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谁也不清楚那棵又粗又大的梧桐树是多少年以前栽到学校门口的,仿佛经过无数风吹雨打的洗礼,如今其外冠显得格外沧桑,格外繁茂。树下有几张石凳,石凳上面光滑圆润。天热的时候,下课我们经常在那里玩耍。转眼,十多年过去,我又回到这里,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幼童终于走向了内心神往已久的讲台之上。然而,几十年过去,我却怎么也没想到这里,还有许许多多可歌可泣、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时候,学校仍在余家寨内。魏明伦是我的美术老师,皮肤白皙,身体结实,二十来岁,头上常常留着三七开的发型。
每天下班,魏老师没事到余美珍家去。天长日久,美珍的母亲就留魏老师在家吃饭。美珍也很喜欢,只要是魏老师来了,她的心情好像格外开朗。
六十年代,美珍的父亲,是村里一位能呼风唤雨、威信最高的一把手。当年,村里只要是他定的事,谁也别想翻案。可是,因为工作繁忙,那时,他经常吃住在村部很少回家,所以对女儿的婚事,好像觉得还没有摆到特别的日事议程之上。
随着岁月的推移,魏明伦和余美珍两人的感情与日俱增。没多久余美珍的肚子果然渐渐隆了起来。
那个年代,这种事情全镇还没有过先例,更何况它出现在村支书家。
余美珍父亲听后,简直怒火中烧。他顾不了许多,心想,还有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出这口气,誓不为人!后来,余大海二话没说,派着两位民兵连长,直接将魏老师五花大绑游街示众,又将魏老师押送到派出所,拘留了整整十五天。
魏老师的父母都是位老实巴交的农民,几次上门道歉、下跪求情也无益于补。
几年过去,魏老师二十五岁,一直没再考虑婚娶大事。父母看在眼里,实在焦急万分。
后来,魏老师终于在本村娶了位比自己大两岁的莫萍萍。从此,尽管双方门当户对,但魏老师心中始终忘不了余美珍。莫萍萍虽然没踏过学校门槛,但懂得丈夫的心,每天看到丈夫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心里总觉得很不是滋味。
魏老师是一位代课教师,每月工资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因此,只有靠做土地来补贴家用。有人曾经也劝过他,你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想来想去他觉得也许这正是母亲常说的所谓的命吧。
暑假,骄阳似火。魏老师想趁假期出去赚点外块,看别人南下回家都很不错,因此也想去试一试。
来到人才济济的南方,魏老师这才总算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位被淘汰的人。城里这里招工,那里招工自己却处处被拒之门外。后来,他只好选到一家理发店。他想给人家洗头,可是干了三天找他洗头的却没有一位,弄得自己倒贴伙食费不说,结果只好走人。
终于渴望已久的一天,魏老师等来了。按照省委文件精神全县代课教师一次性直转,这比什么消息都来得让人开心!
从此以后,魏老师也是国家一位正式教师呀,同样能享受别人享受的一切。几天几夜,他好像失眠的人一样。
晚上,莫萍萍炒了几个小菜,准备为丈夫祝贺一番。坐在桌边的魏老师好像发呆了一样,端详着桌上酒菜,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也许是激动,也许是高兴,大家各自怀揣自己的猜测。
莫萍萍虽然比魏老师只大两岁,可魏老师的心事她看得比什么都透彻,只是藏在心里一直没有挑明而已。魏老师也懂得娶莫萍萍完全是出于个人生理本能的需要。当初要不是父母叮嘱得紧,就是再等个十年八年,自己也能扛得过。
这顿晚餐虽然被魏老师莫名其妙闹得个不欢而散,但家庭的气氛却立即恢复了平静。因为全家把魏老师开始看作魏府唯一能撑得住门面的人,所以,对于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没有过多地计较。
几年后,却说余美珍嫁到四川不适应那儿生活逃了回来被一位道姑收留,让过往的人认了出来。魏老师简直不敢相信,于是决定赶到庙里去探个仔细。
刚踏进庙门的时候,魏老师被那位道姑拦着。此时此刻,他更是心急火燎,顾不得道姑再三拦阻,直接闯进余美珍的房里。
狭小的房内光线暗淡。余美珍静静地躺在那里,蜡黄的脸上没有一点生机。看到站在面前的魏明伦后,美珍两行眼泪顿时巴嗒巴嗒地滚落下来。
要是时光能够倒转,要是一切能从头再来,余美珍宁愿付出自己的一切,可是现在她不能。她不能破坏魏明伦的家庭,只能用痛苦为自己和父母来赎罪,来忏悔。
正值秋收时节,余美珍躺在魏老师的背上。
“放下来吧,我能走。”魏老师没有答应。余美珍却不停地捶打着魏老师的臂膀,无论如何她不同意魏老师送自己去医院。
魏老师执拗不过余美珍,最后只好把她放了下来,坐在一条曾经两人坐过地埂上。物是人非。当年他们在这里看星星、看长江是多么的甜蜜,多么的浪漫。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同情。”
魏老师看到余美珍满头大汗,心里七上八下仿佛在责骂着自己。他深深觉得一种男人的责任感在支配着自己——就是别人自己也应该做到,更何况面前是自己多年放不下的女人!
魏老师把余美珍背到医院。医生、护士立即迎了上来。经过一番诊察,镇卫生院建议病人马上转院。魏老师不知如何是好。镇定之后,他给妻子拨通了电话,嘱咐她取一千元现金迅速赶到卫生院来。
莫萍萍不知什么情况还以为丈夫生病了,于是从衣柜里取了钱往医院赶。
时下日短夜长,眼看天色越来越暗。莫萍萍来到医院看到魏老师好好地站在走廊里,一颗心终于落了地。透过昏暗的走廊她看不清对方是谁,就问是不是学生出事了?
魏老师没有吱声,问她钱呢?莫萍萍顺手将钱交给了他。
之后,魏老师说,她生病了,急需转院。
她?谁呀?莫萍萍真不敢相信眼前正是丈夫一直放心不下的余美珍。此时此刻,内心好像受到极大的侮辱。莫萍萍立即转身准备就走,这时却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拉住了自己。
“萍,人到了这地步,希望你谅解,家里的一切全拜托你了。我先把她送到医院,回家再和你解释。”
莫萍萍没想到过去了许多年,魏明伦和余美珍一直藕断丝连,自己还蒙在鼓里,今天不是亲眼看到还不相信。自己怎么这么命苦?好像全世界没有了男人,只有他魏明伦一样。
这样的日子她觉得再也无法过下去了。整整一夜莫萍萍没有睡着。她哭了又停,停了又哭。
二
医院里,魏老师忙进忙出。第二天,医生诊断:余美珍得了肾衰竭,急需换肾,需要费用约四十万元。顿时,魏明伦的脑子好像要爆炸一般。这不是让人去等死吗,哪儿能找到那么多的钱呀?他想到四川,又想到美珍两位年迈的父母,却不停地摇了摇头。
余美珍看他那副样子,说:“不要去费心思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谁不经过这一遭?”余美珍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交给了魏老师。几天之后,经过反复地检查、诊断和透析,她的钱差不多用完了。余美珍执意出院回家。
回家?她能到哪儿去呢?天下如此之大,哪儿是她的家呢?余美珍自己也很矛盾。
魏老师突然想到媒体,想到自己有位学生在市电台做记者,于是拨通了对方的电话,试图通过学生能否为余美珍解决一下燃眉之急。但又觉得那速度太慢,他跑到民政部门申请解决美珍医疗费用减免问题。领导说她户口不在这,不属于他们负责的对象。顿时,魏老师的心好像掉进了冰窖凝固了一样。
晚上,天黑乎乎的。魏老师独自坐在余美珍的床边。他想到去卖血,哪怕让美珍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为余美珍的付出是值得的。
第二天,魏老师从外面回来。美珍看到他的脸色不对头,说,你别忙了。魏明伦傻笑一样:你看,我找到钱啦,下午就去透析!美珍有所怀疑,便问:“哪儿借的?”
魏老师怎么也没告诉她。
大概一个时辰过后,余美珍父母闻讯赶到医院。他们一眼看到魏明伦趴在女儿的身边,顿时一股莫名的火气涌上心头。特别是余美珍的父亲依然是当年那副盛气凌人的气派。
“跟我滚!别装着黄鼠狼给鸡拜年——假慈悲的样子。”
“余叔、婶,是我对不起美珍。”
“你走吧,我们不想见到你。”
接连几天,魏老师的班上一直空着。校长火了:当学校是菜园门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干就干,不干就拉到!下星期再不上班就算自动离职。校长跟他一起带班的老师交代得十分明白。
不一会儿,校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魏老师打来的。校长没说一句话,只等魏老师把话说完。
“校长呀,我实在没办法去上课。如果有合适的话,就再请一位吧。”张校长,在教师们心中威望极高,也是学校干领导工作最久的一位老校长。因此,大家在他的面前从不喊“张”字,直接叫校长得了。听了魏老师这番话后,他还不明白魏老师究竟是什么原因,不能来上课。
然而,令张校长恼火的,并不是魏老师本人,而是许多天来,魏老师不上班,也不跟学校请个假或打个招呼。天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跟领导说?就算你下海了,在外谋到一个更好的职位,也可以跟我说一声呀。
还没等校长回话,魏老师就将电话挂断了。老校长更是感到莫名其妙。工作几十年还从没有过的现象,他越想越不对头,于是,派两个教师前往魏老师家了解下情况。毕竟老校长工作考虑得比较周全和细致。
放学后,王老师和刘老师,既代表个人,也代表学校来到魏老师的家。
这时,只见魏老师的父亲坐在堂屋中间一条长凳上,不停地抽着劣质而呛人的香烟。他正在做媳妇的思想工作。他自己也不知儿子具体情况,只知道儿子曾经爱过余美珍,但事情早已过去,叫他如何在媳妇面前回答谁是谁非?
两位老师说明了他们的来意。一方面给老人打个招呼,另一方面也想了解些真实情况。因为魏老师毕竟是学校正正规规请到学校的,不是说要将人家想剔除就剔除的事。
“这样的人还让他在学校?别让他教坏了人家的子女。”这时,莫萍萍气愤地从房里冲了出来,向两位老师说,“自从见到他的情人之后,整天像喝了迷魂汤似的,把我当作什么人呀?我还不如他家一条狗!”
刘老师想,莫非魏老师感情上出了问题?平时看不出他有这方面的动机,就是学校聚会、加餐,他都不喜欢参加。更何况外面有了情人,无论如何大家都不敢相信。
“你别搞错了吧?嫂子,魏明伦不可能是那样的人。我们共事多年对他的为人,还是比较清楚的。”王老师接过话题说。
“你们不信?我亲眼看到的,难道我还会诬赖他不成?你们看,几天啦?学校那么多孩子等着他,他都无所谓,还不想干了。是谁不对?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日子。你们想这样的日子,我怎样才能过下去?他简直被一个狐狸精彻底迷住了。”说完,莫萍萍伤心地嚎啕着向房里走去。
“我不相信,她说,前几天在镇医院里,看到魏老师和从前的女人又勾搭上了,并且亲口向自己要了一千元钱,急急忙忙地向市医院去了。也许前前后后的事只有镇医院的人最清楚,你们去问问。至于工职嘛,我想还是等那兔崽回来,你们亲自跟他说,我做不了主。”魏老师的父亲送走了两位教师垂头丧气地说。
余美珍自小至今,父母一直视为掌上明珠。这次医院里见面,更是令老余不堪设想。他们还以为女儿是魏老师给骗回来的,更不清楚女儿得了什么大病。
待余美珍将自己到四川之后的所有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父母听后,老余才开始觉得事情真的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余美珍母亲心痛女儿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她抱着女儿很久很久才松手。
余美珍的父亲决定去找医生问个清楚明白。医生说:“目前,我们正在等待,因为还没有寻找到肾源,只有暂时靠透析维持现状。”
老余一颗心凉了半截,说:“医生能不能用我的肾?”
“你年纪过大用上它也不会管多久。”
“就是一年,我也愿意。只要你们能救我的女儿,哪怕倾家荡产我都愿意。”
医生目瞪口呆,顿时仿佛被这一对父女之情所感动。
之后,经过配型测试美珍父母均不适合给女儿换肾。看来只有等死啊,两位老人目光呆滞地望着女儿。他们真不希望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呀!莫非今生今世自己作孽太多?莫非老天是用自己的女儿来对惩罚自己?现在就是要用他们两条老命来换取女儿的性命,他们都愿意!可是,眼前自己连入地狱的门都没有啊,老天爷你真是不公呀!
这时,魏老师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到两位老人伤心不已的样子心里也十分难过。余美珍看见魏明伦进来,有气无力地挣扎着要坐起来。魏老师立即前去将她扶起。他们手拉着手并排地坐在床的东头。
老余的妒火仿佛又从心起:要不是当初你把我的女儿伤害,今天她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要不是当初你缠着我的女儿,破坏了她的幸福,今天她会如此百病上身?你魏明伦应该承担主要责任,我女儿一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个魏明伦也没有好果子吃!可是看到女儿还是那么舍不得那小子,余美珍的父亲又只好忍气吞声。然而,眼前一切进入他的视线,就好像沙子揉进了眼里一样,不舒服,不痛快,不甘心!
三
余美珍的父亲只好抬起双腿往外走。
母亲说:“闺女呀,你回来怎么也不让妈知道,现在回家了,什么地方不要去了,在家好好养病。”接着,她又对魏老师说,“明伦呀,你也该回去了,学校的事肯定等着你。”
魏老师没有任何回应。他觉得今生今世虽然没有缘分和美珍结为夫妻,但美珍今天的结果跟自己有直接关系,自己应该有义务为美珍的一切负责到底。男人不应该推卸自己的责任,不把美珍的病治好,今生今世站在讲台上的每一天,对自己来说,都是不心安的。他决定自己去找医生,看看自己的肾与美珍是不是相吻合,结果依然令他大失所望。
秋天的夜,让人渐渐感到有些凉意,魏明伦躺在走廊的长椅上。突然,有位中年妇女走到身边说:“你就是小魏吧,是不是想捐肾呀?当然,我会给你一定的费用的。”
魏明伦并不认识那位大姐,就问:“什么价?”
“只要你同意,我暂时给你预付款十万。等真正需要时,我再给你十万,怎么样?”
