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坐在场院里,孤零零的,正如那轮高高挂起的月亮,明亮的冷清,孤独。月亮悄悄上了树梢,探出头凝望着阿喜,阿喜也凝望着它,“相看两不厌”。
夜风起,吹得树摇摇晃晃的,月亮也跟着摇晃着,投在地上的月影轻轻摇曳着,越晃越大。月影将阿喜笼罩起来,阿喜突然欣喜若狂,嘴里不停地呼喊着“妈妈,妈妈……”
……
再想起阿喜时,是与他告别以后的再三年后了,那次,我写过日记。今天又想起他来,是又隔了四年。
一个周末,我去家教照看一个小朋友。那天晚上结束时,小孩要和我一起画画。我看着他拿出画笔在纸上描了又擦,最终定形为一棵枯树。可他并没有停,继续画着,在上面的树梢上廓了一个露了半脸的月亮。
小孩子画完了画高举到我面前:“老师,看我画的美不美?妈妈说她不在时想她了就看着这个。”
看到画的那一刻我呆住了,愣愣地看着画说不出话来。这个画,在哪里见过,为什么看到它我会感觉有一股难过的酸涩味。
脑海里一阵一阵的麻木,仿佛进了传说中的时光机一样,倒退到了小时候。有一张脸慢慢浮现在我脑海里,由模糊渐渐变得很清晰。我揉揉眼睛,看清楚了。是阿喜,是阿喜!
阿喜是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候的同桌,之所以对他有种悲伤的记忆,是因为他是个苦命的孩子。
在我上到三年级的时候,我的成绩一下子突飞猛进,由前10名跳到了前三名。
按照班上“一部分富起来带着贫的也富起来”的规矩,班主任将全班倒数一二的阿喜安排为我的同桌。那时候的阿喜,不仅学习差,还一副吊儿郎当,穿的衣服旧旧的,看起来很邋遢的样子,在后来我才知道他家里很苦所以穿的很破旧。当他抱着书本坐到我旁边的时候,我很敏感地将自己往一边移了移,然后懒得去看他。
阿喜上课的时候很少认真听课,总是在桌下玩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玩具。想起班主任在私底下说阿喜很聪明的,要我带着阿喜把成绩考上去。我睇望着旁边的他,一副不能再嫌弃的样子,那比我吃了最讨厌的大蒜还讨厌。让我怎么去和他好好说话。
“喂,你听会课吧!”我很不客气的朝他说道,直接略掉名字。
“哼,我说你们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啊!我就不爱学习怎么了?你管不着我。”显然他是不会听我的话。
看他这样的态度我更是气极了,便不再理他。
有一天上课,班主任忽然叫阿喜来回答问题。而我也变得很紧张起来,因为阿喜如果回答不上来,作为同桌两人一起会被罚出去。我悄悄在下面给他说答案,可哪知他就是头“倔驴”,不领情!
烈烈的炎日下,我埋着头站在教室窗前,阿喜也在那里站着,我在心里把他骂了千变万变。
“哎,你知道为什么白天看不见月亮吗?”阿喜望着前面园子里的树问我。
“神经!因为有太阳啊,要它干嘛?”我想不也不想就这么说。
“哎,我站着好困啊。”他又说话了,我真是很不想听见他说话。
“喂,那你就在这睡啊,谁拦你!”我气不过的说。
“我昨晚和爸一起搬砖,搬不完他不会让我睡的。”阿喜的口气慢慢变得有些忧伤了。
“为什么啊,那你妈呢?”我觉得好奇,忍不住问他。
“我妈,她在月亮出来的时候就看看我。”他幽幽地说。
我怎么听也听不懂他讲什么,便不再和他搭话了。
那天在罚站时的聊天似乎也是我们很少的一次长谈话。之后,他依旧对我凶凶的样子,我还是对他嫌弃不能再嫌弃的态度。
阿喜的脾气一直很古怪,不喜欢和同学说话,喜欢恶搞。别人稍微说一句他,他就想动手打人。而这些都与他的家庭有着很大的联系。
阿喜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留下阿喜与一个喜欢汹酒的爸爸相依为命。阿喜的爸爸在醉酒的时候经常打阿喜,偶尔我会瞥见他的手臂上满是红红的伤疤,很是刺眼。
