌,鬼子如果奔我们而来,一定是这次开会,有人走漏了风声。现在将每人发的那颗手榴弹,交给我和副组长高洪昌,有什么情况,我俩做掩护,富京、左宾带领同志们跳西院墙撤离!”
黑屋里发出一陣急促而又窸细的声音,高春兆、高洪昌已将手榴弹插在腰间。高富京急忙上前紧握着春兆的手急切恳求:“这任务还是由我与洪昌去完成吧,卓臣书记还等你汇报情况,再说嫂子这几天就要生孩子了。”
“别说了,我是党小组长,听从命令,准备突围!”
高春兆打断高富京的请求,轻轻将房门打开一道缝隙,探出头四下张望。
汪汪汪……
街门外胡同里的狗咬得更加激烈,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门外已传来如狼嗥般厮喊:“共党分子就在这个院里,快快砸开街门冲进去,别让他们跑了!”
黑压压的人群立即蜂拥而至,将小屋子东侧街门外堵了个水泄不通,一帮人已爬上了墙头。
咣当一声,街门被撞倒在院内,随之从墙头上和门外冲进二三十个端枪的鬼子伪军,哄嚷着冲进院內朝小屋扑去。
“屋里的人快出来受降!”
“你们已被包围了,跑不了了!”
“你们已是瓮中之鱉!”
轰隆隆,几颗手榴弹在院内敌群中开了花,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敌人唧唧哇哇鬼哭狼嚎倒下一大片。
高富京、高左宾带领同志们趁着爆炸的烟雾飞出小屋,跃身翻越西墙,沉雁般落进墙外干枯的玉米地里。然而敌人是有备而来,提前早有布局。二三十个敌伪埋伏在西墙外,只等越墙的“逃犯”自投络网。端着枪向刚落地的同志们扑去,妄图来上个一网打尽。这一切也被跟在同志们身后站在院墙上还沒落地的高春兆、高洪昌瞧见,两人又立即向西墙外的敌群抛下几颗手榴弹。
轰隆隆……
墻外玉米地里又是一阵巨响,月光下,一股股浓烟弥漫,枯萎林立的玉米秸子带着火舌,打着旋在空中橫飞,借着夜风,秋后干枯的玉米地里立即化为一片火海。火光中,敌群被烧得晕头转向,如惊弓之鸟不知东南西北,一时乱了阵脚慌了神。同志们立即抖擞精神,将多年在村中拳房学的武功派上用场,其中高华亭、高富朋、高付德、高世良、高富勤等功夫高手更是酣战淋漓得心应手。
1935年,本村学子高卓臣在烟台国立八中读书其间,经胶东早期领导人高敬纯介绍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授命后回乡以教书先生的身份为掩护,负责开辟当地及蓬、黄、掖三县的革命工作,发展地下武装组织,在周围方圆几百里乡村发展中共地下党员,联合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抗击日寇的侵略。面对强敌,且风云多变的局势,他怎能不首先选择乡间出身贫寒的武林高手呢?高富朋,曾是晚清西太后贴身四品带刀护卫,也是邻乡青山村八卦掌师祖宫宝田的大弟子,参加过省武举殿试,抢挑行村武师林朋江;加上本村高付德、高师见、高左宾、高华亭等武林师徒,个个身怀绝技,平庸之人靠不了身。所以,高卓臣就在本村发展了一批共产党员以及党的外围革命积极分子。
月下火光中,高华亭如当年夜里打狼一样,噼里啪啦,七八个敌人,一会便被打趴在地。他一手提搂一个,朝熊熊正燃的玉米秸垛丢去,鬼子已发出宰猪般嚎叫;高富朋拾起一把带刺刀的步枪,耍开了枪法,一个个发懵的鬼子还沒愣过神,便被枪挑丧命;高富勤、高左宾、高付德、高富京、高式良等其他同志,也大显身手施展武功,与敌人展开肉博。
叭叭……
院内挨过手榴弹沒被炸死的敌人,朝屋内墙院四周又打起一阵乱枪。高春兆、高洪昌急忙将仅剩的两顆手榴弹朝又从街门口冲进院内的一伙敌人甩去,然后随着院内隆隆声跳下院墙,冲进同志们厮杀的血战中。
一直趴在墙根的一个鬼子,不知他是在观望指挥,还是受了伤,他手中端着匣子枪,一会用枪口顶顶帽子,一会朝眼前令他眼花瞭乱分不清敌我的人群指枪欲射,这混战的场面却实让他无法射击,他额头急得直冒汗,口中自言自语:“这帮共党分子,功夫的厉害,胶东的拳术确实了的,果然名不虛传!”
“去你妈的!”
高洪昌从墙头上飞身刚要落地,空中橫扫左脚,踢掉鬼子手中的匣子枪,然后一个弹跳又飞起右脚,狠狠地踢到鬼子太阳穴上,鬼子仰面朝天,一命呜呼。
突然,一个鬼子端着刺刀向高洪昌背部刺去,高春兆大吼一声:“小鬼子,休得猖狂!”