这简直是遇到位大救星呀!魏明伦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那位大姐。
“但是,相关手续、协议,我们还是不能少的。同时你要相信我会为你绝对保密。”
当晚,魏明伦告诉美珍:她有救了。美珍以为魏老师又是在逗自己开心。直到他拿出暂新一沓钞票时,余美珍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搂着魏老师很久,也没有问他钱是从何而来,一味地沉浸在幸福之中。
“我跟学校正式提出辞职了,放心吧。你什么时候出院,我什么时候走。”
余美珍从内心来说,是希望魏老师天天陪着自己,但一听说他辞职了,并且是为了自己,心里又觉得对不起他。这是他盼了多少年,才换来的今天,不能因为自己毁了他的一生事业呀!再说,许多天魏老师没有回家,莫萍萍一定会责怪他的。
“你回校吧。待在这里,我永远会不安心的。如果你不听,我明天就出院。”
回到家里,莫萍萍看到丈夫满脸黝黑,眼圈深陷,整个人好像瘦了一大半。顿时,一颗充满仇恨的心仿佛瞬间烟消云散。
“她好些了吗?”
“尽尽咱们的心,看来她日子不多了。”魏老师忧心忡忡地回答说,“这些天家里的确让你操心了。”
莫萍萍想:看来,最近家里发生的一切,魏老师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干脆不如让它闷在肚里,装着大大方方的样子算了。
“嗯,知道就好。你还知道心疼自己的老婆?什么时候再去看看她呀?”
“不知道,听医院通知。”魏老师真的不知道那位大姐与自己相约的日子,只好含含糊糊地回答着老婆的问题。
“听说学校你不想干了,为啥?父亲好不容易为你求了情。你明天还是赶快去上班吧。”
魏老师听说父亲为他去求情,心里又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答应妻子明天去学校看看。
傍晚,天边还有一丝亮光。魏老师的父母拖着疲累的身子一前一后正往家赶,走在半道听说儿子回家,便加快着脚步。他们正想当着儿子的面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免得外面风言风语丢了自家的门风。
堂屋里,魏明伦的父亲顾不上吃饭,将儿子叫到一边。母亲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着儿子怎么回答。莫萍萍站在房门边上。此时,魏老师仿佛一位被审讯的囚犯,在父母的面前再也不好隐瞒着什么,只好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全部说了一遍。
“我的确不知道美珍回来,只是听别人说,后来也没有时间跟你们讲。做人嘛,我觉得要有良心,倘若不知道她病了,那是另一回事。现在,既然看到,就算不是余美珍,我也会去帮助的呀。更何况美珍是自己曾经伤害过的人。”几句话让家里的人都感到没有任何质疑。父亲反而觉得儿子做法非常正确。它体现了一个男人胸怀和气魄,魏家的人就应该有这种度量,有这种道德和良心。
莫萍萍没多说什么。她也觉得丈夫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担心那一千块钱,美珍家会不会还给自己。听说美珍的父亲是一位最难讲话的人,更何况当年与丈夫成见很深。这放出的水会不会有去无回呢?
魏明伦知道妻子她那点小心思,说:“钱,她家有的是。进院后,余美珍的父母立即赶到了,将钱还给了我。”魏老师把钱交给了妻子。莫萍萍接过往怀里一揣,生怕往后丈夫又干这些不明不暗的事,将自己糊里糊涂地搭了进去。
“今后,不管干什么不准从家里拿钱。你知道儿子现在读书每月开销很大,父母都七十挨边的人,整天还在地里忙忙碌碌,每年连件衣服都不啥得买。你每月的工资不到五百,家里得更要做到有计划地开支。”莫萍萍不得不放出这样的话,心想往后丈夫又说自己看人家是醋劲十足。更何况美珍的病情目前还没有进展。她担心丈夫会把钱继续往不相干的人身上乱搭。
第二天,魏明伦又来到医院,并告诉余美珍校长同意让自己来照顾她。美珍很高兴。但又想到莫萍萍,她会不会生魏老师的气呢?因为毕竟自己从前跟了魏老师有过不同寻常的一段经历,要是别人可能还好些。
“我老婆说,过几天也来看看你,你不要介意。毕竟我们现在都不是从前的十八岁,儿子都快成人了,还计较过去那些干嘛?”美珍这时一颗警戒的心终于松弛了下来。她怨恨父母,也怨恨自己。世界上要是有后悔药吃,哪怕十副八副,她都愿意一口吞下。可是想到自己她又痛不欲生。
四
一天上午,医院里那位大姐迅速地和魏老师一起走出病房,小声地搭讪起来。
“喂,小魏呀上午准备手术。你看怎么样?”按要求魏老师接了别人的定金,如果违约,那是要按合同办的。他担心卖肾对自己今后将有多大的影响,就连医生也说不清楚。更何况这些天接收到的捐款也不少。他想和对方解除条约,但是那十万用得也差不多了,现在从哪儿去筹集呢?余美珍的病情目前来说是个无底洞。这些钱还知不知道是否能将她挽救过来?想到这里,魏老师还是毅然地答应了对方。
十点,魏老师准时上了手术台。
手术总算顺利。麻药过后,魏老师紧紧握着那十万元的支票,像握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用着自己器官换来的钱,又悄悄请了位义工来照顾自己。
二十多天过去,转眼,天气越来越凉。莫萍萍认为丈夫也没带件换洗衣服,本来早就说去看看美珍,可是一直里里外外忙得自己都乱了套,于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挤点时间去趟医院。莫萍萍将家里一切安置妥当后,便径直坐上了通往县城的班车。
来到医院,她寻遍了每间病房,唯一没有看见丈夫的身影。余美珍看见莫萍萍只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内心既惊讶又感动。她本想问问莫萍萍,明伦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过来,心里却又不好开口。
余美珍的母亲看到莫萍萍,简直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既倒开水又削苹果。莫萍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早来看看美珍,可是冬种让自己抽不开身。”她想问魏明伦在哪,怎么没看见他,但也感觉不好直接相问,以免人家又说自己小心眼,便说,这是我跟明伦带来的几件换洗衣服,希望让美珍到时告诉他。接着,莫萍萍又掏出一百元钱对美珍说:“在家我们已经商量过。我没有买什么,这点心意希望你收下。早点康复,早点回家啊!”美珍感到很是奇怪,魏明伦已是很久不在我这呀,难道莫萍萍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萍姐,明伦好久没来过医院,你真不知道他在哪?”
美珍的母亲也觉得奇怪:是呀,魏明伦差不多一个月没来医院了,我还以为在学校上课,电话也一直没有。
回到家里,莫萍萍又觉得中了丈夫的圈套,心里十分纳闷。她始终认为丈夫把整个心都交给了别人。自己在这个家究竟充当个什么角色?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甚至连个外人都不如。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流泪。回来几天,莫萍萍什么都不愿做了,更别说下地。父母看了她有些异样,不知又是什么疙瘩让媳妇解答不开,便问,她最近身体是不是不舒服?要么到医院看看医生去。其实这是块心病,哪个也治不了。
春节临近,医院同意余美珍回去休养。余美珍的父母高兴得简直手忙脚乱,嘴里一直喋喋不休。美珍脸上的气色比刚进院时也好了许多。唯一缺憾的是很久不见魏老师过来,今天回家要不要跟他说一声呢?母亲似乎看出女儿的心意,就说,不麻烦他人了,回家再说。
美珍回家了。整个余家湾顿时热闹了起来。前来探望、安慰、关心的婶娘们络绎不绝。
魏老师一直没来,他也不好上门。毕竟农村人传统观念在每个人心里根深蒂固,他凭什么登余美珍的家门呢?那时候,虽然自己和余美珍在村里人看来是天生的一对,形影不离。现在人家是有夫之妇。尽管那时自己答应过为美珍父母养老送终,美珍娘也把自己看作心疼的干儿子,但是,现在已是时过境迁,自己重新找上门,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呢?更何况自己是教育别人的人呀。
开春,孩子们都陆陆续续上学报名上课了。魏老师按老校长的要求也该上班了。
这所学校规模不大,学生总共不到两百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张主任嫌这河水太浅,觉得长年在这里看不到前途,于是找关系在这个学期调到县城某小学去了。老校长觉得魏明伦回来,正是合适的人选,于是找他谈起了个人的打算。他想把魏老师直接提到主任位置上来,问魏明伦有什么要求和想法。魏老师二话没说,心想只要领导信任,自己会尽最大努力好好工作。
他说,自己原来的班级还想接着带,因为他跟那班学生毕竟有了很深的感情。再说半年没有见到他们,也不知在代课教师带领下,学生的成绩变得如何。老校长答应了他的要求。第二天教师会上,老校长直接宣布了学校的安排。终于,在一片掌声中魏老师甩开膀子干了起来。
学校教导处的工作,从课程设置到教师课程的安排,从教学计划的设计到教学活动的落实,每一个细小的问题魏老师考虑得非常周全。老校长看了非常满意。
三个学期已经过去,魏老师和校长配合十分默契。学校工作屡次受到上级好评和表彰,其中当然有魏老师一份功劳存在。
一个星期六的上午,突然一次强烈的地震,给这所学校带来毁灭性地打击。魏老师大为震惊:幸好老天有眼,那天学生没有上学,否则学校全体师生会被掩埋在教室之中。老校长吓得几乎吃不下饭,后来被人送进医院。魏老师不知所措,只好及时将情况向相关的教育部门教委领导反映。
校舍没了,学生的学习不能耽搁。上级指示魏明伦一定要想方设法保证学生安全迅速复课。
校长不在,学校所有的工作全压在魏老师一人身上。没有教室他找来骨干教师商量。谁家有较好的房子就租谁家,一定要确保学生明天准时复课!为了方便,他又将教师临时分组,临时安排人员负责把关。相关课程只好由教师们以包班为主,灵活变动。美珍家虽说不很宽敞,但听说学校有难处,立即决定将刚粉刷好的新房让给孩子们。
县委和县教委领导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成立了校建领导小组,并将上世纪六十年代建造的校舍废墟全部拆除清理。
魏老师被任命为临时代理校长。第二个学期老校长正式退休,魏老师才真正被称之为该校的校长。
魏老师觉得当家作主,做一把手并不是像大家所想的那么容易。当初做个老师思想要单纯多了,就是做个主任,校长吩咐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用操这么多的心。
自从上任以来,魏老师没有睡过一个囫囵安稳的觉。大事小事都要自己亲自处理,还要给学生上课、备课、改作业,忙得几乎团团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学生整天像打游击一样游兵散勇。他每天都要去转转,了解了解各组情况以便及时掌握各种信息。为了安全,魏老师反复叮嘱着每位教师,责任到人,责任到班,不准忽视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
历时一年,在施工人员们加班加点地努力下,一栋由爱心人士捐资的两层钢混防震式的希望小学教学楼竣工了。全村百姓都为之兴奋不已。家家户户夹着鞭炮来到学校以示祝贺。美珍也来了。
开学之际,学校工作很忙。余美珍也没过多地和魏明伦交谈,她想以后有空一定找魏明伦好好聊聊。
临走时,魏老师送她出了校门。四周的群众看到他们俩,有的也在私下议论起来:这两人多般配,活活被她的父亲给拆散。听说魏校长的儿子都上高中了,家里有老婆,他还敢安这份心?恐怕这辈子他们只能私下往来罢了。魏明伦似乎听到有人是在议论自己,但他像没当作一回事一样,仍然在不停地接待着每位群众,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新校舍的落成,无疑给魏明伦工作管理和教学管理带来了方便。学校里自从他接管以来,魏明伦重新配备了自己的新生力量。这些年轻化的新面孔使他的工作如虎添翼,轻松了许多。
不久,余美珍又住院去了。魏明伦听后心里一怔:怎么回事?整整一个上午,他人在学校心却飞到很远。
下午,魏明伦把学校工作一切安排妥当,坐车直奔医院。医院里,余美珍正在和病友们聊得火热,看到是魏明伦来了,高兴得像三岁的孩子一般。病友们还以为魏明伦是美珍的丈夫呢,弄得魏老师怪不好意思。
“不要紧的,明天我要出院了。”
美珍甜甜地微笑着,将头靠在魏明伦的胸前,就像小时候搂着魏明伦睡觉一样。这时,美珍的父亲手上握着一把用药清单走了进来。他看到美珍那样子,实在觉得有些过份,就对魏明伦说了一声:“来了。”
魏老师立即站了起来:“嗯,我不知道美珍又来住院了。出院手续都办好了?”此时此刻,魏老师觉得自己纯粹是个多余的人。他决定看了余美珍后就立即回校。可是余美珍拉着他不准走,并且要父亲晚上一定要留下明伦吃饭,明天一起回家。
美珍的父亲真是拗不过女儿。要不是看在她生病期间,他还真懒理她许多。为了哄美珍开心、高兴,魏明伦最终也只好留了下来。
晚上,魏老师没有回家。直到凌晨一点,美珍还没有睡意。两人你靠着我,我依偎着你,一直闲聊到天亮。
五
学校里,魏老师依然每天上课、下课,和老师们谈心、讨论教学。随着教学环境的不断改善,学校进入的学生也越来越多,管理工作也就越来越复杂。
经过一年的努力,魏老师率领教师们把校园美化得像座花园。校园面积虽然不大,坐北朝南,依山傍水,六配套设施还算比较齐全。魏老师将教室门前全部栽上了花草。红、黄、蓝、紫各色植物成多边形设计;马路、草坪、操场、活动区,一一规划有序。家长们来到校园里,还真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心情舒畅、轻松自在。怪不得大家对魏老师评价好,亏他能想出这样的绝招。在这种环境里,人啊,就是不学习,也愉快。
不久,莫萍萍也来校工作了。因为后勤工作也是学校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原来的职工一方面年纪偏大,另一方面觉得工资太低,几次在魏老师面前提出要走。魏老师实在也难找到合适的人选,最后只好把妻子拉到学校。
莫萍萍专门负责学校师生厨房生活,每月工资三百五十元。魏老师只好让妻子一边工作,一边种地。
一天中午,天气炎热。教师们加餐,食堂里吆五喝六地非常热闹。莫萍萍没有及时离校。她等待着大家吃完,准备收拾好后再走。闲聊之余,旁边有几位教师在细声细气地耳语道:
“听说,魏校长为她已经换肾了。”
“余美珍不是魏校长,早就不在人世了。”
“好像是说,魏校长给了她二十多万,说是在外帮她募捐的。”
“她是魏校长第一个女人,听说魏校长曾经还为她进过派出所呢。”
“哦,年轻时魏校长一定是个很浪漫的人呀。”
“据说,现在他老婆还不知道呢。”
大家边说边悄悄地朝莫萍萍斜视了几下,生怕让莫萍萍知道会惹出天大事来。
虽然,莫萍萍离刚才的老师们有一段距离,但她从大家的表情和偶尔词语中,大致能辨别出老师们话中的意思来。她装在心里没有做声,仿佛大家的谈话自己一句都没听见,心想过去尽管他对余美珍一往情深,但是多少年过去了,孩子都大了,他绝不会去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来。尽管如此,那自己会不会被一种假象迷惑呢?莫萍萍迟疑了一会儿,心想不如晚上试试看。
这几天,天太热了。学校工作快临近升学考试了,魏校长几乎忙昏了头脑。
晚上,妻子几次吆喝着他快点洗澡,不然自来水会停了。魏老师一头钻进卫生间,哗地一下脱光了全身衣服。哪知道门没拴好,妻子拿着换洗衣服推了开来。他迅速将身子一转,背向着老婆。莫萍萍火了,心想你魏明伦在老婆面前还有什么遮遮掩掩、藏藏掖掖的?做校长了,东西连老婆现在也不能见了?她气急败坏地将魏老师身子往后一掀。魏老师立即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胸前,可是这一切怎么能遮掩得住呢?莫萍萍退了出来,让他把衣服穿好出来再说。
魏老师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莫萍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语。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沉默之后,魏老师说:“你都知道了?”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都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莫萍萍实在承受不住,内心委屈的泪水像即将暴发的山洪奔涌而来。
魏老师仍然坚持着,无论如何不能说。这时,莫萍萍从房间里拿出了一根绳子要挟着,说:“你不讲,我立即死给你看,别以为我不敢。”
魏老师看莫萍萍似乎是要动真格,心想,不能啊不能!不能因为一个而失去另一个。否则,他魏明伦将成为人们永远唾弃的罪人啊!他只好搂着妻子,将自己的事全部告诉了她。反过来,妻子又安慰着丈夫:“你这是为何苦呀?人家是有夫之人。你不是自己糟蹋自己吗?”魏老师只求妻子不要在外去张扬。毕竟他是念着自己和余美珍好过一场。男人啊要的是面子!
