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亮起一束光,室内景象逐渐呈现,由万方编剧的小剧场戏剧《报警者》拉开帷幕。同时这部戏也拉开了2015年天津大剧院小剧场戏剧展的序幕。从三月底开始,2015年的每个周末,天津大剧院上演一场精彩的小剧场话剧,拉近戏剧与观众的距离。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在戏剧危机以及探索新的美学理论的背景下,出现了具有新锐特点的创新型戏剧模式——中国当代小剧场戏剧。中国当代小剧场戏剧作为一支新兴的力量,对传统的大剧场戏剧进行了全方位的挑战。近日,记者借由天津大剧院2015小剧场戏剧展论坛“小剧场戏剧的美好与尴尬”,采访了多位导演、编剧、演员和戏剧爱好者,共同讨论小剧场戏剧发展中的相关问题。
令观众获心灵交流体验
题材与表演“由外转内”
重新定义观演关系
《报警者》演出散场,记者在观众群中又看到了戏剧爱好者石鸿祥。他从上世纪70年代初中时期就开始观看天津人艺的话剧,2005年办了第一代会员卡,2013年天津大剧院小剧场安排了27场话剧演出,他就一次性买了27场演出票。他跟记者说,万方编剧的这个话剧让他想到了最爱的小剧场话剧——天津人艺版本曹禺剧作《原野》,剧中杀人之后的仇虎闯进了黑林子,从内心升腾的黑暗缠绕着一切,碾压他的灵魂。这似曾相识的舞台意象,父女之间似乎延续着的相似审美情结,由此可以看出,与大剧场戏剧作品内容相比较,小剧场话剧作品的内容展现的往往是个体的心路历程,更倾向于挖掘人物内在的矛盾冲突,这也是他喜欢小剧场戏剧的原因。
常常在京津两地看戏的80后话剧爱好者金岩谈道,一般来说,大剧场的舞台距离观众席六七米左右,剧场的舞台区与观众区是分体式结构,观众与演员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无法实现空间共享。而小剧场舞台的物理位置一般与观众席处于同一水平,或者为了观赏的需要略高于观众席。舞台设计也正是一种走下高台、平等交流的姿态。相应地,小剧场话剧作品在内容上也肯定了观众的平等地位,不再将观众当作受教育的对象,而是以一种亲近、平和的态度与观众探讨各种命题,在一个平等、开放的空间内同观众交流情感与思想。
著名演员李光复觉得:小剧场话剧是对表演者的一种解放。传统话剧受“三一律”(即时间的一致,地点的一致和表演的一致)规则限制比较大,剧本创作和表演都有难度,呈现出来的效果很像考究的油画。而小剧场戏剧更流动,剧情上可以“边走边看”,给演员空间更大。表演上,在大剧场里,表演者与欣赏者距离较远,为了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演员通常要用适度夸张的语调与动作。但小剧场戏剧演出中,如果再用夸张的“话剧舞台腔”,就显得虚假造作和滑稽可笑了。所以,剧场空间的缩小,向表演者提出了更高、更苛刻的要求。带着小剧场京剧《碾玉观音》来津参加此次戏剧节的青年导演李卓群也谈道,传统京剧演员初涉小剧场时感觉紧张,小剧场演出需要突破传统京剧较为程式化的表演方法。所以,表演必须更为真切、自然、更走心。这样的表演才能打动观众,如此形成一种新型的观演关系。
在天津大剧院院长钱程看来,小剧场戏剧作品着重表现主人公内部心理,这与小剧场的剧场特点有直接关系。举例来说,天津大剧院小剧场舞台前方,设有场内尺寸深22米,宽16米,400个可移动观众座位,小剧场的舞台和观众座椅都是可移动的,可以根据需要变化出多种空间模式,参展的瑞士肢体剧《黑场》,观众可以趴在由盒子搭建的舞台上,从上至下看。小剧场空间小,剧场内的各向度之间的交流更容易进行,对于大部分的小剧场观众,特别是那些具有较高文化水平的年轻观众来说,他们希望在小剧场内获得比大剧场更多向度、更深层次的交流,以满足在其他艺术领域的审美活动中所难以获得的沟通需求,在排遣内心孤独感的同时获得心灵的交流体验。