高春兆呼喊着飞身向前,一个飞脚踢掉鬼子手中的步枪,接着左手一个锁喉,鬼子兵扑通仰面倒地,高春兆跨步骑在鬼子身上,一记重肘,猛剁在鬼子裆部,鬼子“啊呀”一声惨叫,蹬蹬腿不动了。
“抓活的,别让他跑了,那个大高个是个头,他叫高春兆!”
突然从玉米地南端,发出阵阵呼喊声,随着呼喊声又响起一排排密集的枪声。
高春兆站立片刻,他知道是去屋里的那帮敌人迎着火光包抄过来。他立即将食指含到嘴里,“嘟嘟……”混乱中,空中頓时划过几声尖响的哨声,高春兆大声喊道:“快撤,同志们不要恋战!”
听到命令后,同志们立即撤离战场,飞起功夫腿,窜出玉米地,跳上石碾子,跃上墙头,随着低矮的房檐攀上屋脊,霎时便不见了踪迹。
高春兆有意放慢脚步,指挥着队员们一个个安全逃离,最后见高洪昌也跑得没了踪影,自已这才飞身跳到石碾,正欲抬腿攀墙,“嘭”地一声枪响,顿时自已的肩膊上象挨了沉重的一棒,他机械地用手摸向流血的臂膀,突然正个身体失去重心,一个趔趄跌下石碾,栽倒在了地上。
忽拉拉,七八个鬼子伪军倾刻间已端枪围立在他眼前,一个个蓬头灰面凶神恶煞地朝他发出阴森得意的狞笑,然后不由分说扑上前将他五花大绑,集结队伍,收拾残局,不知是大获全胜还是大败而归,押着高春兆向西南方向狼狈而去。
当夜,离高家村十五华里,伪海阳朱吴二区乡保所,隶属莱阳万第镇赵保原的刑局室,室內外戒备森严,周围到处是持枪的黑衣卫兵。室内烟雾缭绕,焦糊味刺鼻,墙上挂着手铐脚镣、皮鞭棍杖,地上摆着老虎凳、炭火盆、被烧得通红的铁烙体等等花样繁多的各种刑具。
被扒的只穿一条裤头的高春兆被吊在梁上,双脚离开地面,也不知经过连夜里几番严刑拷打,他已昏死过去。旁边站立着一个光头阔膀、满脸横肉的伪警察打手,在摆着纸笔木桌两边的木凳上,分别坐着穿黑衣的伪警察队长和穿黃色战服的鬼子小队长松崎。
伪警察队长吐着烟圈得意洋洋地摇着肥头对松琦说:“太君,这次多亏了赵司令安插在乡里的密探暗中及时通信,我们才抓获了这个抗日共党分子!”
松琦轻蔑地说:“哼,赵司令,这个有奶就是娘的家伙,反复无常,不过,这次也算他识相,当面干着重庆政府的山东省十三区特派员兼保安司令,背地里暗中和皇军配合,我们才捣毁了这批抗日共党组织,很好!”
伪警察队长揺着肥头看了一眼高春兆,然后回头对松琦说:“太君,这小子真他妈嘴硬,也不知共党给他灌的什么迷魂汤,几番大刑,他不但只字不吐,还他妈骂爹骂娘的,太嚣张了,快他妈一枪崩嘎算了!”
松琦向他怒瞪一眼,立起身子,左手拄着军刀,右手向伪警察打手示意道:“凉水的泼醒他,我亲自地审问!”
伪警察打手端着几盆凉水,朝遍体鳞伤的春兆沒头没脑地泼去,随着一阵哀痛声,高春兆慢慢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松琦上前伸出戴白手套的手,抚摸着高春兆伤痕累累的前胸,皮笑肉不笑的在春兆面前竖起大拇指:“年轻人,中国人的硬汉,我的佩服!”松琦假惺惺地说着,突然又阴阳怪气的话峰一转,“放聪明点吧,不要硬扛着,上有老下有小的,听说你的女人正在家里生小孩子,不为自已也得为老婆孩子的考虑,招了吧,只要说出开会的内容,地下党海阳县委领导人的名子,我立刻放你回家团聚,免受这皮肉之苦,你想当官发财,我这里金条的大大的有。”
“呸!”
高春兆轻蔑地看着他,愤怒地喝道:“小鬼子,你听好了!俺们好好的家园被你们侵占,烧杀抢掠无恶不做,还有那帮狗腿子卖国贼,狐假虎威欺压百胜,丧尽天良不得好死!俺生吃你们还来不及,怕死不当共产党员,休想从俺嘴里掏出半点消息!誓死不当亡国奴,要杀要刮随你便!”高春兆康慨激昂地说着,最后还沒忘朝那伪警察打手瞪去狠狠的一眼。
“八嘠!”
松琦气地暴跳如雷, 呜哩哇啦一阵怪叫,从腰间抽出指挥刀,朝春兆面前一晃:“顽固不化的赤党分子,死到临头还嘴硬,用刑!”
“是!”