一时间,魏老师为余美珍卖肾治病的事,在整个小镇像风一样迅速传开了。有人说魏老师是疯子是白痴,为了当年那个不值得爱的人,竟然拿出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有人讥讽道魏老师是当代的贾宝玉为了一个林妹妹竟然丢魂落魄、舍生忘死。学生之中却个个敬佩魏校长人格崇高,可歌可泣,是当今典型的道德模范。
之后,魏老师的事迹在全县教育系统作为生动的活教科书被得到广泛宣传。余美珍心想今生今世对魏明伦都难以报答,魏明伦为了自己可以说是奉献出了一片真心,当初假如自己再能坚强一点,表现固执一些,也许今生就不会错过眼前的一切。
余美珍自叹自己没有那种命,自叹老天对她不公。然而今天魏明伦的人格力量却全部体现在与自己密不可分的身体之上。
六
春天的校园显得格外温馨。地上小草绿了,一排排白杨树上渐渐发出了新芽。教室里稚嫩的童声时起时落,时急时缓,让人听了格外亲切,格外动听。魏老师知道林敏今天要在家里为自己唯一亲人——爷爷送行情况后,心里一直闷闷不乐。他担心这女孩往后的命运将如何发展?
林敏的父亲,自从与母亲离异后一直在外,并且与另外一位女人长期厮混在一起,逢年过节从没有回过家一次。林敏也根本不在他的心上,好像女儿生下来是多余的一样。尤其是后来的女人每一分钱都不让花在林敏的身上。这样,林敏的担子自然全落在爷爷一人身上。
爷爷七十多岁,满脸的皱纹像久经沧桑的老树干一样,干瘦的身体弱不禁风,三句话没讲完咳嗽起来,那声音像掉落在地上弹丸响个不停。
当然在幼小的林敏心中根本感觉不到这是爷爷生病的征兆。每天放学回家她照例给爷爷讲着学校新鲜事。然而,当爷爷突然离自己而去,林敏却摇着爷爷哭个不停。
林敏的父亲联系不上。爷爷一直躺在门板之上。族房的叔爷们最后只好坐在一起商量,立即凑款派人买回了一口简单的寿材。在村民们七手八脚的帮助下,总算将老人安葬了下去。死人解决了,然而最让人揪心的是,这六七岁的孩子怎么处理?大家目瞪口呆没有谁愿意表态接手往后的事。
魏老师得知后,迅速地找到莫萍萍,说,林敏爷爷前几天去世了,据说现在没有人照顾。这女孩的确可怜,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到校。我看是不是让她来咱家住一段时间?
莫萍萍也知道林敏父亲的事。毕竟好事不出屋,丑事传千里。她也十分同情林敏的遭遇,便说,这事你问我干啥?你是她校长又是她的班主任,自己看着办。魏老师感激万分。此时觉得妻子真是世上伟大的女性,更是一个能看透自己心的好妻子!
魏老师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林敏家,刚进门看到林敏仍坐在爷爷的灵前抽泣不已,周围端坐着一些婆姨们。他的心顿时不禁一酸。堂堂一位男子汉怎能在这种场合随意掉眼泪呢?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上前拉着林敏的小手。林敏看到校长仿佛遇着亲人一般,一下紧紧地抱着魏老师的大腿。
魏老师擦着林敏脸蛋上的泪水,说:“爷爷走了,从现在起你就跟着老师,行吗?”林敏看着老师点了点头。旁边的婶娘们终于叹了口气。让她跟着老师去吧,过几年大了再说。
一个星期过去,林敏总是做梦唏嘘不已、哭哭啼啼。莫萍萍像妈妈一样,处处关心着林敏。魏老师的父母把林敏看作比自己孙子还心疼。
“六一”将要到了,魏老师特意吩咐音乐老师给林敏多安排几个节目,好让林敏尽快从悲痛的阴影中走出来。林敏十分聪明,开始她对老师说,不想参加。因为自己没有新衣服、新鞋,她不想跟魏校长再添麻烦。魏老师得知情况后,立即对她说:“不行,只要你参加,从今往后,你就是魏老师的女儿,你需要什么老师都会给你买。你看师母早把你的裙子买好了,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林敏看了魏老师一眼。半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对小酒窝。她抱着魏老师的脖子,头发紧紧地贴在老师的胸前。
“两个舞蹈我都想参加。”
“好哇,到时我和师母还有爷爷、奶奶都去看。”
林敏跑到教室立即找到音乐老师。魏老师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终于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暑假来临,魏老师的儿子参加高考结束,准备开始和父母商量准备填报什么志愿。魏老师不假思索说:“农业大学或水产养殖等专业,我看很有发展前景。”
儿子反驳说:“你是中邪了,还是着魔了?整天不是田庄,就是合作社,我班很多同学都在想方设法往金融、外贸、管理等领域填报。”
魏老师说:“今后你能回来带领大家把家乡建设好了就算不错,其它专业我不是不相信你。你只是考虑到个人得失太多。家乡急需要你们掌握技术日后回来创业。只有等大家富裕过上了好日子,我们那才是最大的快乐,最大的富有!总而言之,我不希望你离开生你养你的故土,以及曾经疼过你爱过你的父老乡亲。”
围绕着填报志愿,魏老师父子几乎争论得面红耳赤,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母亲莫萍萍劝慰着儿子听你父亲的吧,毕竟他看的问题比你现实,经过的事比你多。再说将来你学了那些专业,找不着对口工作,不是白白耽误了四年光阴吗?这样的人电视上看到经常有。你爸一辈子是个穷教书匠,妈妈祖祖辈辈也是与土地打交道的人。现在没有个背景,你在哪儿去谋职呀?除非你是富二代,儿呀,听爸妈没错。
魏老师的儿子终于被某林业大学本科录取。魏明伦和莫萍萍夫妻俩高兴得几天几夜合不拢嘴。魏老师想到家乡一半平原一半山地,儿子将来回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他要和儿子一起把乡里一半山地,全部承包下来,带领群众种上果树。让家乡尽快变成一座绿洲,让全镇老百姓成为全国新闻中主要人物。莫萍萍只要捡果子、装筐、点钞票就行。
魏老师前后摆了十几桌,宴请了小学、中学所有教师和自己的亲朋好友。余美珍也应邀参加了。
几天来,魏老师一直思考着在家乡如何着手,种植什么最适宜。他特意咨询了县里相关专家,经过专家对土壤的测试,一致认为镇斜坡地上种植翠冠梨最好。因为这里处于中亚热带向北亚热带过度的季风气候带,日照充足,雨量充沛,无霜期长,是发展果业、林业最良好的选择。一个月来,他走村串户写报告、查信息、找领导,忙得不可开交。如果用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句子来形容,那更是恰如其分。
四年的时光,恍若白驹过隙。魏老师的儿子终于大学毕业,带着父母的希望回来了。
没多久,魏老师急匆匆地拉着儿子来到自家一片斜坡地,让儿子分析分析,好像补考老师发给学生一张试卷让学生再考一遍。儿子皱着眉头说:“这黄土坡上,土壤贫瘠,酸性太强。如果像你这样栽种,不到三年刚起步就会出现产品萎缩症状,必须下苦力,打洞、深埋农家肥。再说,这斜坡处,光咱一家不行。因为西北风力过大,将直接影响花粉期授粉的效果,所以必须连成一片,就像种稻谷一样,面积越大,产量越高。
魏老师觉得儿子这张试卷答得还算满意,四年的成本自己没算白花,因此,走起路来嘴里哼着小曲,整个身子神颠屁颠地摇个不停。
七
几个月后,魏老师退了下来。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一旦告别过去,心里还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留恋过去那种恬淡的生活,依恋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每一位学生,现在突然之间内心好像空落落的。要不是儿子回家与他时常交流些思想、探讨些问题,他简直觉得这种生活十分无聊。
没有目标的生活正如没有窗户的房子令人压抑。魏老师开始搜寻着自己人生新的发展目标。他渐渐觉得自己精力明显不及于从前。难道退休真是人生一道分水岭?原开发的一片坡地,如今,他想交付给儿子打理,可是不问则已,得知儿子想放弃果园的话语,魏明伦简直气疯了。
“怎么啦,是觉得趟这个河水太浅?翅膀硬了,想飞了?”
魏老师的儿子为了尽量不让老子生气,便轻言轻语地说:“爸,不是我干不好,更不是我不肯干。我觉得光咱们一家是很难形成气候的。比如:往后你总不能挑着担子天天去挨家挨户喊卖吧,其次,即使有人需要,车子进不来了。进来了咱们又没一车货,你说谁还跟你做买卖呢?再说,水梨变质快,保鲜措施不到位根本占据不了市场。现在市场虽然很大,但是人们吃的是讲新鲜,还有谁去做深加工?所以,这短平快的项目,目前起码我认为咱们条件还不够。”
难道我这次走路真的错了?魏明伦听了儿子的话心里也产生了些动摇。
“我想到沿海城市去考察考察一下,现在既然你退休了,不如就将果园好好管理一番。一来,可以调节下心情;二来,可以锻炼锻炼身体。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时机不够成熟呀。”儿子几句话让魏老师变得哑口无言。
年初,镇政府会议室里,相关的主要领导正围坐在桌子四周讨论如何发展经济,加快农村产业结构调整步伐的大问题。
魏老师觉得时机已到,自己的心血并没有付诸东流。儿子当时的分析,让他真的一时傻了眼。莫萍萍的埋怨,每天让他无言以对。今天政府的号召,让他总算看到一线光明,增强了信心。好比黑夜里的人看到了灯塔,饥饿的人看到面包一样。
县委也正在为打好产业结构调整这一仗,大张旗鼓地宣传和发动群众。政府主要领导亲自来到魏明伦府上,视察了他果园种植情况,并耐心地听取了他的可行性汇报后,非常高兴。对魏老师带头做好结构调整这方面文章,领导们表示十分赞赏,希望他继续努力,争取在全县打一个漂亮翻身的仗。
正当魏老师把这一好消息告诉儿子的时候,儿子的回话却让他仿佛从空中重重的坠落了下来。儿子说,他已经在深圳谋到一份好工作,每月工资将近六千。自己不再想成为父亲的思想工具,并让父亲在家好好休养。比如看看报纸打打麻将,不要整天让母亲跟着自己担心受怕。弟弟也快毕业了,何必操那么多心思干啥?
魏老师没想到辛辛苦苦培养的儿子,竟然对自己是如此的态度。一连几天他心里闷闷不乐。看来自己真是老了,儿子大了不由人呐,更何况他人?莫萍萍也总是劝他,你身子骨本来不如人,可是心却不服人。人啊得服老!
当镇政府领导把魏明伦的想法和做法向县委反映,县委领导经过多次调查和研究,认为魏老师这一做法不失为一条可行性的探索,于是决定在全县山坡地的乡镇大面积推广。林业局领导直接负责一线技术指导,各乡镇主要负责人亲自把关确保种植面积。魏老师终于如鱼得水,决心将原来的果园再扩大一倍。他从政府又领回了近千株果苗。儿子叫不上,就发动妻子莫萍萍。从开垦荒地到打洞埋肥,他简直忘了日夜,忘了休息。
阳春三月,当一缕阳光洒向果园的时候,魏老师最喜欢站在高处观看那一树树洁白的梨花,像雪片一样挂满枝头。他每天沉浸在果园里,不是剪枝,就是拔草。活像当年妻子守着摇篮里两个小宝宝寸步不离,莫萍萍喊他吃饭,每次都要叫过几遍才行。
一天,县委领导班子开着小车,专程来到魏老师的果园。魏老师抬头一望,确有乡下迎亲娶嫁的架势:小轿车一字摆开停在地头,前面带队的正是镇党委书记和镇长。魏老师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微笑地朝镇长和书记点了点头,却不敢和领导们握手。
“老魏呀,你是我们全县的榜样啊,看你的果园挂果不错嘛。估算一下今年能有多少收入?”一位体态微胖,样子挺像县长模样的人说。
“还是党的政策好啊,政府大力支持,我初步估计今年如果顺利的话,十亩果园,每棵树按一百元保守数字,会有十万左右纯收入。”
在场领导有些不大相信。这简直比种植其它经济作物要来得快多了,会不会有当年浮夸的现象呢?要不是亲眼所见坐在办公室里还真不敢轻信呢。
“你说说如果顺利的话是指什么?是不是意味着将来还存在许多风险?”
“是呀,比如我们货源不足,销路没有打开,各家各户单打一销售,这让大家既是位生产者又是位经营者。眼下都是些农民,有的甚至连远门从没出过,哪还会去经商?在家坐等,是万万行不通的!”
大家认为魏老师的分析有深度、有见地、更有启发,作为领导不光要鼓励农民种植,更要为农民打开市场。
镇长说:“你儿子有文化是这方面的专家,你为什么没有让他发挥特长呀?”