不能将“小”当物理意义
“小剧场”应把握“实验性”
少数派艺术更要注重质量
上世纪80年代林兆华作品《绝对信号》,高行健的代表作《车站》、《野人》在剧作结构和舞台语汇上有很大创新,对戏剧审美形式做了卓有成效的探索,是名副其实的先锋探索戏剧。孟京辉成为中国当代小剧场戏剧的招牌,他的许多作品《思凡》、《恋爱的犀牛》等在票房和艺术成就上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与此同时,小剧场和戏曲艺术的结盟,是小剧场运动的一个新的创新点,出现了一些优秀作品,例如北京京剧院的《惜·姣》和繁星戏剧村小剧场昆曲《一旦三梦》。
国家话剧院话剧导演査明哲就是从小剧场话剧起家,90年代,他的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在当时的北京小剧场引起巨大的轰动。査明哲表示,中国的小剧场是担负着三项任务出现的,从作为主流戏剧甚至大剧场的补充形式到救亡戏剧、挽留观众,再到实验、先锋的探索,中国的小剧场话剧日益发展壮大。
剧作家过士行见证了小剧场话剧三十年完整的发展,他认为小剧场的“小”本身就是为了方便“实验”。“实验”的开始肯定会有人无法接受,所以通常规模会小一点,受众也会少一些。大剧场比较适合上演经典剧目,而小剧场更适合实验,实验各种戏剧观念。小剧场也是实验剧场,不能完全将小剧场的“小”当作物理意义。
在天津音乐学院戏剧影视系教师孙晓星看来,小剧场的“小”常常被大家当作次文化,像附属品,所以永远是第二梯队。他不赞成小剧场成功之后做大剧场,因为小剧场本身就是一个立场。中国人习惯的是大叙事文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形成的故事容易被忽略。“小剧场其实是一个少数派艺术,是一个小众的艺术,我不想把小众变成大众,我以小众为自豪。如果给出一个进小剧场看剧的理由,它是能获得与大剧场不同的关于社会想象、政治想象、历史想象、国家想象的场所,是另一种真实。”
小剧场戏剧在发展过程中也出现一些问题。李光复提到,现在的小剧场像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因为实验性强,小剧场的门槛相对比较低,很多刚出校门的年轻演员更容易尝试。小剧场戏剧的制作人投入很少资金,也能制作出来一部戏,这在西方也被称为“贫困戏剧”。戏剧水平参差不齐,鱼目混珠,在市场竞争压力下常常出现了一些哗众取宠、滥情的戏剧。还有一些导演为了表现个性推出完全表现个性的作品,导致观众完全看不懂。如果观众看了过多“不知所云”的剧目,容易致使观众流失,影响整个行业的发展。
剧作家万方表示,北京有一种小剧场戏剧遍地开花的感觉。数量已经不少了,要从量中求质,那可能是必然要走的一个方向,因为市场上有很多的演出,但是未必都是很好的演出。但是她相信有了“量”之后,质是一个自然会生长出来的东西。
艺术与商业价值如何兼得
民营和国有院团改变经营模式
体制改革激发小剧场戏剧原创力