伪警察打手恭敬地在主子面前行了个奴才礼,然后伸出毛茸茸的黑胳膊,从火盆里拽出烧得通红通红的铁烙体,对准高春兆裸露的胸脯上拍去,随着嗞嗞的声音,一股股白烟喷出,屋内立即笼罩着呛人刺鼻的焦糊气味,高春兆一声惨叫,又一次昏死过去。
“刀砍,刀砍,刀砍!选个集日游街刀砍示众,杀鸡给猴子的看!”
松琦气急败坏地在屋内转着疯圈,腰间的刀枪撞击的叮当响。
高家村周围,被几座巍峨起伏的大山环绕着,东有跑马岭,西有万丈山,南有招虎山,北有林寺山,山山相连,奇峰林立。初冬时节,大山青黃分明,柞树林子一片枯黄,而茂密的古松任凭暴风冰雪催袭,依然透着它固有的墨绿。蜿蜒在群山中的条条溪流,也结了一层冰,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道道金光,仿佛给一座座山岭系上条条彩带。
在村子中央,有一处飞檐翘脊的古家庙,家庙院内有一棵高大的古刹杉松。东厢房是拳房,西厢房便是高卓臣平日教书的村中学堂,地下党员又用刮三下鼻梁的联络暗号,集结到这里开紧急踫头会。
本次会由高卓臣亲自主持。他中等身材,宽额方脸,已过而立之年,眉宇间隐藏着无穷智慧与锐气,呈现出他非凡与众不同的轩昂与气度。屋内,门窗遮挡严实。十几支旱烟袋鼓得小屋子烟雾蒙蒙。很多人提议干脆去劫狱,以暴力手段凭高家人盖世武功打救出春兆,卓臣说那是拿鸡蛋碰石柱。
高洪昌说:“根据侦察和内线报告,敌人加强岗哨,把机枪和钢炮都架上了,春兆在里边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大刑,但他很刚强,真是咱村人的血性汉子!”
“是啊,他在里边视死如归,凛然正气,沒吐露半点党的秘密,只苦了他和他的家人,他临产的媳妇和他老母已哭昏好几次了。朱吴乡保长已传出话,先交200大洋赎金,再论及放人。”高卓臣伤情地说。
高付德说:“他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和婆婆在街上,春兆娘头托着木盘,挨家挨户磕头乞捐,那场面沒法看,卓臣叔快想法子吧!”
高富京已伤心地蹲下身,“呜呜”地哭了起来,其他同志也开始抽泣起来,卓臣也不免抬手抚襟拭泪,心中黯然伤悲,整个屋子里笼罩在极度悲愤之中。
“救命款凑的怎么样?”卓臣含泪打断屋內的沉默。
高春进叹道:“哎,这年头,兵慌马乱的,除了沟南、沟北几家大户,村里有几家好过的?春兆媳妇和婆婆讨了两天两夜,数字相差很远,二先生家第一个带头捐了二十块大洋,有些人家正在卖粮凑钱。”
卓臣听后紧锁眉头;“唉,二先生是好人啊!早年家里穷,他叔叔高佐供他读了几年书,后来在村里和四乡五邻教书,是咱村唯一的私塾先生,也是我们的启蒙老师,我们哪个沒跟他念几天书?如今他二儿子新亭,又是我的学生,二先生对当今社会也是愤世疾俗,对我们的革命活动也是心知肚明,对日伪的暴行更是恨之入骨,他思想进歩,性情秉直,家仇国恨尽在眼里记在心上,是乡村里难得的开明圣士,现在二先生在北洛村教私塾,我们请他回来帮忙,让他去做村里几个大户工作,他德高望重,村里人沒有不给面子的,早日凑够救命钱,这是当前首要的救命大亊!”
高卓臣说到这里,低头点上一袋老旱烟,吐着沉闷的烟雾继续说道:“第二,上级部置的开挖山洞的任务十分重要,这个季节鬼子经常下乡扫荡抢粮,祸害百胜,一定要动员好乡亲们,藏好粮食,确保来年挨过青黄不接。这项任务由高春进、高卓卿、高万令、高和飞、高世亮同志负责执行!”
“是!保证完成任务!”同志们异口同声。
“第三,上级党委正式批准高家三区成立民兵组织,我们村民兵队长由高洪昌同志担任,副队长由高富勤、高左宾、高付德同志担任。全体队员暂定二十五人,武器弹药近期就会发下来,我们无产阶级革命者的行动纲领,就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第四,发展地下武装,扩大民兵组织,练好传统武术,带好进步青年,迎接我们胶东军区八路军的到来!”
“第五,利用我村传统剧团的艺术根基,开始酝酿组建宣传革命内容的剧团,剧团名称已请二先生起好,就叫‘黎明剧团’,团长由高连谱担任,副团长由高春湖同志担任。同志们,黎明剧团,意喻深远,她预示着黑暗即将过去,黎明就在眼前!”