提起儿子魏老师一肚子怨气。崽大不由人呀!他看到条件不成熟,到南方去了。
“你能争取他回乡创业吗?我们县直接聘请他。”县长的话一诺千金。旁边的同志个个朝魏老师点了点头。魏老师说:“我试试吧,回头再给你们答复。”
各乡镇的领导陪着县长离开了果园。魏老师站在斜坡地上,瞬间仿佛成了全县一面旗帜。他看了每朵梨花好像都朝着他点头微笑,又觉得三月的微风沁人心脾,那么醉人,那么芬芳。
魏老师也没想到自己的果园,一夜之间竟然成了全县产业结构调整的示范基地。他把消息告诉了儿子。儿子不相信地打开电视,看到父亲面对镜头微笑的脸上那么自豪,心里一种荣誉感也骄傲十足。他听着父亲一字一句,讲的有板有眼,就像当年讲课吸引着无数学生一样。
魏老师送走了领导,不久后又有一批领导过来了。这时的果园,小小的果子挂满了枝头,活像一位位探头探脑的小家伙惹人喜爱。为了保墒魏老师在地里套种了一些西瓜,地里瓜藤枝蔓像一张织就的绿色大网,让前来的各位只好远观,不可近亵。
接着,魏老师正在地里给这一位位小生命按顺序戴上了“太阳帽”,有的红色,有的黑色,有的黄色,在阳光下犹如当年体育课操场中穿红挂绿的那些小机灵。在场的人不解地问,你这样长期将果子包裹起来,会不会影响果子的光合作用?魏明伦说:“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防鸟儿偷食,第二,保证果子外表色泽优美,丝毫不影响挂果率。”
领导们觉得还真是大开眼界,不虚此行。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有学问。没看出魏明伦还真是位专家秀才,讲出的道理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八
魏老师退休以后,林敏不再叫他校长、老师了,而是直接喊爸爸。开始魏老师觉得不习惯,听了一个月后也自然而然地感觉顺耳。
林敏被送到县城某私立学校就读,成绩一直在校名列前茅。每次开家长会回来,莫萍萍心里感到非常骄傲。因为闺女没有让他们失望,反而给他们夫妻俩脸上经常贴金。爷爷奶奶更是疼爱有加,视为己出。
林敏也变得十分懂事,每次回家总是帮爸爸妈妈忙里忙外,还要给爷爷奶奶盛饭端水,比莫萍萍来得还顺当,还熟练。
一天,她看到爸爸魏老师回来,整个身上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心里顿时惭愧不已十分内疚。她真不知道爸爸在果园里,要不送把雨伞省得让爸遭这份活罪。她知道爸爸日夜忙碌,是为着他们将来能过上好日子,是为了全乡百姓早日走上富裕之路。可是自己又能为爸爸做些什么呢?马上就要中考了,林敏说:“爸,我将来也要像哥哥一样考林校。”
“别像你哥哥一样,请都请不回!”魏明伦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开玩笑似地说。
“不会,我绝不像大哥,我要一辈子守着爸妈不离开。”
接到父亲的电话,魏明伦大儿子心里仿佛一下失去了平衡。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魏明伦小儿子今年高考竟然名落孙山。
几天来,父子像仇人一样,各自怀着沉重心情考虑后面的路将如何继续往下走的问题。母亲劝儿子复读,村里许多孩子复读后,后来都考取了很好的学校。魏老师没有反对。可是儿子回答,打死他,再也不去学校。
魏老师问,为什么,难道你跟老师有过节不成?你不读书现在干什么,跟我下地干活去?儿子气愤愤地说:“干活就干活,中国这么大的土地,好像不是人耕种出来的。没种地的人,还不知道你们哪来吃的?”
莫萍萍劝丈夫少说两句。她知道儿子此时心里压力很大,不要心急,等冷却一段时间再考虑也不迟。
魏老师简直大失所望!没想到儿子这般不争气。这完全是对自己一生教书育人的职业极大地讽刺和亵渎!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会教,想想怎样面对他人的子女?这几乎是对自己一生的教学工作全盘否定,也是自己最大的耻辱,最大的失败啊!他越想越气,心里的压力并不比那臭小子轻。
“没考取就没考取。个个读大学,大学还坐得了?”魏老师的父亲说,“你没考大学不照样做老师,娶妻生子?让孩子学门手艺去,将来不愁没饭吃。”父亲的话更像火上浇油。魏明伦觉得家里一刻也无法待下去了,于是闷气地扛把锄头往果园里走去。
路上,魏老师突然与长子迎面相见。他感到又惊又喜:大儿子真的回来了!他睁大了双眼,仿佛全家的希望,从现在起将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毕竟大儿子曾经是他教学生涯中的一大骄傲。魏明伦忘不了镇长、书记曾经给自己夫妻俩敬酒的场面,那是多么荣耀呀!县长求贤若渴亲自登门聘请,就像当年刘备恭请诸葛亮一样。让魏明伦几乎得意忘形,每天不断地跟儿子打着电话。儿子左手提着箱子,右肩上却背着一个大挎包。魏老师迅速接过儿子手上的东西。
“怎么这么沉呀,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爸,我特意从外带回了些书籍。到时你慢慢看就知道了。”儿子故意卖了关子让父亲高兴高兴。
“你知道弟弟这次怎么没考取吗?”
“哦,为什么?”魏老师侧着头看了大儿子一眼,好像急着等待他的下文。
“他在校谈了女朋友,将近一年了。你没发现?你呀,这几年一心扑在事业上,不是学校就是果园,不是果园就是合作社。你对弟弟的事根本没有关心过。听说他女朋友怀有身孕已经好几个月了,你将怎么打算?”
“这个孽种,老子剥了他的皮!”魏老师几乎要蹦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跟牛眼差不了多少,就好像当年老书记对待自己一样,恨不得让儿子蹲他几天监狱去就好。
“女孩是邻县的,姓樊。现在其家人电话直接打到我这里,让我转告你和妈妈。”
魏老师再也气不起来。他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非同儿戏,更想到当年自己,能让自己的儿子像当年自己一样重蹈覆辙吗?他不清楚两位孽种是真心的,还是逢场作戏无意酿成的后果。
“女方态度如何?”魏老师急切地问大儿子。
“他们说要么娶了他的女儿,要么法庭上见。”
魏老师犹如挨了重重一棒,整个脑里顿时混沌一片,于是急急忙忙地朝着家里走去。
莫萍萍听后破口大骂:“真是有种像种啊,有本事给我带回来呀,求父母算什么能耐?”
魏老师没有多话。他感到妻子的骂声是一箭双雕。毕竟自己从前身上有污点,让儿子当做了把柄,只好劝妻子想想别的办法。
升学没有如愿以偿,结果代替的是新婚喜宴。周围四邻八舍还以为魏老师小儿子又考取了什么名牌大学。当初有人还以为他请柬发错了,结果,打开来一看原来是小儿子一样发挥了其老子超前意识功能。这件事几乎让魏明伦整个颜面完全丧尽。知道内幕的人还原谅他的儿子——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遗传基因吧,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新婚不到三天,魏老师问小儿子:“现在你将准备如何打算,一个男子汉总不可能整天守着老婆过日子吧。你想干么?”
儿子说:“我想学烹饪。”
“学烹饪?那也是男人做的事,有谁要你来烧火做饭?天生一副奴才相,没出息的东西!”魏明伦听后火冒三丈。莫萍萍看到父子俩又有剑拔弩张之势,便走了上来说:“儿子,你愿不愿学开车?明儿就跟张师傅到城里去看看。”儿子沉默不语,对母亲的意见表示赞同。魏老师这才心里觉得舒畅多了。倘若将来自己的果园发展起来了,装货、运货一句话多方便。是呀家里也不能缺少这方面的人,看来老婆有时还比自己有远见。
九
魏老师的大儿子自调到县林业局后,自己对果园的经营更是一刻不能马虎。因为他的果园就是儿子的答卷,他的果园是全县示范基地。
每天,魏老师泡在果园里。仿佛每棵树上挂了多少果子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为了避免果树的营养浪费,他从儿子给自己带回的资料中,学会了剪枝、蓄果的好办法。哪是公枝、母枝,他一眼能辨别出来。为了不让果树长高,他找到很多木棒和包装带子,将果树直杆一个个拉弯。
后来,在政府的支持下,果业基地发展得很快,全镇百分之八十的村均已种植。但是,农民并不知道里面还有许多诀窍,因此,一时间魏老师便成了全镇义务技术讲解员。魏老师毫不保留地将学到的知识沿村挨户手把手地交给果农。就像当年他站在讲台上,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知识一古脑地倒给学生。
因此,全镇四邻八舍只要提起魏明伦的名字,没有谁不知晓的。后来在全县翠冠梨种植大会上魏老师作为唯一代表发了言,再次受到领导们的鼓励和表彰。
从此之后,魏老师整个骨子里好像与老百姓分不开。哪家做得好,哪家还不够,他都了如指掌。
莫萍萍三番五次地说,你年纪这么大干么总是那么辛苦,让年轻人去干嘛。魏明伦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全镇人需要他,他有义务指导大家帮助大家。谁叫自己过去在党旗面前发过誓,谁叫自己是个党员呢?这是党的事业,也是自己的理想。他魏明伦就是把自己全部奉献给人民也值得。莫萍萍哪知道魏老师这番心事呢?
没多久媳妇即将要临产了,小儿子回来便要求魏老师买车。魏老师说:“不如买个货车,小车啥用?你爸又不常出门。”
“货车?天天哪有事做?还不如喝西北风去。”儿子有些不情愿地说,“要买就买个像样的。”
“什么像样的?”
“奥迪,北京现代,上海大众都可以。如果知道你要买货车,当初我还真不该去学驾照,丢人!”
“哦,也知道丢人?你以为老子让你学车是摆威风?拿镜子自己照照,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老子要你学门手艺,是为了生存,不是讲屎面子的。在我面前还想摆谱不成?哪个不知道你几斤几两?”
儿子憋着一肚子气,好像原来满满的希望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泡影,心里十分失落。媳妇站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但什么意见都没有发表,转身闷着头朝自己的房里走去。最后,儿子还只有在老子的强势下,不声不响地服从了安排。毕竟钱是父亲出的,自己只得这样。
没过几天,一辆奶白色的货车终于由儿子亲自开了回来。魏老师前前后后转了几圈,高兴地说:“车轮一响,黄金万两。”
莫萍萍觉得丈夫说得好,立即从家里拿出香烟散发给各位前来看热闹的人。
大儿子说,今年梨子市场特好,全县基本上把沿海市场已经打开。据可靠消息,本地翠冠梨在上海、东南亚等国家非常受欢迎,很多外商已经跟县里签订了合同。
魏老师的儿子只担心全县难以产出这么多数量来。如果根据各乡镇报来的数字估算,可能勉强能完成合同要求,所以这无疑仿佛给魏老师注射了一支兴奋剂。他自己不得不利用晚上的时间采摘,因为全镇还有很多农户等着他呢。
媳妇生下了一个小胖子。魏老师高兴地宴请了两天客人。农村因各种人力、物力条件有限,魏老师只好分期分批宴请了全镇各村来往的朋友。没想到前来祝贺的,除了自己的亲朋好友之外,还有果农协会许多农民朋友。
这让魏老师太高兴了。自己添孙子,家里却像召开一次果农协会会议一样,非常热闹。这比全镇召开一次精英会还要气派。协会成员一边喝酒,一边交流着自己来年更新更好的打算。他们纷纷表示明年坚决再来比一比,看谁率先实现翻两番的目标。
魏老师一一回敬了各路朋友,就像武林聚会上,总舵主一一感谢了各位英雄豪杰。
之后,某电视台记者,在镇领导带领下也来到魏老师家。
正在大家推杯换盏高兴的时候,魏老师看到镇领导也过来了,立即迎了上去,心里十分惭愧地连忙吩咐帮忙的人多添几双筷子。
镇领导是一位年轻小伙子,姓赵。去年上半年刚分到这里,直接分管负责魏老师果园这一块。魏老师觉得家里这小小喜事没必要惊动大家,所以也就疏忽宴请领导的意思。
小赵人虽年轻,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位很有文化的人。他言行举止,文明礼貌,对待群众热情大方。也许经常身处一线,对群众疾苦十分关心。因此,不到一年,本镇情况他非常熟悉和了解。群众的口碑很不错。
见大家怀有不好意思的感觉,小赵连忙说:“各位我来晚了一步,不好意思。今天魏老师家的喜事也是我们大家的喜事。正好市电视台覃记者要随同我一起来采访魏老师。我们大家掌声欢迎吧。”说完,大家掌声经久不息,纷纷要求领导入座。
酒席中,魏老师并没有什么准备,心想,覃记者怎么问我就怎么说吧,只要自己知道的绝不保留。
“请问魏老师,你当初是怎么想到建立果园合作社的?是不是你有先天之见?”
“我们这一代是被‘穷’怕了的一代。俗话说,穷则思变嘛。如今共产党给了咱们这样一个宽松的环境,大家不干是傻呀。我哪有什么先天之见?只是经常关心国家大事,对国家发展形势抱有信心。只有信心才有决心啊,任何事情如果动摇不定,那将会错失良机呀。机会不是每天属于我们的专利。我们只有善于抓住机会,才能出奇制胜,才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新天地。”
“你身为一位教师,学校领导。为什么一颗心却总在农业上?”
“我认为光学会做一位教师远远不够,我关心农业不是意味着我不爱教师这门职业,相反,我坚守了一生,用我的生命证明了这一切。然而党和人民没有忘记我,在我五十岁的时候,终于让我看到人生的曙光。
“作为一位人民教师我倍感荣光。因为我觉得作为教师不仅要担负起人类社会知识传承的使命,更要担当起改变家乡落后面貌的责任。一个没有社会责任感的教师,永远不会是一位合格的老师。
“目前家乡与全国相比简直差距太远。几千年农耕,落后的生产方式依然在我们父老乡亲的身上沉重地背负着。我作为一位人类文明的火种传播者,难道说没有一点惭愧吗?所以,在担当教育好下一辈责任的前提下,我应该为社会为家乡父老尽自己一份责任。”说完,大家掌声雷动。
这时,有的人才真正明白魏老师所做的一切,并为之深受感动。开始大家认为魏老师也像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一样,天天挣的是钱,处处想的是钱。今天才算看清他为什么舍不得吃穿,为什么把钱一笔笔的拿出帮助大家,为什么舍得捐给学校的孩子们。
“你小儿子听说,高考没有录取。你怎么看?”
