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铁驴”

　　从我记事起，爷爷的一只脚就是受伤了的。因为脚不便，走远路很痛，所以爷爷有了属于他的忠诚侍卫――自行车。这辆自行车陪着爷爷过了大半辈子，我常把它叫做爷爷的“铁驴”。
　　爷爷不喜欢困于安逸中。虽然有了儿女孝顺，甚至是脚伤了，他也会常常骑着他的“铁驴”去田间看看庄稼，去庙里扫一扫地，去树地给小树苗浇浇水。“铁驴”也当是默默地陪伴着他，不离不弃。
　　那时候，我最开心的事就是可以坐在爷爷的“铁驴”上飞来飞去。
　　每次爷爷要出门的时候，我就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粘在“铁驴”旁边。看着爷爷把它靠在路边，一脚撑地，一脚踩在脚蹬上。然后用他的大手将我抱起放在车的前梁杆上。最后，爷爷只需脚下稍稍助推一下，“铁驴”就倏地向前跑开，下面的大钴辘飞快地转起来。
　　我坐在“铁驴”上面，感觉神气极了。两股热风嗖嗖的从我耳畔穿过，路边的树叶都低了头向我后面撤走。那一刻，我小小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小心愿――哪一天我也想这么载着爷爷向小花小草炫耀。
　　从走路开始到上小学，我赖了“铁驴”五六年。我依然记得那天在小学门口，爷爷把我从“铁驴”身上抱下来，告诉我“进去吧，以后就要自己跑路上学了”时，“铁驴”的表情甭提有多得意了。
　　我想“铁驴”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它一定在笑我吧！可当我转身离开时，我明明听到了它重重的叹息声，我转身想再去看它两眼。爷爷已经骑着它远去了，只有两个重叠在一起的黑影渐渐模糊去了。
　　当我还掰着指头数下课还剩几秒时，当我还想在秋千上再荡高一点时，当我站在镜子前学着系红领巾时。童年将止的钟声“当当”地敲响了。
　　我匆忙的抓起书包，戴好红领巾，气喘吁吁地蹦到国旗下。那一刻庄严极了，没有了嬉笑的同学，没有了漂亮的女老师，没有了慈爱的爷爷。我感觉耳边嗡嗡作响，大喇叭里一遍又一遍放着那首悲凉的《毕业歌》。
　　
　　四个月，该有多久？很久很久吧，我的心里像是被熬糊了的糖一样，僵在锅里，苦苦的。
　　我等待的四个月终于结束了。我在路边的小站牌下了大巴车，望着我离开的故乡。它还是那般的寂静，那般的安详。只是，好像沧桑了许多。
　　我努力望着白茫茫的远处，那里好像就是家的方向，我似在等待着它，又好像是它在等待着我。
　　远远的，那个熟悉的黑影又出现了，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哐啷哐啷”，我听得出那是“铁驴”蹦跑的声音。它的大钴辘肯定又在调戏路上的那些小石子。
　　终于，爷爷的脸越来越清晰了。他停下了车子，望着我笑，他两鬓的白发在风中轻轻的晃着。风有点冷，刮痛了我的眼角，天有点暗，我想快下雨了吧。
　　这次，爷爷不再是将我抱起放在前梁杆上，而是等着我坐上后面的捎货架上。我轻轻跳上后，车子就开始走起来。我轻轻靠上爷爷的背，可那块像案板一样的老背它硬的坎痛我的脸，我的心也跟着痛起来。我还是沉默着看着它。
　　这一次，“铁驴”它终究没有做声，默默听着我和爷爷的对话。
　　“在学校还习惯吧？”爷爷问。
　　“嗯。”我答。
　　“要按时吃饭啊，多看看书。”爷爷说。
　　“嗯。”我答。
　　“时间长了，想家了就打电话啊。”爷爷说。
　　“嗯。”我答。
　　“……”
　　
　　如今，爷爷越来越老了，我也越长越大了，不再是那个瘦小的野丫头了。
　　我记得很清楚，最后一次坐在爷爷的“铁驴”上是2012年的寒假，我要离开故乡了。
　　那天，爷爷一直很沉默，一如他藏了心事那样子倔强的不肯告诉任何人。当我拿起行李时，他终于说：“我送你去车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是让人无力回绝的语气。姑姑说他年纪大了不要去了。他没有再说话，去推车了。
　　那天，故乡依旧安静，天空依旧暗沉。我坐在爷爷身后沉默着回望着这片热土。它也和我一样沉默，默默地目送我离开。
　　爷爷佝偻着背，踩着车子，不说话。好像一切的精力、心思都在骑车上面，他用力地蹬着脚蹬。“铁驴”的双钴辘在他的驾驶下缓缓地滚动着向前移。我想开口说“我下车自己走”，可是他佝着的背无声拒绝了我。
　　……
　　大巴车来了，它敞开着车门停在我面前，车内的热气呼呼地往外扑。我静静地站在车门外不动，脚下就像是被绑了千斤重担一样，沉重的抬不起来。我回头看着爷爷，他眼里似乎有颗晶莹的东西要扑闪着掉出来。爷爷朝我点点头，示意我上车去。我还是开了口，
　　“爷爷，我走了，操心好自己，回去吧。”我听到自己的声带好像连续发了好几个颤音。
　　他再次点点头，挥了挥手。我便上了车。
　　车子开了，我摇晃着找到座位坐下来，趴在窗口望着爷爷，他还在那里站着，“铁驴”依在他身旁也望着大巴车，就像小时候的我一样粘着他。一阵寒风吹过，刮在窗边嗤嗤的叫着。风吹起他的衣角，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又消瘦了许多，苍老了许多。我挥了挥手，眼里一阵酸辣，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他了。车子拐了个弯，我的视线也跟着拐了个弯。
　　我关了窗，风声停了。车里的电视上正放着《憨豆先生》，憨豆先生骑着小破车摔了跤。老人笑了，小孩笑了，而我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