高卓臣的一番康慨激昴的讲话使同志们悲愤的心里顿时增添无穷的力量,精神也都振奋起来了。
傍晚,天阴地暗,狂风夹着雪片在村子里狂舞横飞,一座座破旧的草房冒起朵朵炊烟,袅袅升向夜空。远处传来阵阵女人的啼哭声,那声音悲苦凄凉,裹夹在呼啸的狂风里,显得那么苍弱无力,却又是那么刺人心痛。整个村子笼罩在阴霾之中,人们的思想情绪也笼罩在春兆一家的遭遇之中。
村学堂里,卓臣老师为了忙及春兆的事,已经好几日沒去上课了。他心里比谁都着急,春兆是他在村里发展的第一个地下党员,也是他本家沒出五服的大侄子。春兆在家中是长子,身下有四个弟弟两个妺妺,幼子才两岁,媳妇又快生了。他父亲高玑是个老实把交的农民,一旦有个闪失,如何向高玑老哥交代?高卓臣不敢住下想。
这几天可乐坏了学堂十几个孩子,老师见不着影子,大一点的带头疯闹,拿玉米秸子当枪,拿玉米樱子吐口唾沬沾在嘴边当胡须,拿碗盆敲打着当锣鼓家使,哼哼呀呀,学本村流浪戏班班主高连发唱大戏。大一点的十四五岁的高新亭、高万成、高洪顺、高辉、高富昆当导演,唱完大戏演秧歌,演完秧歌耍狮子,耍完狮子跑龙灯……
老师一进院,吓坏了高新亭、高万成,一提棉袍,撅起屁股等待挨板子。高卓臣一声不吭进教室,学生们坐在位子上,如同老鼠见着猫。老师二话沒说先拭泪,把春兆的事说了一遍,同学们一个个也伤心落泪,争着要回家要钱救春兆。老师叫新亭、万成这几天别乱跑,帮老师做一些事情,两人欣然应允。
回家的路上,果然看到春兆的老母,双手托着木盘,身旁站立着挺着大肚子手扯着两岁幼儿的春兆媳妇。春兆的母亲,平時是一个性格开朗不笑不说话的人,如今儿子遭此杀身大难,她已急近疯癫。她每到一户街门口便双膝跪地,流着眼泪说:“家里摊上大难,我那不屑儿闯了大祸,遭牢狱之灾,也不知犯了那门子法了,被官府捉去,说要砍头,要想活命,交二百大洋赎命。我的天啊,老少爷们行行好,他上有老下有小的死不得啊……乡亲们发发慈悲救救我儿,帮我凑凑这笔阎王债,把他救出来,做牛做馬也不忘高家老少爷们大恩大德!天老爷爷啊,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儿啊,你丢了老娘不要紧,你看看你的媳妇和你子,你让她们怎么活啊?”
“妈,妈……”
在一旁的春兆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吃力地上前紧紧抱着婆婆,寒风中身子顫抖着说不出半句话。
“大嫂!”
高新亭及同学们见状,一个个都心酸起来,眼泪籁籁地从嫩稚的脸颊上淌了下来,高新亭更是动情地呼喊着,“扑通”跪在婆媳身边,其他同学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三五个孩子搀扶起春兆母亲,陪她婆媳二人挨家挨户地乞哀告怜,当来到新亭家门口时,春兆母又是头顶着木圈盘双膝跪地。
“大嫂,别这样!”新亭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二哥,爹爹回来了,快带大嫂、大侄媳妇到咱家去,爹说凑到钱了!”
新亭的妺妺十二岁的瑞亭从屋里出来,上前边说边拉着婆媳二人。
一伙老幼病残来到新亭家,一进门见到二先生,春兆母仿佛一肚子苦水找到倾泻处,老远便向二先生疯疯癫癫地扑跪过去。
“二叔,您那大孙子犯了大事了,谁能保下他的命啊?二叔,二叔……”
春兆母披头散发,几天的折磨使她心身疲惫,甚至有气无力;她儿媳妇更是披头散发,以泪洗面,满脸憔悴难堪。
二先生见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强忍悲痛,鼻腔内抽泣了几下,便掩面抖着肩膀,从拥挤的小屋內转身去了院里,他仰望星空对天长叹:“天啊!”
屋内,新亭八十岁的祖母及众儿媳女儿们推推搡搡将她娘俩及孩子搀扶到热炕上,新亭娘含泪急忙给她们端上热汤鸡蛋面,娘俩如何能吃的下,新亭娘安慰着说:“该吃吃该喝喝吧,听说你二叔弄了钱了。”
春兆母平日本来也是个性格开通人,只是这事来的太突然,真是祸从天降,谁人能承受得了?再看看临盆的儿媳,及幼小的孙儿,已是几天水米沒进了,不为自已也得为腹中婴儿想开点,有啥法子呢?
这时,二先生平静了下情绪,回到屋里又按抚道;“侄媳妇、孙儿媳妇快吃点吧,保命钱已凑齐,你们不用太焦心了,今晚与孙子媳妇回家好好睡一觉,不用再沿街乞讨了。我们两家是世交,春兆也是我的学生,族辈有难,当尽全力!”