“开始,我和大家一样想不通,并且责怪自己教育失败,现在不这么认为。小儿子同样在家乡为人民服务,工作勤恳,待人热情。我觉得人品比什么都重要。知识今天不足,明天还可以再学;人品不正,再多的知识只是他们用来制造危害人类的工具。”
魏老师一番回答就像当年自己站在舞台上对学生进行的一次演讲,饱含激情,似乎忘了今天家里是开会还是请客。
儿子走来叫大家别光听讲话,耽误吃菜、喝酒。
第二天,全镇的人都围在电视机前,观看魏老师那春风得意的讲话,感到无比自豪无比骄傲。因为这个小山村这个无名的小镇,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全市乃至全省最闻名的地方。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一年,魏明伦果园净收入果然十多万,然而,明伦并没有停止自己前行的脚步。
接着,他想到精神文明的建设的确是咱镇一个薄弱环节。看到很多年轻人整天沉溺在赌场、牌桌上,于是他又召集大家商量。想在镇中筹建一座属于农民自己的娱乐中心,由合作社成员带头筹集资金。没想到仅三天已筹集到五十多万元。魏明伦觉得还要征求本镇所有知名人士参加,要让每个人懂得爱心的作用和力量。让全镇所有愿意献出爱心的人积极参与,做一件子孙万代长远有意义的事,建一座全县最先进的农民活动中心。
图纸由本镇驻北京市某设计院老同志设计。
开工奠基那天,县委、镇党委及各村领导均已到场剪彩。本镇驻全国北京、上海、武汉等各大城市部分代表也乘专机赶回了家乡。人们对魏老师做法充满着期待,充满着信心。魏老师深觉身上的担子任重而道远。
尽管魏老师的故事早已深入人心,尽管各种荣誉不断像潮水一般向魏老师身边涌来,但魏老师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永远没变。它永远像磁铁一样和自己的父老乡亲贴得更紧,更亲,更近。他坚信历史是人来写的,也是由人去改变的,只有不断创新,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彼岸。
十
正当魏明伦的事业如日中天红红火火的时候,突然有人来说,魏明伦的父亲快不行了。儿子和媳妇正急着将爷爷往医院送去。魏明伦听后立即连走带跑惊慌了起来,路上,一连跌倒了三次都没有感觉。
魏明伦跌跌撞撞跑回家,怎么也不见父亲的身影,后来只好往镇医院跑去。医生告诉他,老人患的是中风偏瘫症,需要静养,注意饮食。魏明伦频频点头拉着父亲的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父亲一生甘于清贫,年轻时正值国家战争动荡不堪乱世时期,虽然身处于一个私塾先生世代之家,却也经常是餐风露宿,衣不遮体。与同龄人相比今天虽然能看到现在国家这个变化,也算是三生有幸,祖辈厚德。但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父亲一辈子也是历经了数不清的磨难和痛苦。
“他爹,也该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是呀,现在老百姓当家作主,祖国前景一片光明。咱们一家共享天伦,多幸福!就叫明伦吧。”
“好,这名字俺喜欢。”母亲一连喊了无数遍,心里感到甜润润的,“多顺口的名字呀!”
没想到这名儿刚喊上三天,魏明伦却像只病恹恹的瘟鸡一样,不吃不喝,把两个老人急得团团转。先后吃了几副中药后,仍不见好转,后来听老人说孩子骨瘦如柴好像是疳积,附近只有余美珍的母亲会治,不如去找她看看。
于是,两人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天刚发亮就起床,抱着儿子往余家寨赶。十多里的路程,魏老师的父亲好像一口气走到了,可是母亲却被远远地落在后头。
魏老师的父亲焦急如焚,根本没有心事去等,直接来到余美珍的家里。那时余美珍还没出生,她娘挺着个大肚。魏老师的父亲不好意思地说:“大嫂,对不起,实在没办法,今天特来请你救救我的孩子。”
余美珍的母亲一看,说:“你怎么让孩子病成这个样子?快,拿东西来!”余美珍的父亲听老婆一叫唤,便端出一盆常用的工具来,大针、小针、长针、短针,使曾经端过枪的老魏顿时感到心惊肉跳。倘若他抱的不是自己儿子,是敌人,魏老师的父亲抠扳机都敢,现在他慌了。他有些不大相信余美珍的父母,万一失手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的孩子往枪口上送吗?
余美珍的母亲叫把孩子的手给他。正当用她用棉球擦拭的时候,魏老师父亲大喊:“且慢!”美珍的母亲不知何故,心想你这人是不是有神经病?不相信我就别来呀!正欲起身,这时,魏老师的母亲已经赶到。
“余大嫂,对不起,他是胆小鬼。第一个孩子夭折了,让他给吓怕了。你动手吧,一切有我担着。”
只见美珍的母亲一刀下去,孩子哇的一声。这锥子仿佛刺在魏明伦父亲的心眼上去了。他站在外面老远就听到到孩子的哭声和叫喊声,顿时一颗心仿佛被吊到空中一样。
“好了,妹子回去让孩子禁禁口,要不了几天会好的。”魏老师的母亲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接着从腰里掏出一块大洋给美珍母亲。美珍母亲推辞再三,说:“等儿子好来再告诉我一声就行了。钱你拿去,往后给孩子买点营养品。你看这孩子太瘦了。”
再过几个星期,是魏老师的周岁生日,其父母正在商量邀请哪些客人合适。首先是魏明伦直接受过帮助的人。比如:美珍娘、文婶、荣姑等,其次外公外婆及府上的姑嫂们都要请。吃饭事小,断定儿子将来的前程极为重要。当地人几百年来向来把孩子的周岁看做比什么喜事都慎重。魏明伦父母也一样。他们把魏明伦视若掌上明珠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也希望儿子将来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有大出息。这种为人父母的心情看来天底下都一样。
余美珍的母亲正在家坐月子。魏明伦父亲站在门外不知怎么是好。因为进门听说美珍母亲生下的是一位千金小姐,所以他不知道是说恭喜还是不恭喜。临走时,什么话也没留下,只是对着美珍的父亲望了两眼,便调头走开了。美珍的母亲觉得很奇怪,心想是不是魏明伦又病了,看到自己不方便走开了,即便如此打个招呼也算不了什么大碍。
第二天,客人差不多到齐,唯一等了很久没看见美珍娘到场。魏明伦母亲问:“他爹,美珍娘怎么没来,你是不是忘记了?”
“她正坐月子,不能来。”
“那他爹可以来呀。”
母亲紧紧逼问着父亲,父亲不厌其烦地说:“明年再说吧,我看了他们生了个女儿脸上不高兴,就走了。”
“女娃怎的,女娃就不是人呀?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本想让大家一起趁儿子的生日高兴高兴,不料让魏明伦的父亲给弄得美中不足。结果只好不等,全部上席。酒过三巡,魏明伦的父亲牵着儿子前来向各位打躬作揖。别看魏明伦刚一岁,那姿态,那模样,却总是惹得在场的客人笑个不停。大家让他再来一个他就再来一个,活像马戏班里的人逗猴子一样。接着大家要魏明伦跳舞,魏明伦就翘起小屁股扭了起来。大家掌声鼓励,魏明伦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声谢谢。所有的客人又哄的一下大笑起来。
不一会儿,魏明伦的父亲从内屋取来了些香、纸、烛、炮,又端来了满满一筛让儿子抓周的东西。诸如:书本、毛笔、刀枪、糖果、算盘、听筒、稻草等,他先净了净手,然后点燃了神龛上的蜡烛和木香,敬奉着祖先,祈求儿子健康幸福。周围的客人焦急地等待着魏明伦抓周的结果,看看这个后生将来究竟是文人墨客,还是将帅之才,是商场好手,还是政坛领袖。
魏明伦在父亲的带领下,沿着筛子小心翼翼转了三圈。
父亲说:“儿子呀,你最喜欢那里面什么自己拿去。好吗?”
魏明伦似乎听懂了父亲的话,点了点头,迈着蹒跚的碎步走了过去。他看了看琳琅满目的东西,每一件都是自己喜欢的,一时不知拿什么好。
父亲鼓励说:“取一件就行!”
魏明伦伸出小手,一下抓起了来。顿时有人高兴地说,这小东西将来是断文识字的。有人却不以为然地说,这孩子将来恐怕是位农民。因为魏明伦想抓父亲曾用过的毛笔时,不禁把旁边一根稻草也给抓了起来,所以在场的人各说各的不能有错。
抓周是不能来两次的,两次就不会灵验。这是老祖人传下的经验和规矩。就算魏明伦的父母想让儿子再来一次,第二次即使魏明伦抓到再好的东西人家都不会相信。
晚上,魏明伦的父母心里一直闷闷不乐。虽然两人交流的言语不多,但都知道儿子将来出息不大。开始满满的希望仿佛瞬间烟消云散,让人的确有些难以适应。
不知不觉魏明伦已经到了上学年龄,父母着急不知把他放到哪儿去好。魏家附近自家父之后,再也没人开办私塾,把儿子送到镇上又太远。想来这私塾没有还真不行。子女没文化将来怎样去革命?现在唯一只有余家寨一家私塾仍然在坚持,要么把儿子也送到那儿去,但是路途遥远,对这样的孩子怎么行呢?魏明伦的母亲说:“要么跟先生商量下,能否让孩子寄宿他家?”
“嗯,这倒是个办法,但不知先生意见如何。”
第二天,魏明伦父母一起带着儿子来到余家寨。一位大约六十多岁的老人捋着胡子,正在黑板前带着学生念唱《三字经》和《百家姓》。教室里的学生大约也只有十来个,男孩女孩都有。
所谓的教室不过是本姓的一家祠堂,里面光线暗谈。学生都是自带的桌椅板凳,高低不平,参差不一。教材是先生一边在黑板上写,一边教着学生抄的,没有统一规格和样本。有的学生本子,还是家长头天从小店刚买来的草纸临时订成的,有的学生连纸也没有,只有凭着大脑记忆刻在心里。
魏明伦的父母没有打扰先生的正常教学。因为他们清楚父亲也是做过私塾先生的,中途打扰是对先生一种最不尊敬的行为。那时父亲经常在家提起过这件事,惹得全家都不愉快,所以他们宁可在祠堂门口一棵大树底下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也要等先生下课再说。
这位先生姓余,字号寨,是余家湾唯一从事教书最久的先生。他的小楷写得非常有名,好多家里的碑石、神龛都是他亲笔题写的。因此,在附近还有些名气,投奔到他的门下的学生为数不少。
余美珍比魏明伦刚小一岁,父母疼爱得比什么宝贵。别看人小,天资聪颖的她什么都会说,先生也十分喜欢。因父母长期在本地有一套绝活的医学技艺,所以家庭相对来说,条件较之他人比较优越。父母提前把她放到学堂里来。
母亲一早帮她梳着一对活泼可爱的牛角辫,又套上两只花蝴蝶,使得天生丽质的小美珍更加漂亮,更加伶俐。她身着一套浅蓝色花衣,脚上穿着一双红褐色布鞋。魏明伦一眼看到就很喜欢。他死活缠着父亲一定要同余美珍坐在一块。
魏明伦父亲看到先生从教室里走了出来,便起身对先生说:“老先生,我也想把孩子托付给你,不知可否?”
余老先生眯着眼睛看了看:“你们是……”
“我们是魏家湾的,儿子叫魏明伦,今年八岁,属兔的。”魏明伦的父亲立即回答着老先生的问题。也许是两村相距有段距离,老先生不认识是正常的,所以他自报家门。
“哦,魏家湾?离我们有那么远,孩子每天来回怎么办?”
“是呀,我们想比其他孩子多出一倍的价钱,把孩子寄托在你这儿。行吗?”
“嗯,这问题我还得跟内人商量一下,说起来魏家湾原来不是有私塾吗?”
“正是俺家老父所为,只是如今到了咱辈再没有去打理。”
“哦,魏老先生的后代,你就是那位当年的抗日大英雄?你们先歇息一会儿,我这就去跟咱家内人讲。”余老先生得知魏老的后代投奔到自己的门下,心里感到非常荣幸,于是爽快地答应了魏明伦父亲。当然跟内人打个招呼,不过,是去走走过场罢了。
不一会儿,一位年轻白嫩的先生娘走了出来。
“可是可以,不过咱家没有住处,只有柴房,吃嘛俺吃什么孩子就吃什么。另外每个月只许你们来看一次,不许孩子分心。”
“行,行!”魏明伦父亲立即表态,并叫儿子立即给先生和先生娘行叩拜礼。
后来,先生果然把魏明伦安排在余美珍的旁边。魏明伦开始并不习惯先生讲课方式,好多听不明白的地方就问余美珍。余美珍对魏明伦也特别好感,只要魏明伦有问,她都乐意帮助解决。余美珍不会做的,魏明伦也心甘情愿地去做。
天长日久很多同学都不跟他俩玩,魏明伦也只有余美珍做朋友了。
十一
一九五二年春天,江风习习,江南依然满目仓夷。然而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镇里终于建起了一所真正属于劳动人民自己的学校。
学校位于镇中一座山坳之下,坐北朝南。教室全部是土木结构,上下两层。四周厚厚的墙砖是从附近大小不一的寒窑和庙宇里搬来的。整个校舍分为教室和办公楼两栋。老师是国家统一从各地调配而来的。
学校原计划招收四个年级,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前前后后招收的学生却不到二十人。魏明伦也是这时候从余家寨私塾转到这里的。
开始,听到如此好消息,学校办到自己家门口了。魏明伦和余美珍心里无比的兴奋,可是临别时,两人却并非如此。
“明伦哥,你走了,我会很想你的。你要经常来看我啊。”
“嗯,我保证回来,只是你在家多听娘的话。”
魏明伦提着行李准备出门时,余美珍却又拉着他央求地说:“你别走好吗?我怕,我怕很孤独。你多陪我一会儿吧,我明天送你回去。”
“不行啊,同学们都开始去报名了。要么你跟娘说,也到镇上去读。”
余美珍担心父母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因为目前全镇还没有谁送女孩子到那个地方去。他们都认为读书只是男孩的事,女孩子能认识自己的姓名就不错。自己今天能上私塾已是最幸福的事,还岂敢有上小学的奢望?
“我去跟娘说。”魏明伦其实在这里早已和美珍一样喊张氏为娘了。美珍的母亲也特喜欢他,所以魏明伦一直喊娘她也不在乎。
“娘,妹妹也想跟我一起到镇上去读。你就答应吧。”
“女孩子家,读什么书?你去好好用心,有空记住常回来看看你妹妹就行。”
“不,我要妹妹和我一起去!”
美珍的母亲说:“镇上离家那么远,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方便呢?”
