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

　　一
　　那是沉睡了一冬的心灵，陪伴着它的只有一个冬季，漫长的，无比漫长的。比冬季还要漫长的是萧瑟，以及无尽的肃杀。春天其实是早已经到了的，然而它们迟迟不愿离去，我需要去山上田间行走一番，我得找出红的花、绿的草、小鸟的歌唱，然后告诉自己，春天到了。
　　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出这个冬季，听说外面的世界是属于春天的。

　　二
　　走出后生活的节奏是快的，连呼吸的空气都让人感受到一种热，那是较之于之前的那寒冷的冬季是有所不同的，却远非我所希望的春天。春天，在印象里，在幻境里，都该是有花的。
　　低矮的翠屏山，我缓行徐步，静静地望着。那树干倒是极为粗壮的，虽不及那参天大树，却也是极能站稳脚步的。斜出的几弯枝丫，在微风中颤动了，倒像极了打了个寒噤的孩子，那上面也还是光秃秃的，和冬天的时候大概是一样的，只不过，它们扭动身体的次数日渐多了。
　　我说，我在等一季花开，花开了，春天也就来了。

　　三
　　天气一天天暖和了，人声也越发地涨了。
　　我每一天，从这个风景里走进，从那个风景里走出，路过无数次风景，嘴里念叨了千百遍，“等花开，我在等一季花开。”不曾驻足停留。
　　去的路上我在等花开，归来的途中我依然在等花开。

　　四
　　某一个清晨醒来，窗外灰蒙蒙的，空气仿佛被洗过的，只是透而不明。凉意透过被风拂乱的眼眸，朦朦胧胧的场景，越发地模糊了视线。只身行走在静默的大街，一旁的大树附和着这一份静默，刹那间一颗水珠滴落，恰停在我起伏的手心，我讶然，不是那片冰凉，而是——
“花瓣！白而透粉的花瓣！”
　　第一次看见花，却是在它下落的瞬间。

　　五
　　停下脚步，却才发现花真的是开了，而且是早已经开了的。
　　走近几棵花树，上面开着的都是些小白花，可能因为一夜春雨的浇洒，那白色倒是褪了许多，见得有几许透明了。花下的人倒是许多，人声掩盖了花的笑语，亦听不见它的叹息，不知道下一片落花，又是谁呢？
　　一个小孩子，穿着用春天做的衣服，捡拾起一根木棒，跑着到了最繁盛的花树下，用力地敲打，每一次木棒与枝丫的交集，每一浅明媚的笑颜，每一句稚嫩的声音，伴随着一地的凋零，最后一刻美丽绽放，没有华丽转身，却是满满的，用眼泪组成的笑语。半空中旋转，曼妙的舞姿，用生命展示最后的美丽，一颗一颗心接连着碎了，跌落到大地时忽然失去了声音，灵魂与土地完美契合。
　　那是花，却不像了花。

　　六
　　经历了花落，却没有看到春天，我依然在等，等花开，等春来。

　　七
　　一个晴朗的清晨，我是过客，亦是行人，行色匆匆。不曾留意左手边的风景，只有嘈杂的人声，带着夏天的气息。不经意的一瞥，却惊羡于身边竟有如此景致，那是满树的花，一眨眼之间，溪边的樱花桃花全都开了！
　　花！花开了！
　　一树又一树，满满的都是，红的白的粉的，与水中的蓝天白云交相辉映，然后倒映在水里，我的梦也随了这水了。金色的阳光再给它们添上一层彩，一层又一层，亮得让你恍惚间失去了双眼。那分明是花，却又分明是你的眼睛，一只，又一只。
　　我想用眼睛留住这溪边春日花景，可是脚步却急着奔向远方，不留一个回眸。
　　就这样，放开这花季。

　　八
　　向前走了一步，从此忘了全部。我忘了我曾看见过的花开，也忘了曾路过的春日风景。我只是个匆匆的行者，无关风景。我留不住那些花儿，却也握不住那些芳香，我甚至原路返回，只为了找回那一路花开，可是找到的却只是荒草丛生。
　　花，我已经错过了。
　　从此选择了遗忘。
　　我把花瓣装在日记里，一落笔，便构成了失忆。

　　九
　　当黑夜由静默走向沉寂的时候，我听见了花开的声音，那声音是很轻很轻的，可是它通过我的耳朵，穿过我的眼睛，深入到我的内心，很深很深的，我脑子里到处都是它的声音。
　　我听见，花开了。
　　那一次，我彻夜未眠。

　　十
　　可是我却一直没有真正的看见它，每一天，每一路，我寻寻觅觅，却没有一朵花像它那样。我不曾看见，却能清晰地分明，你是，还是不是。

　　十一
　　又一场雨，绿叶愈发绿得深邃了，目光失去了清澈，枝丫也不再单薄了，春天给它换上了新的衣服。唯独大树下的一路，沉郁的芳香在水里漂浮。
　　花全落了，全部。
　　小鸟儿不歌唱了，也不难过了。不论它唱着怎样的歌儿飞来，小小的憩息，它又走了，没有留下一片羽毛，亦不曾证明它曾来过。
　　眼睛留不下春天，所盛开的花儿亦不长驻我的眼。

　　十二
　　迎面走来许多人，我看见他们正向我走来。我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了，或许我还没有想好应该说些什么，他们就已经走到我的面前。
　　我应该微笑吗？抬头的那一瞬间，目光应该透过他们的眼睛吗？不行啊，他们这么多人，我又该凝望着谁？那么，我的嘴角应该上扬吗？像新月，抑或是上弦月呢？牙齿呢？是否应该露出来？
　　我应该打个招呼吧，可是是用左手还是右手呢?是向着前方，还是左右摇摆呢?他们又会从我的左边还是右边经过呢？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关于除我以外的一切。

　　十三
　　寒暄却还是应该要有的，可是我该说什么呢？他们走得那么急，又怎么会听得见我的声音呢？他们真的会看见我吗？
近了，他们向我走近了。
　　方一抬头，正赶上他们与我擦肩而过，余光却有他们的目光，全都是深灰色的，左边右边都有。
　　他们走得很快，我回首，已不见了踪迹，这里只有我，还有我的影子，那准备好了的微笑，将要举起的右手，以及未说出的话。
　　我还记得他们，他们却不认识我了。

　　十四
　　我安静地行走在小路上，花落了一路，心碎了一地。

　　十五
　　那夜盛开的花儿，我单单听到了它的声音，却未曾将它找到。
　　然而现在，它夜夜在我的梦里盛开，盛开了一夜又一夜。睁眼的时候它也依然没有凋谢，只不过我看不见它了。

　　十六
　　耳畔，一阵风，又一阵风。
　　一起一伏，一伏一起。
　　在夜色下沉寂，在沉寂中喧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