二先生一番话如久旱逢甘霖,娘儿三人端起热面,不知是过度悲伤,还是顿生感激,如雨的泪水伴着热面一同咽下。
饭罢,二先生喊道:“新亭,瑞亭,快把你大嫂娘俩送回家,这几日悲伤过度,让她们早点歇息。”
新亭、瑞亭兄妹俩搀扶着婆媳二人出了门,春兆娘和媳妇泪流满面地辞别了二先生。高新亭更是喜出望外,敬慕爹爹神通广大,临出门还没忘朝爹爹脸腮滑稽地亲吻一口,简直比自家任何一件高兴的事都开心。二先生也被这个次子逗得一悦,但是二先生心态马上就恢复了平静,他毕竟是走南闯北经多见广之人,他望着春兆老母驼着背与临产媳妇离去的身影,禁不住老泪纵横起来,在一旁的夫人说:“不是凑齐钱了嘛,应该高兴,怎么还流起眼泪来了?”二先生瞄她一眼:“妇人之见,你懂个啥,睡你的觉去吧!”
自从村里发生了这惊天动地前所未有的大事,二先生就沒有安闲过。他首先回家召集兄弟们开家庭会,筹划着怎么救人,让弟兄们赶紧凑集银钱,再多卖它几斗谷子,四兄弟一致同意先捐出二十大洋。
老三奎英疑惑地问:“这春兆犯的是那门子法?”
二先生解释道:“政治!”
老大一头雾水:“政冶是个啥?”
二先生道:“如今在南方出现了共产党,发动穷人闹革命,杀富济贫,组织农会,揭杆起义搞暴动,如历史上的朱元璋、洪秀全领导农民造反义举,又学苏联的十月革命,想不到这么快,北方也兴起了,这天下说不定是谁的。春兆是我的学生,咱与高玑家里是世交,本村本疃的,他太年轻了,太可惜了,我们要尽全力救他!昨天卓臣找我分析过,从整体上看,春兆这次确实是命悬一线,性命难保,他们不可能让江南的峰火再烧到江北,一准儿会冒出一个杀一个,尤其那天晚上又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岂肯善罢甘休!”
“既然这样,我们还凑钱干啥?”老三奎英不解地说。
“不凑钱救人,还能眼睁睁看着就这样让他们把自家人杀了?”老四奎福说。
“唉,”二先生叹口气,“人命关天,族辈有难当尽全力,死马权当活马医吧,是祸是福看造化了,但愿我弟子能跳出火海,逃过这一劫!”二先生又嘱咐家人,乱世年间出门不可多言,要紧瞪眼慢张嘴,以免招惹事非祸从囗出。
二先生为这事可沒少操心尽力,那天,刚一回家就被新亭娘揪着袄襟不放,因为她看到她的好街坊邻居春兆娘跟一大家子呼天嚎地的凄惨场面,那情景神仙也会动容,她也陪着哭了好几天。
“你成天价走南闯北,东跑西奔,教那些富家官家子孙念书识字,你去趟那些官老爷家求个情放那大孙子一马,积个阴德吧,救出大孙子吧!”新亭娘哭泪悲悲的哀求着丈夫。
“快闭上嘴吧,你当我不着急吗?”
二先生一边呛着老婆,一边背着手在地上踱歩转圈,他把这些年在外边教书所知情的学生家长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的落脚点放在北洛村张大锁子身上。
张大锁子是当地有名的大财主,上通官府下识绿林,土地几千亩,山岚数万顷;大城市有他的商号,小城镇也有他的店铺;家大业大,骡马成群,子女一大堆。他有一条家训,无论子女有多高的学历,经商还是仕途,必须先下庄稼地苦干上三年,还要拜长工扛活的为师,跟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按他的话说,不吃苦中苦,难知甜中甜;不做人下人,难为人上人。人能在一方土地有所作为,总是有他的独到之处,张大锁子也是如此。
张大锁子访遍全县,经人举荐聘邻村高鸿臣(二先生)做了子孙们的启蒙老师。开堂那天,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席间,张大锁子指着一个胖公子,非要二先生认下做干儿子,並拖着儿子跪下,嚷嚷着磕头拜干爹。二先生起身一挥手,高声说道:“自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此文礼,受用终生,何必庸俗客套,多此一举!”
张大锁子一阵脸红,內心肃然起敬,佩服二先生学识渊博,庆幸为犬子们选了个好先生。他端起酒怀,哈哈一阵大笑:“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年轻老成,佩服,佩服!”
深夜,月亮高悬着,不时地被飞云遮掩,羞答答窥视着人间冷暖。二先生顾不得平日的清傲和师道尊严,十万火急地来找张大锁子,打不米来口袋在,开口便有三分利啊,二先生暗自思量着奔来张大锁子家门口。
“东家,东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二先生的吆喝声响彻在北洛村的夜空里。
“先生为何急成这般?”张财东急忙开门迎候。
“深夜造访,恕罪恕罪!”二先生急忙将事情原由陈述一番,最后说道,“家孙遭此大难,东家神通广大,一求东家串通保命,二求东家借一百大洋,我立下凭据,从工钱里扣除!”
“先生见外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说到这里,我也睡不着了,来人,给先生点钱,给我备马,我要去找李县长!”
“张东家,多谢您大慈大悲和慷慨解囊,鸿臣这厢有理了!”二先生说着向张财东跪去。“唉,折煞老夫了,先生快快请起,带上钱,回去商确对策吧,咱兵分二路,我这里马不停蹄去县衙也!”