“下雨下雪,我就叫妹妹在我家住。天晴的话,每天我亲自送妹妹回来。”美珍娘见两个家伙实在不好纠缠,只好说,等他爹回家再作打算吧。哪知道魏明伦还把美珍娘的话当真,一直等着美珍他爹回来。
“哦,好事嘛,现在提倡男女平等。魏明伦行啊,让妹妹和你一起去,好好照顾妹妹啊。”没想到余大海刚回家很爽快地答应了。魏明伦和余美珍高兴得简直要蹦了起来。美珍母亲却不解地说:“余大海你这样怂恿你女儿,长大后将成什么样的人呀?”
“哎,现在国家提倡教育平等,学校办到家门口了你还不乐意?我作为农管会的领导不带头,还有谁舍得把子女送到学校去呢?带个头吧,学校目前正愁招不到学生,我们把女儿送去也算是对政府工作的支持。”
“好吧,既然你说了,就按你的意见办。我明天把女儿和明伦一起送去。”
“好啊,这段时间我很忙。家里一切,全托付你。”
魏明伦和余美珍依然被分在一个班。由于双方年龄,较之其它同学偏大,又在私塾读了两年,所以老师直接把他们两人编到高班四年级。魏明伦担任班长,余美珍是学习委员,平时班里的工作主要由他们两人协商解决。
余美珍家离学校大概有四里路远,每天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来来往往是件很辛苦的事。因此美珍的母亲每天起得很早,首先把饭做好让女儿尽快赶到学校,晚上时常站在路口等着女儿回来。
正月,山村的夜晚,显得格外热闹。远处各家灯火闪烁,耳边不时传来阵阵欢歌笑语。美珍家也一样,全家围在一张油亮的八仙桌旁。桌上各种海鲜热气腾腾,余大海把大炮和号寨老先生也一并请了过来。大海说:“今天,把二位请来,是想特意跟你们商量一件大事。”
大炮笑着说:“好啊,承蒙贤弟看得起,只要老哥能办到的,尽管吩咐就是。”余大炮以为大海要自己和老先生为令千金说媒,便满口爽快地表达了自己的诚意。号寨先生一旁不停地附和着,是的,是的。
美珍处在一边感到坐立不安。她真的担心父亲是托人来给自己说媒,因此,想离桌,可又怕父亲不高兴。
这时,大海慢腾腾地说:“根据上级指示,今年咱村也要建起一所村办小学。我想听听你们意见在什么地方合适?”
“哦,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好事嘛。你说在哪就在哪,我看大家都会支持的!”
“村东头,我家有块地。目前,我看美珍她娘不能做,我又没有时间去打理,不如拿出来。你们觉得怎样?”
“用你一家土地怎么行呢?将来倘若孩子大了,你家哪有土地来种粮食呀?不行,不行!我们每家出一点,这项工作我来做。”余大炮说起话来就像他的名字一模一样。
“这个问题不用争了。美珍她娘我想也会同意的。”大海朝美珍她娘看了一眼,美珍娘立即点了点头。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一方面组织好劳力,另一方面准备合适的人选来学校给孩子们来上课。目前,上面只给我们村两位教师,其余的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我看,过了十五之后,大炮组织下民工,争取时间开工建设。我们准备下半年开始招生,四个年级班工作量也特大。这个希望号寨老哥多费些心思,给大家多做些思想工作,争取让每个适龄儿童全部入学。”
美珍脸上这才舒展开来。她想让明伦哥来学校给孩子们上课不好吗?这样,他们就可以天天见面,天天有心里话说。
余号寨老先生说:“就叫美珍来校代课吧,我想她能胜任的。”
“不行,不行!我决不能让自己的子女来抢这个位置。你们不要顾面子,这个事情是关乎子孙万代的大事。”余大海立即否定了老先生的建议。
“我有个人选。你看那魏明伦行不行?”余大炮说。老先生又跟在他的后头不停地附和着。
“就是那魏家湾的孩子?不行,不行。最好在咱余家寨找。”余大海说完。顿时,大家沉默不语。大海只好劝大家喝酒喝酒,回去慢慢物色。
第二天,魏明伦果然来了。美珍拉着他就问:“你想不想做老师呀?我们村里据说马上要做学校了,现在正愁没有人选来上课。”
“当然可以,只是人家会选自己吗?我又不是你余家寨的人啊。”
“只要你同意,我立即跟我爸爸说去。”
余美珍觉得魏明伦爽快地答应了自己,心里自然有说不出的欢喜。她认为这次总能把魏明伦留下吧,她要他永远地留在自己的身边不离开。只要天天彼此能厮守在一起,就是今生今世最大的幸福。
秋季,开学了。魏明伦被余家寨小学正式聘请为临时的代课教师,余美珍非常高兴。每天她不仅起得很早,而且将母亲的卫生用具和医药器皿一一消毒齐全,并将屋内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母亲看后十分满意,觉得女儿大了自己真是轻松了许多。
魏明伦来到学校,被分派到二年级兼班主任。自从进了学校成了老师之后,他再也不敢随意放纵自己了。因为他清楚老师的一言一行,对学生来说影响是极大的。更何况自己也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份工作,起码老师在人们的心中还是一份比较崇高的职业。所以,跟美珍接触,他时刻注意到个人的形象,并且,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随便上美珍的家门。
魏明伦单独一人一个房间,每天独自在校和其他老师一起同吃同住,只是有时忙不过来偷偷将自己的衣服递给美珍,让美珍给洗洗。
美珍自然是高兴。她希望魏明伦所有的事自己能承包下来,更何况是一两件衣服。余美珍觉得自己总算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她想每次把魏明伦的衣服亲自送去和魏明伦坐坐亲亲,但又怕魏明伦不同意,只好等到每晚他自己亲自来取。
然而,时间一久,这近在咫尺,却似天涯的感觉,让余美珍格外难受。每天她都会站在门口朝着学校那边望上几眼,哪怕听听孩子们一段朗朗的读书声,心里也感到舒坦。
特别是晚上,想起从前自己和魏明伦在一起的日子,她觉得独守空房的确不是个滋味。早点上床睡不着,晚点上床,日子漫长无法打发,跟母亲没有三句就相互顶了起来,不如不说。
却说魏明伦每天先跟老师们商量教材、教法的处理和使用,之后还要备课改作业忙得简直团团转。因此每晚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起来,也不感到日子难以打发,甚至感到快乐、兴奋、充实。因为每个学生在魏明伦的心中就是一本活灵灵的教科书,有生命、有感情。魏明伦几乎把个人的心,全部投入到学生当中去。他要对得起余家寨各位父老,更要对得起每天和自己一起天真活泼的孩子们。他和孩子们每天几乎是用心与心在交流,用心与心在对话。不久,学生们个个喜欢上了他,并与魏明伦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十二
没多久,余美珍的母亲被一个外地的病人请去出诊,时间来回恐怕要一个星期左右。母亲唯一担心的是美珍一人在家没人料理,便将所有的一切吩咐得停停当当,叮嘱闺女做事小心,不能接的病人就别接,等她回来再说。美珍见母亲罗嗦太多,就说:“你放心地去吧,我现在又不是个小孩子。”
白天,余美珍一人在家忙忙碌碌,自然不觉得时间很快从身边悄悄地溜过。可是到了夜晚心里却像被寂寞笼罩着令人胆寒,加上外面呼呼的北风在窗口上不停吹打,美珍一颗心总是感到毛骨悚然。她钻进被子里不断地安慰着自己:甭怕,你现在是大人了。万一有人敲门就说睡了,别开门!
第二天,余美珍再也不敢一人在家睡了,便直接来到学校把昨晚情况向魏明伦诉说了一番。魏明伦说:“那是你的幻觉吧,娘不在家,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放学之后,魏明伦立即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这时,校长说:“小魏呀,晚上七点开会别忘了啊。”天天不开会,偏偏今天开会。魏明伦心里有些抵触似的,心想,好啊,别小小事情又要拉扯几个小时。
魏明伦把作业带回家往桌子上一扔。怎么搞的,一个小小学校哪有许多会议?还非要参加不得缺席。余美珍看了他有些不大高兴就问:“什么事,让你那么烦呀?”
“整天开会开会,鸡毛蒜皮的事也开个会。不去!”
“不去,怎么行啊?要不领导会对你有看法的呀。你去吧,我在家等你。开完会就回。”余美珍一片柔情让魏明伦也无法抵挡,只好准时来到学校等着开会。
“同志们,今天的会议主要是根据上级精神,对各村寨农民进行扫盲办夜校的事。这件事意义重大。主要任务就落在各位的肩上呀。下面我将如何具体操作事宜以及咱们的分工说一说。这次每人必须至少发动二十人一班,时间是一个月,每晚八点大家必须到场,教委统一教材。”
魏明伦简直像一个霜打的茄子越听越烦。散会后,他拖着缓缓的步子悻悻地回到家门口,叫醒了余美珍。这时,余美珍正在床上打了一个盹儿,睁眼一听是魏明伦回家了,便立即下床开了门。
“怎么,你又不高兴?”
“搞什么扫盲?我看越扫越忙。年轻不学,这时候忙有啥用?不管它了,睡觉!”魏明伦不喜欢参加这样的活动,尤其人多露面的场合。他从不爱露风头,所以对农民扫盲一事一直兴趣不高。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校长搅了咱们的局。”美珍依然没有改变童年的习惯,迅速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了钻进被子里去,“别扫兴啊,以后每天晚上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不行,娘不在家你天天和我这样一进一出。小孩子就知道了。”
“那怕什么?我才不在乎呢,你还存许多顾虑?再说咱们的事哪个不知?我们帮他们做好事,谁不欢喜?”余美珍撒娇地说。
十天之后,美珍的母亲回来了,进门看到女儿红润的脸庞,活泼的身影,心里感到十分高兴。
“闺女啊,妈这次收获不小,仅用了两天太极针法,让那位病人站了起来。你说应不应该替妈高兴高兴?”
“当然,娘想吃什么?闺女做去。”
“不用,不用,娘觉得这套针法应该传给你,什么时候有机会听娘给你讲一讲?”
“好啊,娘今天传给我,明天我就传给我的儿子啦。”
“别嬉皮笑脸的,家都没有一个,还谈起儿子。”
果然,没过多久,美珍身体有些异样,浑身酸软无力,饭量明显减少。美珍的母亲感到很奇怪,是不是闺女生病了?美珍极力地控制着自己,每次心里却仍然不自觉地翻江倒海,呕吐不已。
“孩子啊,你跟娘讲实话,是不是跟明伦哥又在一起睡了?”
美珍有些害怕地瞧了瞧母亲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哎哟,我的妈呀,娘说的话,你怎么当耳边风了?”
余美珍并没感到事情有什么大不了。自己有了,叫魏明伦娶了自己不就是的嘛,干么那么紧张兮兮的?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看来现在已经是纸包不住火了。美珍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顿时整个余家寨的人像获得一个天大新闻一样。没几天,消息不胫而走一下传到余大海的耳里。大海立即回家,将美珍带到堂前像审讯一位犯人似的。
“魏明伦强奸了你,是不是?”
“不是,是我自愿的。”美珍跪在父亲的面前说。
“什么自愿不自愿,你说现在怎么办?”
“就让魏明伦娶了我吧。”美珍哀求地说。
“娶你?世上有这种便宜的事?竟然敢在老子的头上拉屎拉尿!”余大海满脸愤怒地说,“我就是断子绝孙也不让他娶你!”
“哎呀,大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忍一忍算了。只要闺女愿意,咱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净是让你给惯坏的,这时候还说这种话?我不同意!除非我死了才罢。”余大海的话简直让娘俩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时,魏明伦过来了,刚进门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余大海的面前。
“爸,是我的错。你要出气就往我我身上撒吧,我绝不还手。妹妹是无辜的!”余大海丝毫未动,看到魏明伦哈巴狗一样哀求着自己,却只好气急败坏走出大门。
美珍简直气晕了。人死了过去又醒,醒了又死了过去。母亲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心如死灰,无法挽回这种局面。
“明天就让她去县医院做掉,不肯去跟我抬也抬去。”余大海吩咐手下的人,语气坚决果断、刻不容缓。美珍的母亲哭得眼泪都流干了,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心里简直比刀绞还要难受。她好像看到余大海亲手杀掉了自己的亲外孙,看到余大海亲手毁灭了一个幸福美好的家庭。
十三
正当魏老师跌跌撞撞赶到医院的时候,余美珍也紧随着跟了过来。
“爷爷,美珍姨来看你了。”小儿子轻声地说。
“美珍啊,我们魏家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魏伯伯,你老别放在心上,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不都很好吗?你好好休息别说话,我和明伦都在这陪着你。”
余美珍此时的心情特别复杂。她不知这番话,在场的孩子们听了是否感觉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回首往事,她心里的确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但是今生今世毕竟还能和明伦在一起。魏老爷没有错,他对美珍的宽恕和谅解可以说是天地可鉴。今天,余美珍在场又有何理由无动于衷?她不能与魏明伦终身厮守,这一切只能是自己两人的缘份不够。怎么能将自己的一切迁怒到魏老爷身上呢?作为朋友自己也应该这么做。余美珍极力为自己找出各种理由,以维持内心一种崭新的平衡。
魏明伦看到余美珍站在旁边,听了父亲和美珍的对话,心里既感到温暖又感到万分忏悔。他没有照顾好美珍,是自己让美珍经历了许多曲折。他就是用全部的生命来弥补也无法挽回她那损失的青春。魏明伦内心的痛苦只有自己最清楚,没想到美珍至今依然牵挂着自己的一家。上天真是在捉弄一对生死离别的有情人啊!魏老师心里想着却不敢轻易表现。
这时,莫萍萍从药房里帮父亲取药过来。她看见魏明伦坐在父亲的旁边耷拉着脑袋像只阉鸡。余美珍也在场。
魏明伦问:“医生说,父亲怎么样?”
