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时,品味朱自清的《春》,那样悠闲地笔触,字里行间都氤氲着春的意味:“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
朗朗几笔,并不丰腴,春平淡的意味却极其深刻。
是的,春景是淡的,不仅淡,而且平静。平静的让人嗅不到花香,触不到阳光。就连它的好,都不忍声张。
夏天的景最放肆,一朵朵花娇艳的盛放,饱满到压弯树梢也不罢休,还要霸占着阳光,尽享人们惊艳的神色;秋天的景最慷慨,浩渺苍穹下,阡陌小路上,林间……就连耳畔的风,都仿佛有一锅来自黄粱饭的气息,充实又饱满;冬天的景最突然,你有闲转身,不是朔风怒吼,便是雪花已造访半日。可能你因前一秒阳光和煦而漫步街头,下一秒便为冷风吹来的乌云而烦到为闲琐小事心动。
只有春景,把它的好都藏在青瓦黛墙间,石旁嫩草里。平整掠过,不让人察觉,渐渐被人遗忘,就算是它的凋零,也是无声而慎重。人们只记得突然的雪与肆虐的花之间有一段时间的过度,却在下一个冬天来临前忆起,又忘记。年年岁岁,春以一种姿态,一种神韵,延续它的平淡,它的波澜不惊,它的折戟沉沙。在时间的空白里,那样默然……
可是,平淡的春天也会有涌动的时刻。在一个慵懒的午后,我感到涌动的春天扶摇而来。
出了门,右拐。第一条小巷的尽头,有一颗杏树。枝干分明,斜斜的伸向小楼宽阔的阳台。我曾见过一场杏花雨,它们雪一样的飞舞,安然的从天空飘落,这样盛大,落在地上却一点声息也没有。可是走进了,就与一蓬又一蓬白到刺眼的杏花撞个正着,惊鸿一瞥,那样的绚烂就铺天盖地涌来。好像一夜之间,整棵树就被密密麻麻的花朵层层叠叠的压着,枝丫相互交叠,花朵汇成海,或淡粉,或雪白。无论在哪个角度,在哪个瞬间,只要一撇,便能一览无遗它的灼灼光华。从树下一路走过时,杏花落到肩上,世界那么静,我好像听到‘啪嗒’一声,它凋零了。
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吹过,把本就腻腻的香气满天满地的洒下,全城香。我忍不住揉揉鼻子,朝着空气深深吸进一口,又张张嘴,宠溺的咬了一下。恍惚间,我竟有种时光错落的感觉。我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这不是夏天,而是涌来的春天。谁说春天静谧?你看那树那花,那样盛放,你舍得忽略它们不遗余力的燃烧吗?谁说春天平淡,你听那声那响,你舍得遗忘它们喧嚷叫嚣的凋落吗?
回到家,那种惊艳之感把胸口堵的满满的。望着满树繁花肆意的开着。然后情不自禁的,我就想起与邻居戏剧般的相识。
去年,我不负家人重望,考上市重点高中。于是,命运使然,我离开生活十六年的老房子,搬进一幢离学校不远的二层楼里。楼下是一户三口之家,对这隔室之邻,我一直未去了解。多半是因为他们无孔不入的琴声。
每次窝在房里学习,忽高忽低的琴声都会如沙漏之沙般不绝于耳。有一次,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思维模型被突如其来的琴声搅乱。我气急了,‘噌’的一下窜到门口冲走廊怒吼:“小声点行不行啊!”
黑暗的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琴声骤停。我有些尴尬,又有些后悔。在此之后的三天里,我一直没有听到琴音。这更加重了我的罪恶感,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冲动像给邻人执行了枪决一样。于是,为了减轻我的罪恶,每次下楼时,我都顺便带上他们的垃圾,希望能减轻我们之间的芥蒂。
不过,我真的是多想了。因为那天,我把洗好的毛巾挂在阳台上。第二天晨起去取时,除了满园芬芳,只剩光秃秃的衣杆。低头看,那条毛巾被开花的杏树稳稳托起。我忙跑下楼,取下毛巾。才靠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心下莞尔,这不是我用的那款,它们已经帮我洗过了……
现在我相信,春天真的来了,它从爱的天际跋涉而来,不迟不早,在适当的时候让你意识到它汹涌的存在。不平静、不掩藏,就携着杏花香气涌动在天空里,涌动着吹开满园春色,涌动着吹化人心底的坚冰。
而我,也的的确确感到它汹涌的存在,感到它把善与暖越陌度阡的遥寄到人们心底。这样涌动的春天,我从未感受,却格外接受。因为它在十万狂花一夜开的气魄下,又不忘为邻人送来一阵香氛。
春深不知处,却处处有春涌,这样的春天何来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