二先生披星戴月带着一百大洋连夜返回村里,鸡叫三遍前,又找到村中几户富户,凑足了二百大洋,交春兆家,火速送往朱吴区公所。
村里人很齐心,也很护窝子,族谱情缘很浓,排外感也很强,自明朝末年建村,三四百年来,从无外姓能入户村境,虽平时也不免磕磕碰碰,打打闹闹,但每逢遇到重大事宜,如建观云阁、与西石村争大集、抗击徐州贼、误伤石棚村地皮等等,全村上下会顾大局识大体,抛开个人恩怨,万众一心战胜困难,因而当二先生从张大锁处返回找到几个富户便轻而易举地将余款收齐。
两天后,一人飞马来到村里,找到二先生后,来人递过一个包袱,转身策马而。二先生望着来人匆匆离去的身影,然后打开包袱,当时就傻了眼了,原来二百大洋原封退回,还有一封信。
“我的个大孙子呀,二爷我无用,救不得你了呀……”二先生一屁股瘫倒在地失态地痛哭起来。
“爹爹,爹爹,你怎么了?”小女儿瑞亭上前拽着爹爹。
“别管我,快去找你二哥把他老师叫来!”
瑞亭不敢怠慢,连忙跑了出去。一会儿,卓臣、新亭来到二先生跟前,卓臣见状,心里已明白个八九,他上前紧紧握着二先生的手,眼圈顿时便红了:“老师保重!”
二先生紧紧抱着卓臣:“告知家人,准备后事吧。”
卓臣看了一眼包袱里的洋钱,急忙拿起那封信看了起来。
鸿臣先生:
恕鼠辈无才,李县长不及人情,死咬不松口。言你孙案,是莱阳保安司令赵保原安插在乡里的密探告的密,隶属驻烟台日军亲督,海阳县衙铁石心肠,对于共党要犯宁肯错杀一千,也决不放走一个,对政治要犯决不心慈手软,坚决肃清异党,捉一个要杀一个,决不手下留情,杀一儆百,以绝后患!恕鼠辈无能为力,虽反复通融,铁案如山,沒半点松动。至此已仁至义尽,乞望先生海涵,宽心面承,近日立刑,先生妥善安保。
张大 顿首敬启
卓臣看完书信,气得咬牙切齿地骂道:“赵保原名为重庆国民政府委任的山东十三区保安司令,表面打着抗日大旗,实际上干着联日剿共的勾当,他其实是一个铁杆汉奸!这笔账早晚要清算,他安插在乡里的爪牙一定要肃清!”
卓臣抬眼与老师含泪相视,各自心照不宣,这种结局早已在他两人意料之中。二先生扯起儿子新亭的手道:“你老师这几天操劳过度,筋疲力尽,你要好好照顾老师。”高新亭含泪点头。
“彼此,彼此,老师也保重,我要去送春兆一程,新亭,你叫上万成,随时听我招呼。”卓臣说着,拉着新亭,向二先生深鞠一躬,然后而去。
果然,第二天刀砍共党要犯高春兆的告示,一时间便飞满了城乡各地,高家村徒然阴云密布,哀声四起,春兆家人更是呼天嚎地,惨不忍睹。二先生和卓臣也是无回天之力,痛惜万分,悲愤极至。二先生跺着脚骂道:“官府混仗,草菅人命,靠杀戳治天下早晚会翻船!”
朱吴大镇,地处高家村西南十五华里,通过崎岖的山路,穿越万丈山黑风口,再翻跃几道嶺子,眼前便是朱吴村北一大片柳树林子,这里便是阴森恐怖的杀人刑场。
冬月二十三日,天空中云层密布,寒风凛冽,呼啸的西北风卷着雪片,荡涤着山峦沟壑,松林发出陣陣呜咽,河柳枯枝也发出尖声啸叫,雪花飞舞着夹着沙尘直向人们扫去。
朱吴大集上,早已布满几百名手持钢枪,身着黑黄制服、头戴大盖帽的军警,一个个面目狰狞,似乎要吃人一样,穷凶极恶。大集上森严紧张的场面直压的人们透不过气来,大街两旁平日生意兴隆的商铺门旁,早已贴上一幅幅醒目的标语:“坚决镇压策划暴动的武装分子”“刀砍共党要犯高春兆”;在大集醒目处,还张贴着几幅大面告示:
告示
共党要犯高春兆,系山东省海阳县高三区高家村人,现年二十九岁。该分子不安份守已,参与共产党地下组织,煽动民众,秘密集会,发展地下武装,宣传非法纲领,鼓动良民作乱,颠覆政权,破坏中日亲善,抗法拒捕,打死打伤中日军人多名,实属罪大恶极,处以极刑,以训示百胜。
大日本华北派遣军驻白冈少佐
国民华北临时政府山东省海阳县县长李作堂
民国二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得得得……”
马蹄踏着尘土,飞扬起沙尘,一群人马由南飞奔而来,在大集东端高坡处勒马停立。十几匹高头大马一字排开,马上的人并不下马,黑衣卫兵勒缰侍立,分列两旁。中间马背上,跨着伪海阳县府李县长,亲临法场监斩;身旁是胖墩墩的趾高气昂的日本军官,他就是侵华日军驻烟台特务机关长白冈;马前侍立着高傲地昂着头、眼里透出不可一世全副武装的日本兵,这些日本兵轻蔑地看着周围的人群与伪军。这群瘟神的到来,给本已阴森恐怖的大集更增添了萧萧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大集上人头攒动,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共产党是谁?是什么人?高春兆是谁?犯了哪门子法?