莫萍萍说:“恐怕不行了,建议咱们尽快弄回去。诺,这些药也许还能缓解两天。”
魏老师抱着父亲哭哭啼啼,看着依靠氧气维持的父亲喘着粗气,心里顿时悲痛欲绝。父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即使有很多的话,想对儿子说看来也来不及。莫萍萍走后,魏老师的父亲拉着他和美珍的手,艰难地说:“孩子啊,以后好好照顾美珍和他的父母啊。”一句话刚完,美珍和魏明伦的眼泪,顿时如倾盆大雨哗地一下滚落下来。
“医生,快过来呀,我父亲恐怕不行了。”这时,两位医生立即跑了过来。你们谁是家属?请立即把老人送回去。我们派一位护士专程护送。这时,大家七手八脚才把魏老爷安全送到了家。
初冬,树上的枯叶纷纷扬扬,没过两天,魏老英雄终于与世长辞。
魏府堂内,哀乐低缓,松柏垂泪。魏老师身穿孝服跪在父亲的面前叩拜不已。余美珍自始至终陪伴在一起。前来吊唁的客人,不时回头看到眼前的一幕,真是感叹万分。余美珍此时此刻在魏府应该是一种什么角色呢?当莫萍萍娘家人来时,心里当然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和看法。
儿子、媳妇、妻子都知道魏老师与余美珍的关系,但是父亲没有出声,他们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魏老师说:“美珍姨,谁也不准冷落。只要我有一杯羹,她也一样,谁也不能少了她一份。否则,都别怪我无情无义。”
魏老师把父亲临终的遗言当作圣旨。再说那天儿媳们站在旁边也听到。美珍感激万分,即使十天十夜不睡,也觉得要陪老爷子一阵子。莫萍萍无奈,一切只好记在心里等老爷子喜事办完再说。
魏老师对美珍说:“你有文化,老爷子的后事,你负责所有相关的账目开支及客人招待。至于厨房内的事让萍萍去处理。”美珍不好意思。她有些担心萍姐和众人的目光及议论。
魏老师说:“那有什么,咱们的事老老少少大大小小谁人不知?再说老爷子一生就这么一次,也算你对老爷子安安心心孝敬一回。”魏老师让美珍自由放松自己一次也未尝不可,因为余美珍确实也是魏明伦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余大海得知魏明伦父亲去世的消息后,大吃一惊。人生真如做梦一场啊。想当初为儿女之事,自己心里有愧。老魏是个好同志,一生为革命,为大家,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儿子在自己家吃喝却从没少过一分一文。
想到这里余大海感慨万千。他真想去送送老魏,哪怕看上最后一眼,心里也总算有个解脱。可是众人的眼里自己是不是能够得到原谅呢?余大海心里又有些畏惧。
“多好的一个人呀,说走就走了。听说魏老爷子最后还担心的是咱家的闺女和我们的一家。”美珍的母亲一把眼泪一把辛酸不停地说。她现在责怪老头子有啥用呢?只指望女儿美珍好好送送魏老一程,也算是余府一片心意。
出殡那天,天降骤雨。魏老师端着父亲遗像,余美珍也穿着孝衣紧帮魏老师撑着雨伞。一路送行的队伍像长龙一样,余美珍生怕魏老师伤心过度,一会儿给他递水,一会儿给他擦着脸上的泪水。
莫萍萍独自一人既哭父亲,又哭自己。身上全部被雨水淋得没有一处是干的地方。旁边的人看着她,的确是伤心至极,不像有半点做作行为。
“魏老爷子家,那样的一个好媳妇。怎么魏明伦不大喜欢呢?”
“是呀,你看那美珍还是不是像当年一样迷恋着魏明伦呀?这次老爷子走了,她一直守在身边比莫萍萍还要体贴。”
不一会儿,人群中各种各样的议论,在传递,在飞扬。
晚上,送走了客人,余美珍像位主妇留了下来。魏府里顿时唇枪舌剑激战了起来。大儿子喊母亲莫萍萍吃饭,莫萍萍却气愤地说:“不吃,我看见就饱了。”
美珍站在一旁听了很不顺耳,便说:“萍姐,你是不是看我这几天在这里,心里很不舒服?既然如此,等会儿我和明伦把账目交代清楚立刻就走。”
这时,魏老师走了过来,问:“怎么回事?父亲头七没过就吵起来了,嫌人家帮忙帮坏了?”顿时,莫萍萍跳了起来。“哦,你们贼眉贼眼的,我说几句就不识好歹了?一群骚货,一群不要脸的东西!”
魏老师听了上前朝莫萍萍的嘴就是一巴掌。莫萍萍的嘴鲜血直淌,儿媳们瞬间上前制止。莫萍萍却越发哭得厉害起来,闹得隔壁邻舍都不知发生了什么。美珍自知不好意思,就说回去,账目以后再说。魏明伦不肯,他决意要留美珍。
“明哥何必呢?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为这在晚辈们面前闹着,确实不值得。”余美珍一句话令在场的儿女们觉得很对。小儿子说:“美珍姨,你别往心里去。我妈是这种人,要么我开车送你?其它的事咱们明天再说。”
十四
夜晚,外面一团漆黑,余美珍在魏明伦小儿子的护送下,一径回到了余家寨。魏明伦整夜却翻来覆去,内心觉得很对不起美珍。
余美珍跟魏老师把老爷子后事账目交代清楚后,魏老师数着手上一叠钞票,竟然老泪纵横起来。
自打记事起,他觉得父亲把整个心都掏给了自己。小时候听娘说自己身弱多病,父亲急得几日几夜没有合眼,经常背着自己四处求医。父亲把自己看作是家庭的希望,自己的精神支柱,为了自己经常忍饥挨饿,餐风饮露。
魏老师深感忏悔。父亲在世自己没有好好地珍惜和报答。他后悔为父亲想的太少,做得太少。特别是自己成家的事让父亲内心纠结,颜面扫地。
后来学校负担全部压在自己身上时,自己对父亲关怀更少。七十岁了还让他下地干活,这一切几乎瞬间成了魏明伦内心的伤痛和悲哀。他没想到自己的一生竟然是让父亲受苦受累的一生,他没想到自己的一切并没有给父母带来任何幸福和骄傲。他感到自己无德、无才、无能。
他想对父亲尽忠尽孝,可是如今物是人非,真叫魏明伦心里永远留下了一个不可弥补的遗憾。
“明伦哥,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伤心。”美珍安慰道。
魏明伦这时擦着眼泪说:“美珍啊,那天确实对不起,内人那样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一切解释清楚了就行。”美珍拍了拍明轮肩膀,“明天,镇上文化中心就要封顶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魏明伦这才记起身上的重任,当然要去。那项工程是自己亲手负责,自己不去怎么行呢?日子你定的?美珍点了点头。
“要不你在家休息两天,我去也行。”
魏老师立即站了起来,咱们都去,场面搞热闹些。这是咱镇一个门面,万一有个闪失,我向大家交不了这差呀。说完,魏老师收拾好所有的账目,说:“美珍啊,谢谢你!一切都让你费心了。”
“哎呀,你又把我当外人看了。你不清楚咱们生来就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两只蚂蚱吗?”说完便朝魏老师使出了一个诡秘的笑脸离开了。魏老师站在那儿好像发呆了似的,依然回味着美珍刚才那句话中的含义,最后也笑了笑转身回家去了。
上午十点之前,魏老师就急急忙忙地跑向工地,各位领导均已到齐,正在议论着他时,他正巧赶到。魏老师见到各位既握手又道歉,好像今天大家迎接的领导是自己一样。不一会儿,他吩咐美珍散烟,安排鞭炮燃放的顺序等。
莫萍萍自打和魏老师在一起,生活好像平平淡淡,没有多少火花产生。
记得大儿子出生的时候,魏老师还站在讲台上。人家说你做爸爸了,他还似信非信地说,不可能妻子许早就生产了。等到父亲赶到学校时,他才真相信自己不知不觉地成为了人父。
后来,魏老师每星期回家一次,看看儿子,对莫萍萍的感觉似乎也贴近了些,看了莫萍萍每天辛辛苦苦喂养自己儿子的份上,有时也偶尔开始在她的脸上亲了几下。莫萍萍此时此刻才真正感到女人的一种幸福洋溢在脸上。
然而,好景不长。当余美珍再度出现的时候,魏老师整个人的魂儿,好像被别人偷走了一样。莫萍萍每天守着空房,感到这世上只有儿子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和快乐。
后来,学校因缺人手魏老师把莫萍萍请到学校来,原本夫妻可以天天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哪知道魏老师每天应付的人和事特多,今天不是这里陪领导,明天就是外出学习、开会。整个校园里莫萍萍就好像是个守夜的人,每天校园内开门、关门时时刻刻离不开她。
莫萍萍无怨无悔,心想只要自己做到的,能为魏老师帮衬一点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学校每月还能给自己两三百块钱的工资呢。自从莫萍萍到学校以后,魏老师跟她同床共枕过几次,莫萍萍心里完全有数。只是因为她太看重了魏明伦,所以一直让自己的青春岁月就这样渐渐地被掩埋、被老去。
清晨,走在回家的路上,魏老师看到田垄里农民山歌对唱的情景,心里突然感到豁然一亮。镇娱乐中心马上就要完工了,是不是提前组织农民搞一场文艺演出,弄出点特色来,让大家尽情地唱一唱,乐一乐,也是表达咱农民共同幸福的心声。
是啊,自从改革改革开放以来,农民的确受益匪浅,各家生活水平普遍得到了提高。你看近年来,各村农民都自发成立了舞蹈队、腰鼓队、军鼓队,可是一直以来都各自为阵,没有谁来领头组织。也许一方面上面经费缺乏,另一方面安全问题难以保障,全镇精神文明阵地由来已久处于一种空白的状态,无人问津。
中央一再强调我们要两手抓,两手硬的道理,魏老师今天才感到是多么的重要。现在物质水平提高了,精神文明却被人们忽视,这样的发展就是一种严重的畸形表现。魏老师也不例外,每天除了物质上的享受之后,自己不知道干些什么?年轻的时候,没事自己还看看书,写写杂感,钻研点科学技术。现在两眼昏花端起书来是一片模糊。特别是自把果园的事全部交给了儿子后,魏老师的精神方面更觉得空虚。打牌、赌博生来自己很少摸过,有时别人强行自己来过几次。可是上场之后,头几轮还可以,接下来却是天旋地转,输得一塌糊涂。因此,这些游戏无论如何都提不起魏明伦的兴趣。
魏老师唯一兴趣是拉二胡。哪怕一首平常的歌曲经过他的演奏,就变得情深意浓,有滋有味。
夏天,天气很热,乡下的人每天晚上都要在各家门口坐上几个钟头。这时,魏老师二胡一拉响,附近的青年男女便像鸟儿一样飞了过来。独唱、轮唱、合唱,应有尽有,花样繁多。让在场欣赏、观看的人,半夜时分都不愿离去。
前年,镇荷花节文艺表演赛中,魏老师竟然以一首《赛马》独奏曲一举夺魁,赢得大家啧啧称赞,台下人们不断向他投来了许多羡慕的眼光。美珍也站在其中心里感到无比自豪。
正走到镇政府门口,魏老师突然被镇长看见,镇长立即招呼他,说:“魏校长啊,根据上级文件精神通知,下月全镇准备集中组织一次庆国庆汇演。你能不能对各村老协进行下指导?把把关嘛,争取让各村的节目有亮点有看点。”
魏老师毫不犹豫地说,可以啊。心想只要政府支持,哪怕每月一次演出他也乐意。这样,他就能忘掉过去所有的烦恼,天天变得开心。
魏老师把镇长的话简直当作了圣旨,回家立即着手考虑哪村什么节目,需要多少人参加,要用什么道具,哪些歌曲比较适宜等等。他想把莫萍萍也拉上去一展身手,莫萍萍却怎么不乐意。她知道自己是个五音不全的人,喉咙天生像只鸭子,叫她上台不是丢丑吗?魏老师的鼓励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最后,莫萍萍把魏老师的鼓励全当作耳边风,甚至在他要叫的时候,自己偷偷往地里跑。
“简直是发疯了!年轻的时候,我从没唱歌、跳舞,老了还学这个?”莫萍萍说,“要唱你唱,干么总拉别人?我不喜欢。”
“你不知道,现在全国人都在跳,在唱。你看全镇哪村的人不是这样?到时镇文化中心里天天热闹,你不想去?告诉你,镇里这次国庆演出,镇长亲自点名要我出马。我想到时娱乐中心落成咱们俩也去表演一个《二人转》,怎么样?”
