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看到一条消息,北京几位作家、戏剧家聚会,畅谈契诃夫的文学、戏剧作品,看到几位专家对于契诃夫作品的理解和诠释,加深了我对契诃夫的理解,更加深了我对契诃夫的敬仰。
早就听说,北京一直存在着挚爱契诃夫的铁杆粉丝群体,北京人艺每出演一台契诃夫的戏剧,必定会掀起一大阵人们欣赏契诃夫作品的热潮。不仅仅是学者、作家,更有许多青年学子,未必是文学爱好者,更多的是与文学无关的普通观众。如今,契诃夫的小说成了常销热门书,几家出版社相继编辑、出版了各种版本的契诃夫作品,几乎都成了热销书。
悲夫,老矣,又时时住在偏远的国外,如果我在国内,腿脚不像现在这样行动不便,北京有这类活动,我一定要跑去参加,虽然契诃夫铁杆粉丝榜单上,我默默无名,大言不惭,我还是一名契诃夫的老粉丝呢。而且是在天津,说到天津,对契诃夫好像不太感冒,痴迷契诃夫好像没有形成气候,就算我们作家协会,也没听说哪几位作家一说起契诃夫来,连饭也顾不上吃。而在当年,上世纪50年代,也是在现在文联这所大楼里,真有几个人彻夜长谈契诃夫,谈到废寝忘食,谈到热泪盈眶,这几个人以收藏契诃夫的作品为乐事,而且于版本上极有讲究,这几个人酷爱契诃夫小说,酷爱契诃夫戏剧,一大段一大段地背诵契诃夫小说,背诵契诃夫戏剧台词,那才是最高的精神享受呢。
对于契诃夫的小说和戏剧作品,其实我们并没有做过多么专业的研究,几个人只是喜爱契诃夫的作品,契诃夫的作品,带给我们一种精神暖流,读着契诃夫的作品,我们感到温暖舒畅。只是不幸,没有多少时间,我们这个不成文的读书小集体,就被动荡的社会风暴冲散了,我去了农场,我的好朋友余晓去了农村,第三位契诃夫粉丝李离,不知道去向,几个小小的契诃夫粉丝,全都被打翻在地,还被踏上了千万只脚。
劫后余生,我最小,也已经45岁,再聚首,最先谈到的话题,仍然是契诃夫,互相询问,谁手里还有契诃夫的书,后来重新出版文学书籍,能够买到的都买到了,各人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享受契诃夫,只是当年那种七嘴八舌的热烈场面没有了。
历经沧桑,几个人的性格变了,我的好朋友余晓,沉默寡言,虽然还在一所大楼里,但彼此见面也没有多少话说,他好像总是在想着什么,最初我以为他被长达二十年的孤独磨难得萎靡了,但有一天,我忽然看见他眼睛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还没等我询问原因,他抓住我就告诉我说,他离散多年的女儿有信来了,啊,真为他高兴,只是女儿也忙,匆匆见他一面,没几天也就走了,但是从此,我的这位朋友又恢复了年轻时的激情,脸上又恢复了青春容貌。身上那股快乐劲,看着都让人为他高兴。
在余晓的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渐渐我明白了,失散多年的女儿,把他带回到了他失去多年的樱桃园。是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樱桃园,无论是风光依旧的樱桃园,还是已经荒芜破败的樱桃园,即使是早就不复存在的樱桃园,那里面也有我们曾经失去的一切,有我们永远珍存的一切,有我们一切的美好和幸福。
《樱桃园》是契诃夫的一部话剧,自1904年1月14日首演以来,一百多年的时间,由各个国家,各种语言剧团,演出过上千场,绝对是久演不衰了。这部话剧何以如此受到全世界观众的喜爱,自然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但至少可以肯定,话剧感动了全世界善良的民众。人们从中看到了美好的向往,看到了善良的情怀,即使樱桃园已经衰败荒芜,但就是在衰败荒芜的园里,珍存着人们的爱情,珍存着一切的美好,珍存着崇高的情怀和美好的记忆,无论面对着怎样的现实,它总让你感受到人间的温暖,让你感受到生活的美丽。
今天,《樱桃园》不仅仅是契诃夫一部话剧的名字,樱桃园一词,已经成了当今俄罗斯人的日常词汇,说到人们的怀念、依恋、向往,俄罗斯人常常使用这一词汇。前几年,一位朋友介绍我听过一首俄罗斯当今的摇滚歌曲,歌名就叫这个,唱的就是契诃夫名剧的故事,那位朋友将歌词翻译给我,歌手唱的是:“我们的樱桃园已经荒芜,但荒芜的樱桃园里有我们失去的爱情。”可见,樱桃园已经成了一种情结,成了一种情感旨向。
去年,中戏的教师请来了俄罗斯导演,演出了一台《樱桃园》,成了当年文化界的一件大事,非常遗憾,我没能看到这次演出,但在网上看到了几张剧照,只在剧照上看到,舞台前面排放着几十个麻袋,象征已经被出卖的园子,就觉得导演的立意非同凡响。千方百计,和中戏的朋友联系,问能不能得到演出录像,回答自然让人失望,不过据说作为内部交流,也许可以得到一些资料,当然我们绝对不会流向社会,不会造成侵权后果。
何以我如此喜爱这部话剧?我自己就是在我的樱桃园里写作的,我自己的园,早已经荒芜,只是在我的心灵深处,还残留着我的梦。我常常想起《红楼梦》里的一段话:“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实愧则有余,悔则无益。”“实愧则有余,悔则无益。”也许邻近我心中的樱桃园。我们是从“愧则有余,悔则无益”的园里走过来的人。
曾经听人说过,一次,策划戏剧展演,在汇报选择剧目时,就有人粗暴地责问过,我们为什么还要演契诃夫的戏,他属于他的时代。是的,这是个问题,契诃夫的善良、怜悯、美丽,我们已经失去得太久太远,能有一个人回到契诃夫的情感世界,我们的生活中就多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