高卓臣身穿破棉袄,头戴遮面破棉帽,压得低低的破帽沿下只露出两只敏锐眼晴。他带领着手提酒坛的孩童高新亭、高万成,穿梭在拥簇的人群中,他们不时地看到高洪昌、高富京、高延利及村里地下党民兵在他们身前身后转悠,卓臣知道这是在暗中护着他们这次送别行动。
“咣,咣,咣……”
大集西头响起阵阵铜锣声,乡公所黑屋大门打开了,被五花大绑、身背亡命木牌的高春兆被押上一辆木制笼车。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胡须拉塌,遍体伤痕,他背上的亡命牌上赫然写着“共党分子高春兆”,名子上被打上红叉。
大集中心街道两侧,被警察和伪军隔成两道兵墙,中间形成一条通道,当地乡保在鸣锣开道,身后是端枪的黑衣警察两行排开,再往后便是关押春兆的囚车,囚车后又是长长的伪军队伍。
游街示众开始了,人群纷纷向前拥挤着骚动起来,争相看看这个共党是什么样子。
“不要乱!”
黑衣警察吆喝着,咔察咔嚓地子弹就上了膛,举着枪对准慌乱的群众。日本军官白冈坐在马上,面对市集上黑压压的人群,附身对李县长说:“人的太多,为防局势的失控,共党的趁乱起哄,早些的行刑!”
人们拥挤着透过黑衣警察列岗的缝隙看到笼子里的“囚犯”,只见春兆坐在用碗口粗的松木制成的囚车木笼里,双手被反绑着,双脚戴着镣铐;大冷天光着个膀子,裹着白布的伤口渗出斑斑乌黑的血迹,浑身一道道伤痕清晰可见;头发蓬乱,瞌闭着双目,依偎在囚笼的木柱子上。
在大集西北处朱吴村后,有一片柳树林子,林中有一块空地被开辟成临时刑场。林子北边筑起一道土台,伪县府和鬼子一班权贵提前来到台上,一个个正襟端坐,周围的高坎处已架起十几挺日式歪把子机枪;蜂拥的人群刹那间将台子围得水泄不通,一些猴气的青年已爬到高大的柳树上坐在树叉上。
高新亭手提酒坛,高万成手捧酒碗,用眼神与老师传递,随着人群拼命向台前挤去,紧跟着囚车在台边挤到有利位置。
“哗啦哗啦”,一阵铁链声响过囚笼被打开,春兆被拖了出来,几个黑衣警察解押着踉踉跄跄地走上土台。高春兆身材魁悟高大,神情刚毅,雪花飘零着落在他坦露遍体鳞伤的伤口上瞬间触化,殷红的血水顺着他坚硬的肌肉淌了下来,天空中的秃鹰也好象看到他这血淋淋被捆绑的血肉模糊的臂膀,在天空中盘旋着,然后‘啾啾’掠过。几只小麻雀,也落在他后背上插的高高竖立的亡命牌子尖上,嘁喳喳惨叫几声飞去。
一阵疾风扫过,飘开他破旧宽松的裤口,粗壮的脚脖上,露出一双血迹斑斑乌锈的脚镣。他那高大的身躯,宽阔的脸庞,无畏的神情,不屈不挠的高昂斗志,呈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悲壮之美。他抬头向西南天看去,他看到雾云翻滚的天空,仿佛也看到自已生命的归宿,不归路的彼岸,但他依旧倔强地微笑着。
两个彪形刽子手手执鬼头大刀分别站在春兆身边,百儿八十个维持秩序持枪的黑衣伪兵虎狼般注视着人群。台子四周围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本乡本土的老小爷们来的也不少,人群中已听到凄厉厉的抽泣声,人们不忍心去看那残酷的场面,一个个低着头。高新亭一直扯着高万成的一只手,突然感到万成浑身在颤抖,便附在他耳边说道:“别害怕,坚决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万成听后也挺起身来,再看看台上俨然一尊巍然屹立、铁骨铮铮雕塑般刚毅的高春兆,他心里也浑身是胆起来。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英雄高春兆就这样要离开人世了吗?临近午时,人们屏住呼吸,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凝固了,千万双眼晴投向台子,摄下春兆最后存世的一瞬间,正是:
人生都会一瞬间,
断天逝地了情缘。
若为苍生正义在,
甘愿率先赴黄泉。
日本特务机关长白冈看到眼前这位死囚临死前的高傲神情,内心为之一震,再看看黑压压的民众,顿时感到恐惧,感到自已民族的渺小。李县长拽出挂在上衣兜的金壳怀表,歪头仄脑地看了看,然后对白冈道:“午时三刻已到,按皇军的命令,开刀问斩!”