庆国庆的文艺汇演如期在镇中心幼儿园操场进行。那天彩旗招展,气球满天。红地毯的舞台上,四周整齐地摆放着各色鲜花。魏老师作为本次活动负责人率先坐到主席台上。余美珍作为镇优秀女代表也随后列席就坐。
演出之前,镇党委书记对魏明伦和余美珍等先进代表进行了一番简要的介绍和表彰,并号召全镇所有的干部群众不断向他们学习,努力为家乡积极出谋献策,争取为家乡做出更大更多的贡献。之后,大家照样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莫萍萍站在台下。她听了领导的讲话却怎么感到句句肉麻,似乎今天的活动是号召全镇人来参加魏明伦和余美珍举行的婚礼。
庆祝活动就应该像个庆祝活动的样子嘛,怎么跟先进扯上了边?有人觉得来这么早本想赶个全场节目看看,哪知道魏老师这一弄,让大家都觉得上当受骗了,像看电视剧,有的人总喜欢把那长长的广告硬塞给观众一样,心里确实不是个滋味。台后的演员们都在等着不耐烦了。第二位领导讲话还没结束,观众的掌声就响了起来。
这时,一位身着晚服的小姐从台内走了出来,紧随其后一位身西装革履的小伙子跟了上来。
“各位领导、各位父老乡亲,丹桂飘香,举国同庆。今天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相聚在长江岸畔,赤水之滨,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看今朝我们意气风发,让我们共同踏着时代的节拍,为祖国的繁荣和昌盛,尽情歌唱,尽情舞蹈吧。下面掌声有请我镇优秀女代表余美珍独唱《谁不说俺家乡好》,二胡伴奏,魏明伦,伴舞,余家寨老年协会刘秀英等。”
演唱开始,余美珍字腔圆正,声音甜美,博得在场观众阵阵喝彩。魏老师伴奏时拉得歪头歪脑,感情非常投入。没想到当余美珍开始演唱第二段时,魏老师二胡外弦突然绷的一下拉断了。顿时整个会场哄的一下,人们笑翻了天。魏老师只好点头表示歉意,让余美珍重来。没想到结果魏老师竟然只用一根里弦把整首歌曲拉完了。不一会儿,场上又爆发出一阵阵的掌声,魏老师似乎榨出了一身冷汗。
十五
魏老师成功的演出,得到镇领导一致认可,之后,被大家推选为镇老年协会会长,全面主持本镇老年协会各种日常工作。这对魏老师来说,好比吃菜选对了口,内心充满了更多的自信和力量。魏老师想工作从哪儿着手呢?老年协会不就是要带头组织大家多玩玩,多活动活动。眼下快要过年了,辞旧迎新之际,挖掘群众喜闻乐见家喻户晓的传统文化,对魏老师来说,总算选对了路。
魏老师决定“玩龙”。这是民间常见的一种文娱活动,已经二十多年再也没有人去组织过。各村青壮年主要劳动力都已外出务工,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或未成年的小孩子。这年头呀发财致富的梦想对大家是越来越有吸引力,对精神层面的需要都无暇顾及。小孩子每天除了蹲在电视前,很少亲身参与或观摩群众性的文娱活动,甚至有的对“玩龙”听都没听说过是怎么回事。
魏老师想,目前各村留守妇女相对来说比较突出,有的甚至只是留在家里带孩子。男的大多数是挣钱的能手,即使请来恐怕也待不上三天,不像自己退休在家是享受国家待遇的人。
就这样,魏老师率先组织了一支妇女舞龙队。他要求莫萍萍和余美珍都参加,自己动手,就地取材。魏老师特意请了两位扎师,不日开始扎起了龙头、龙身和龙珠。之后,他又买回了几十个手电筒分别做龙眼和龙身的照明。
训练之前,魏老师听老人说,玩龙呀,千万不能随便,一定要先请神求保。否则,将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也不敢参加。就算你十个魏明伦也承担不起相应的后果啊。
这一说,还真让魏老师犯难了。你说迷信吧,谁能相信?毕竟老百姓大多数文化素质不高,只要这风声出去整个龙队不瞬间会军心动摇吗?自己的心血不白费吗?没有办法,这股暗流的力量的确让魏老师思索了好几天。
最后,他只好花了两、三百元,按着当地古老的习俗,请了个祝龙的师傅过来,照着如下祭文念了几遍。
打起锣鼓发亮灯,弟子守夜请神明。
拜请拜请我拜请,拜请金角老神龙。
神龙本是天上圣,弟子求下保太平。
玉皇大帝我拜请,拜请玉帝老尊神。
如来福祖我拜请,弟子求下保太平。
观音大神我拜请,弟子求下渡众生。
弥勒尊神我拜请,八大金刚请一声。
十八尊神我拜请,天宫赐福请一声。
王母娘娘我拜请,七仙姐妹请一声。
土地尊神我拜请,保佑禾苗五谷登。
众位大神我拜请,各位小神请一声。
各位尊神我拜请,天兵天将请一声。
拜请拜请三拜请,拜请下凡保太平。
一保老者添福寿,二保少者产麒麟。
三保学生连科中,四保姑娘受皇恩。
五保五谷仓仓满,六保六畜享太平。
七保七子团圆会,八保八仙庆寿春。
九保九世同居在,十保荣华万年春。
魏老师越听心里越焦急。自己做了几十年的教师,今天竟然在这里也面对着猪头供果三叩九拜。这是不是自己对自己一生清白玷污吗?万一被他人,尤其是自己的学生知道。把自己指责成迷信的倡导者,那不是有损自己一生讲台上的形象吗?
可是在这种环境下,个人的力量无法抵挡。如果光考虑个人洁身自好,那又如何去挖掘民族传统文化?真希望人们能理解魏明伦此时此刻的良苦用心啊。无奈,魏老师只好全过程尊重传统要求来进行。
训练的时候,他把余美珍安排在首位握龙头,莫萍萍在龙尾。开始,莫萍萍没注意,心想老公怎么说就怎么干。哪知道旁边的人,七嘴八舌让莫萍萍感到自己真有点不自在。自己老公主事还让别人排第一?不说你把我排在第一,起码不要让我在最后吧。魏明伦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说不参加你软磨硬泡。我给了你面子,你却把自己的老婆丢在后边做丑?
当天,莫萍萍要求退出,魏老师却怎么不答应。魏老师说:“你别误解,龙尾是压台戏,是整条龙最生动的表现之处。别人不懂,你之所以能吸引许多眼球,正说明如此。”
莫萍萍死活不同意魏老师的观点。她始终觉得魏明伦是在骗自己哄自己。这时候,要换人,你说叫谁上呢?魏老师感到很为难,但又不能发脾气。这不是在学校像对待学生,老师的话就是圣旨,老师的话是百分百之百的正确。
魏老师顿时灵机一动又说:“要么,我再加条龙。你也做龙头如何?”莫萍萍没做声也没反对。魏老师只好临时再加上一条龙,来个二龙戏珠更精彩。可是队伍庞大,组织工作自然一个人手忙不过来。魏老师只好将第一条龙的训练和管理工作全部交给了余美珍,自己负责第二条龙。
大年初一,魏老师便和余美珍商量是不是在镇上试演一场。下午,各家送走了客人之后,所有队员便敲起了锣鼓热热闹闹地走到街上集中了起来。那统一的服装,整齐端庄、色彩鲜艳,队员们雄纠纠气昂昂,一步踏着一个鼓点,没有半点凌乱之感。手上的长龙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特别是那高高的龙头威武雄壮,一起一伏。姿态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不一会儿,锣鼓密集,两条龙的身子渐渐蠕动了起来。鼓声越来越急,龙的却在空中飞舞似的。四周围来的孩子个个睁大着眼睛仿佛看到旷世的真龙一般,那么生动,那么流畅。
接着各家各户的鞭炮声,礼炮声开心地绽放不停。整个小镇瞬间欢乐得比大年三十除夕之夜还要热闹。
魏老师手握着一杆火红通明的龙珠。两条长龙随着龙珠一起一落,时急时缓,时上时下。随着队员们舞动的叫吼声,围观的群众也不时给予阵阵地喝彩。三十多分钟过去,魏老师和队员们都不觉得丝毫疲累,依然不停地在来回地舞动着吼叫着。直到夜幕降临,各路队员收拾好一切才回家。魏老师和余美珍走在最后。
“今天看来,大家表现都很不错,相互配合得十分默契。”魏老师高兴地对余美珍说。
余美珍说:“明伦哥,我怎么感到头有些晕,也许你舞得太快,现在还是有点。”
“要不要紧?我送送你吧。”
魏老师第一次听到余美珍拒绝自己,心想,她从没有过这样,只要说我送她就是相当地高兴,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行,我一定要送送你。几十年了我送过你多少次,难道就落下这次不成?”
“今天是过年啊,萍姐和孩子们正等着你回家呢。”
“那怕什么,我们天天在一起,就是半夜回去他们都不在意。”
正走在半路,余美珍突然感觉双腿迈不动。她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魏老师说:“来,地上不干净,我背你走。”
夜晚,四周一片漆黑,脚底下只看见隐隐约约地一条熟悉的马路在延伸。魏老师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美珍一边走一边聊。他想起第一次背美珍上医院的情景,那时候美珍感到过一丝的幸福掠过,但最终还是不要自己背;今天是第二次,美珍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脖子,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感觉?要是有一丝的月光该是多美的时刻,可是美珍此时此刻躺在魏老师的背上却在不停地呻吟。难道她今天感到的真是痛苦?直到回家,魏明伦才相信美珍的一切全是真的。美珍双腿不能下地,渐渐有些亮肿了起来。
“要不要上医院看看?”
“这过年的谁在医院?大年初一上医院也不吉利啊,过两天再说吧。也许是今天太累了,睡一觉明天可能会好些,今晚你要不要就在这里睡?”余美珍立即问。
“你说呢?我听你的。”魏老师开玩笑似地说。
“你回去吧,今天过年。”
十六
从正月初一到十八,镇老协集体活动余美珍总共只参加了四次,魏老师整整半个月心情不爽,闷闷不乐,并且几乎每天都是在余家寨度过的。
魏老师担心美珍身上的病是不是复发了?万一让美珍后半生就这样每天靠人服侍着过,自己的心情也不好受。假如当初知道会有这种后果,哪怕是座金山银山,我魏明伦也不会出这个主意。余大海自己成了要人来照顾的人,余美珍现在这样子让魏明伦每天真的无法移开半步。
十多天来,魏老师虽然外出时,把一些东西都给余美珍和余大海准备了齐全,但是一颗心却始终放不下来。每当他带着大家到各村表演时,情绪再也没有原来那么高涨,那么激昂。直到农历十八那天,大家按照当地习俗把龙送上了西天,他才感到有丝宁静。
魏明伦心里越来越感到沉重和无奈,只希望奇迹能尽快在眼前出现,只希望美珍身体早点恢复。
正月刚过,美珍的身体仍然没有多大的进展。镇文化中心即将要举办落成庆典,各单位领导都要亲自来参加观摩。魏老师作为发起人理当准时出席,安排工作。余美珍知道后,内心一种激动涌上心头。她也要亲自去看一看自己和魏老师一起亲手负责的工程,也算是分享下自己爱心结出的成果吧。
魏老师说:“算了吧,你这样怎么去啊?我到时要照顾客人,哪有时间顾及到你。”
余美珍说:“你帮我借把轮椅来,推我过去。哪怕看上一眼,我心里也舒服。”
魏老师只好从镇医院租了把轮椅,把美珍一步一步推到镇上。
落成庆典开始,各种礼花、爆竹响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各位主要爱心人士代表和领导们一一就座。照相机的灯光闪过不停。魏老师被推倒前排西边。当主持人念到余美珍的名字时,顿时,人们东张西望,翘首以待。镇长低声问魏明伦。魏老师说,她不方便,算了吧。
“赶快去请呀,就是背也要把她背来。她可是位功不可没的功臣啊,怎么不让她过来呢?”镇长的话,魏老师不敢不动,也不容魏老师再三地去解释。他真的下去把余美珍背到台上,顿时台下掌声雷动。人们为这两位无私奉献的特殊嘉宾感到惊讶,更感到骄傲。
魏老师的小儿子和媳妇,后来,在镇上真的还是开了一家饭店。中午饭店里热闹非凡,所有的贵宾均集中在这里用膳。魏老师推着美珍走近瞄了一眼,儿子和媳妇也都已看见。魏老师没有停住脚步依然不声不响离开了。
“你去吧,要不人家等你呢。”美珍反复地对魏老师说。
“算了吧,咱又不能喝酒,坐在桌上别扭。”
“你是不是看到儿子和媳妇的饭店,就不进?我说呀,这好机会人家愁给儿子找不到,你们父子俩就是这么倔!”
魏老师看不惯儿子这么伺候着别人。即使再好的生意,他也不欣赏。他认为儿媳都是在给自己丢脸,是没有出息的典型代表。还想借自己的关系帮他拉生意?没门!有本事他们自己尽管现去,拉我这老子算啥?
尾声
没过几天,法庭两位工作人员给魏老师送来了一张传票。莫萍萍跪在工作人员面前哭得呛天抢地,伤心不已。她没想到自己放纵丈夫竟然招来如此大祸,她没想到余美珍的丈夫得知情况之后,从四川赶了过来,竟然一纸诉讼将魏老师告到法庭之上。
冒着毛毛的细雨,穿过一条深深的柳巷,河风吹乱了头发,魏老师在两位执法警官的看守下,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近了那辆停在路旁的警车前。不一会儿,他回头朝着家乡那座小镇匆匆地看上了一眼,便被推进了车内。
小车在宽阔的长江大堤上飞快地行驶,窗外的小雨依然下个不停。
被审席上,魏老师的辩护律师认为:魏明伦虽然与余美珍不是夫妻,但两人的感情基础牢固。魏明伦几次不顾个人生命挽救了余美珍这在道德上是令人敬佩的。虽然在与余美珍接触的过程中,有过不明不白的暧昧关系,但是原则上并不构成强奸罪。这是双方两厢情愿的事。
魏明伦从小和余美珍生活在一起,并多次承诺为余美珍父母养老送终,而且最终不顾家庭的反对始终如一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其次,魏明伦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带领全镇父老乡亲成立了各种专业合作社,为家乡尽快甩掉贫穷落后的帽子,立下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在职期间,他鞠躬尽瘁安心做好自己本职工作,为全镇发展培育了一批又一批建设人才。晚年,他仍然牢记着自己心中的职责,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充分发挥着自己的余热,为全镇精神文明建设,身体力行,出谋献策,先后得到很多群众的拥护。
从以上种种迹象和动机看,被告人是完全把一颗心交给了党和人民。至于,在老年人活动中造成了余美珍病发,这在客观上与被告没有充分必要的关系。因此,不能将责任推到被告人身上。
原告曾在广州曾与人打架斗殴,被判过三年的法刑。之后,原告
是被告花了十万使其从监狱里提前释放,现在原告不但不知感恩,反而回家后经常打骂妻子,导致妻子染病一身无法生存,最后选择私下逃回老家与父母一起生活。在日后的生活中,原告没有给妻子分文生活费用。病重期间,全部是被告一手照顾。仅凭以上陈述,可以看出原告的本质和动机是什么?请法官大人分辨。
余美珍丈夫坐在一边简直气得脸色铁青。
“你,你尽是胡说!我妻子就是魏明伦给害的,不是他我妻子会丧失生育能力吗?不是他我妻子会落到这个地步吗?”
“肃静,肃静!”法官大人再三敲着手上的法锤,“有请原告律师陈述。”
这时,原告律师似乎有些底气不足地说:“在原告妻子病前,被告曾多次与其爱人有过暧昧关系,致使原告感到心里压力过重,人格受到侮辱,后来沉溺于赌场,不幸杀伤他人。这完全跟被告有直接因果的关系。
被告曾经也知道原告爱人身体患有肾病,并不可否认是他曾经挽救过她,但后来是他再三要求原告妻子,参加过度的体力活动,致使产生今天的后果。功归功,过归过。二者绝不能混为一谈。被告应该为后果承担主要的责任。以上本人陈述完毕。敬请法官大人裁夺。”
在情与法的斗争中,被告律师又站了起来。
“法官大人,我要补充的是,原告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赌徒,他的习性并不是今日今时养成的。众所周知,原告很小的时候就是以赌为生,四处漂泊的人。他的结果纯粹是其个人咎由自取,与其它人并无任何关系。原告妻子余美珍就是最好的人证。”
法官大人这时喊道:“传证人。”
余美珍不慌不忙被推到审判席前。
“法官大人,我代表原告,郑重向你们提出撤诉。这纯粹是我们家事,没必要惊动大家。我与被告无怨无仇,我们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伙伴,患难与共的知心人。我们还要合作,还要回去继续完成全镇未开展起来的文化事业。”
回到家里,魏老师思索了几天,还是决定辞去镇老协会长一职。很快魏老师的要求得到了镇领导批准。镇领导立即召开会议,选派了一位在职年龄大的老同志担任。
黄昏,夕阳照耀着大地。富有浓厚乡土气息的马路上,一对推着轮椅的老人,正缓缓前行不断回忆着自己的人生。
坐在浓荫底下,看着远方,我好像被魏老师的故事带到一个神奇而迷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