用查明哲导演的话来说,这三十年来小剧场话剧已经从“游击支队”变成了“正规军”,从分战场变成了主战场,生存环境大大改观,呈现出来民营剧团在小剧场方向大有可为的趋势。然而,今年4月初,道略演艺产业研究中心主办的2015“演艺北京”剧目交易会提供了一组数据,表明我国大型剧场占大多数,真正培育原创生态的小剧场比较缺乏。目前,全国600座以上的剧场占全国所有剧场的比重为58.4%,500座以下小剧场为364个,仅占41.6%。道略演艺首席分析师毛修炳说:“从这个结构来看,全国的小剧场匹配是非常缺失的。因为小剧场基本上是原创实验性的演出比较多,这也是与当前原创下滑的趋势相对应的。”
民营话剧团的经营问题一直是公众关注的焦点。众所周知,得到政府补贴并非易事,比如钱程谈道:天津大剧院拿到的政府补贴,是补贴给观众,而非剧院。现在小剧场戏剧票价比北京上海等地低很多。民营小剧场“蓬蒿剧场”创办人王翔是一名牙医,投资三百万建立剧场,开业后,每年王翔还要把自己牙科诊所挣的钱再往剧场里投一百万。国外的情况也不甚理想,例如日本几乎所有小剧场戏剧的工作人员,都兼职做别的工作,目的就是挣钱回来做小剧场戏剧,追逐自己的梦想。
目前,国内一些小剧场在市场化运营方面也做了积极的探索。例如,作为一个小剧场集群,繁星戏剧村也是中国的戏剧原创演出平台,另外也是现代当代戏剧的体验园区。2014年就在繁星演出近1000场,接待观众近20万,现在已经成为了中国最具活力的剧场综合体之一。
繁星戏剧村副总经理林礼斌谈及经营经验表示,首先,繁星戏剧村采用“场制合一”的运作模式,集剧场经营与戏剧制作于一体,后与多位国内外知名戏剧导演签约长期合作,他们主要制作团队和演员均来自中央戏剧学院、北京电影学院等著名院校。
其次,实行驻场模式,将场地跟剧团合在一起,不仅使戏剧产品整体艺术质量得到保证,而且演出场次形成了固定规模。我们的单剧目、单戏一轮的排期可以做到排60场连续演,降低了经营成本,分担了市场的风险。
再次,在市场培育上,我们紧紧围绕着消费者、政府宣传跟新闻媒体的传播展开,在品牌的拓展上,与大学、政府、央企,以及商业地产等企业品牌进行合作。同时进行了知识产权的整合,建立了版权代理交易中心,也进行了演艺人才的整合,目前实行的是独立制片人+导演工作室的出品联盟,核心打造两条产品线,一是原创话剧,二是原创音乐剧。
刚刚在繁星戏剧村落幕的《碾玉观音》是北京京剧院新排的小剧场京剧,有意思的是这是北京京剧院实行“合伙人制”第一部戏,这说明国有院团也不甘于“闷头搞创作”,开始“走市场”了。导演李卓群介绍,以往北京京剧院推出的新戏,都是由剧院出资,主创和演员领取固定的创作、排练、演出费用,演出票房则和主创没有任何关系。但在《碾玉观音》的创作中,这种模式被彻底颠覆。剧院作为出品单位,只负责支付外聘主创及制作、彩排的场租、前期宣传等费用。剧院内部的主创施行“京剧合伙人”模式,在创作前期不拿任何预先支付的费用,把自己的创作费、排练费,按技术等级与贡献程度入股。剧目推出后,前40场剧院不收取任何费用,收入的40%用来股东分成,60%支付演出费。也就是说,股东分成靠票房,如果票房好大家分到的钱就多,票房不好分到的钱就少。
李卓群执导的小剧场京剧《惜·姣》是近两年北京演出市场中颇具知名度的一部作品,但面对新制度,85后导演仍感到压力很大,保证不失京剧本来面貌的情况下,做了一些适合现代观众的改变,主创格外用心。同时,主创们也都在“线上微营销”扩大青年参与度。因为一部分目标人群是青年,现在的微信、微博等微营销力量非常强大。首演票房和反响都相当不错。
无论从戏剧质量还是剧场运营,小剧场戏剧都在经历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但是艺术上和商业上价值兼得的例子虽然不多,但仍存在。希望有更多小剧场戏剧能经过努力达到社会效益、经济效益双丰收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