监斩官按告示上的内容念着所谓“罪状”,当立即处以刀砍极刑的话音刚落,台下一片骚动,哭喊声连成一片。二先生哭了,卓臣老师哭了,乡亲们哭了,春兆的家人哭了,千百人都在低首掩面……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突然从人群中穿出一个白发苍苍、披头散发、疯疯癫癫、腋下挟着一个哇哇直哭男孩的老妇冲上台子,扑通朝权贵们跪去:“县大老爷,皇军大老爷开恩啊,我儿不能死啊,你们看看他儿子这么小,家里老婆刚刚生产,他上有老下有小,老天爷开开恩啊……”
“王法条条不容情,快滚开,小鬼不挡死人路!”
两个刽子手上前,拽着一老一小便拖,春兆猛的用头朝刽子手撞去,其中一个刽子手被撞了个仰面朝天,四个黑衣警察上前死死按住春兆。白冈附在李县长耳边嘀咕了一阵,李县长会意地走向前,亲手扶起春兆娘,又示意伪军将春兆拽起来,春兆娘挟着小孙子就扑向儿子。
“娘,娘……”春兆叫了几声娘。
春兆娘抹着泪说:“你媳妇昨晚又给你生了个闺女,你儿女一双了,快跟长官说个熊话,放你回家拉把儿和女啊。”
“这就对了嘛,刚才皇军说了,只要你投降政府,讲岀同党,效忠皇军,现在就免你一死,当场放人,回家伺候老婆月子,老小团聚,何去何从,非同儿戏,你掂量掂量,本县长刑场上说话算数,看在你老母为救儿勇闯刑场的份上,念你娇儿幼小,值得怜悯,刀下放人,只看你有眼可识泰山?”
“哈哈哈……真是幼稚可笑!要想让一个革命者叛变,与禽兽为伍,除非江水倒流,日从西出!不用费口舌了,耽误了时辰,赶不上那前世的午饭了,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春兆说着昂起头,瞅向天空,母亲、儿子的哭声被一阵阵狂风淹沒……
“八嘎,实属可怕!中国人的英雄,哪里是身边这些狗奴才,失去民族气节。”
白冈用日语说着,又立起大拇指,在李县长面前一晃。李县长还以为要放人,走到春兆面前欲亲自松绑。
“八嘎!”
李县长一回头只见白冈将五个指头全伸直,在脖子上一抹,做了个开杀的动作。
“唉,这小子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可救药了。”
李县长边说着边命卫兵将那一老一小轰下台去,四卫兵不由分说将春兆母子拖下台子。
“刀斧手!”
“有!”
“开斩!”
两个刽子手握紧鬼头刀,将春兆推下土台,朝树林方向走去。人们举目,用起惋惜的目光送他最后一程。
“大侄子!”
高新亭、高万成突然跳出人群,提着酒坛扑通跪倒横挡在春兆面前。
“大侄子,俺来为你送行,全村老小为你送行,你喝了这碗酒再上路……”
新亭、万成已泣不成声,在人群中的卓臣先生更泪流满面。
“滚开,滾开!”
两个刽子手上前踢着新亭、万成,被春兆愤怒地狠狠瞪了一眼,刽子手见是两个执酒送行的孩子,便停下脚步。新亭端着万成从坛里倒出的一碗酒,送到春兆面前,春兆扑通跪地:“新亭小叔,万成小弟,多谢家里的好酒!好好跟老师读书,我死后把我埋在马鞍山高坡上,让我看到最后胜利的一天!你们长大了要革命,要跟着党走,高家人永远不是孬种,要推翻旧世界,建立新中国,胜利永远属于我们!”
“禁止赤化宣传,速速执行死刑!”监斩官赶上前来,大声喝斥。
高春兆又向监斩官瞪了一眼,新亭将酒碗端到春兆嘴边,春兆含上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口衔着酒碗用力向后一甩头,当的一声,酒碗摔到了刽子手明晃晃的大刀上。
“永别了,乡亲们,中国共产党万岁!”
新亭、万成扶起春兆,春兆昂首挻胸,高唱国际歌朝刑场走去: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歌声悲壮,荡气回肠,响彻山谷,震撼五岳。正是:一曲悲歌天地动,一腔热血溅山河。
……
乡亲们含泪将他的尸体抬回村里,埋葬在吴家沟村对面马鞍山山坡祖坟处,春兆逝年二十九岁。
春兆牺牲后,高卓臣痛心疾首,挥泪咬破食指在白纸上写下“血债”二字,他感到革命的担子更加沉重,他亲眼目睹了敌我斗争的残酷性,就是流血牺牲也更是把革命的火种遍地点燃,要把旧世界砸个稀巴乱!几天之后,高家大集上首次出现了大幅标语:“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砸烂旧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血债要用血来还”。
胶东大地上,正孕育着一场场轰轰烈烈翻天覆地的大革命,这一年高新亭十五岁,即民国二十八年。青少年时期的高新亭,亲眼目睹和经过了这斗争场面,在血与火的锻造下,在卓臣老师的引导培养下,为他将来彻底走向革命道路,打下了牢固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