有一天早上我们正在上语文课。老师正讲着课呢,门突然被狠狠推开,一个微醉的男人走进来。老师停下来请他出去,他站在门口赖着不走,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阿喜。我看到阿喜瞥了他一眼便低头去摆弄他的手。从阿喜的反应来看,我便肯定来者就是阿喜的爸爸,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爸爸,也是最后一次。男人凶神恶煞的眼神盯着阿喜看,步步逼近。教室安静极了,我紧张地屏住呼吸,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忽然,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猛地抓起墙角废弃的拖把棒。下一秒,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小腿一股酸痛。我听到有女生在尖叫。我似被那尖叫声叫醒了,这才发现我是斜斜挡在阿喜面前的,他爸爸还握着棍子看着阿喜。
我只记得我脑海里突然迅速地跳出来当时奶奶护着邻居家哥哥的场面,奶奶拦着要打哥哥的婶婶,不让婶婶打哥哥。所以在我看到阿喜爸爸要过来打阿喜时我都没有犹豫就挡过来,还好只是打到了小腿。
老师和一群同学围过来把我带到一边去,他们一脸不解地看着我。老师默默地摸了摸我的头,没有说话。也许是和奶奶处久了,我骨子里有了和奶奶一样的善良,看不惯别人被这么伤害。其他同学,当然是不会理解的。阿喜的爸爸依旧拿着棍子向阿喜打过去,阿喜一边叫痛一边躲着,老师和其他同学也帮忙拦着不让他打阿喜。
阿喜的爸爸发完了酒疯,终于摇摇摆摆地离去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我偷偷瞄了一眼阿喜,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眼里噙着泪水,阳光下的眼眶有些闪闪发亮。那双眸子清明的让我感觉很可悲,凄凉。阿喜别过头去,可能发现我在偷看他。转头的同时,用手自然地擦了擦脸,随带着擦去了要溢出的眼泪。他再转过来时,一脸的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谢谢你,看不出来你胆子这么大。”他平静的语调让我有些惊诧。
其实,那时我胆子不大的,我连只虫子都怕的要死。
从那次以后,阿喜对我态度好转了很多,我也不再那么讨厌他了。
有一次课外活动,我在写作业,阿喜也在一边写作业。一会他又甩下本子不写了,拿出图画本画起画来。
“哎,看看这个好看不?”他举着本子在我面前晃着。
画上是一棵树,没有上色,没有叶子的枯树干,树梢上挂着一轮依旧没有上色的月亮。
“没有颜色,哪里好看了?”我左右看着画嘟囔着,说着便把桌子里的彩笔扔给他。他没说什么便拿了彩笔忙着上色去了。
他再次把画呈现在我眼前时,我觉得上了色后的画面比较美感了。
“这是我妈最喜欢给我画的一幅画,我妈很早就不在了。以前妈妈要去外面给别人打工时都会还我画这个,她说月亮就代表故乡,也代表思念孩子的妈妈。我看着月亮就像看到她一样。”
当时觉得阿喜妈妈说的真好。后来再回想起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阿喜妈妈没读过书怎么会懂得“月是故乡明”呢?也许是我太无知吧!
阿喜说着说着眼泪就刷刷地掉下来,他用袖子狠狠地揉揉眼睛将泪水擦去。这是我唯一的一次见他在我面前哭。这次,我没有嫌弃他邋遢。心里感觉很难受,空落落的失望感,觉得他那种感觉和我没有喝到妈妈的奶水是一样的。
“妈妈给这画起的名字叫‘月亮树’,妈妈起的真好。”
“月亮树,月亮树。”我反复念着这名字……
到学期末的时候,阿喜没有再来学校,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后来我听说,阿喜爸爸喝醉酒从坡上摔下来腿瘸了,阿喜在家里照顾他。也有人说,阿喜变得很坏了,偷了人家的东西跑了。我不知道谁说的对,或许谁都没有说对。但我更希望会是前一个解释。
后来班上同学偶尔会说起他来,再后来,阿喜彻底的从我们口中消失了,人们都遗忘了那个不喜欢和大家玩的坏脾气男孩。
……
“老师,老师,我又画了一张,给它取什么名啊?”小孩子摇着我的手臂问道。
我忽然如梦初醒,是真的做了一场梦,梦到了过去。
“月亮树。”我轻声呢喃着。
……
我似乎又看到了阿喜,他独自坐在场院里,夜里冷冷清清的,阿喜痴痴地望着不远处枯树稍上的月亮。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似乎是在与自己的妈妈说着甜蜜的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