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10月我换了个学校,从远在郊区的市技工学校,调到市区内一干部培训学校。此后不久,偶然碰到市技校保卫科科长陈军,闲聊中陈军给我说:你们单位的刘亚星,是我的熟人,我们两家还有点偏亲戚的,若是论起来辈份的话,我们应该属于是稍远一点的老俵。
刘亚星是培训学校的(语文)高级教师,我们都喊其刘教授。他写得一手好书法,市里的不少领导都曾向其求过墨宝。他不高兴时,谁的求,他也不理;喝酒喝不足兴时,哪个朋友的面子,都不给;喝足兴了,他照样能把握住自己,再好的朋友再高级的领导也只能给予一面墨迹,除非是人家拿着让他所佩服人员的墨宝来换取。
碰到陈军后的某一日,在学校的二门口处我遇到了刘教授,闲聊中顺便说起碰到他老俵陈军的事。他当即面色凝重,一本正经地说:你别听他胡球叨叨,他算啥球老俵呀?我才与他八竿子还打不着的。在过去,他家几辈都是我家的长工,现在,怎么能配得上跟我攀起亲戚呀?亏他还能说得出口。
他的声调很高,几乎是半个学校都能听到。要知道他会如此火爆,还给他唠什么磕呀!我说:刘教授,这哪是哪呀?亲戚,终归是亲戚吗,甭管谁雇谁了,现在不也一样?都是相互帮个忙的。他义正言辞地反驳我:那不一样!人与人,有时他就不一样,这是本质上的不一样,不是长相上的不一样,也不是个子高低上的不一样,你知道这不一样在哪里吗?
我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
他开始给我解惑:不一样在贵气上。什么是贵气?你知道,什么是贵气呀?
我还是把头摇。
他又重复两遍“什么是贵气?”后,才开始给我上课:贵气吗,很难解释的,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很快就会明白的。具有贵气的人,是高贵之人,就是要像我们那里过去一个大员外家的李八少那样的人。解放前,人家李八少家是阔财主,我们那里的大户,不过,他一家都不是坏人,所以他们家的人在刚解放那阵就没有被镇压的。解放后,李八少虽家道没落,但是贵气不减。
李八少家在集东南头,四五里处。有一次,去赶集,走到南门路口,碰到一疯子,那疯子见人就抓,那天碰巧抓到李八少:你睡了我老婆,你要陪我钱。李八少骂道:别说睡你老婆,就你这熊样的,就是把你家还没出门的姑奶奶白给我,我也不要。那疯子抓着他的胳膊就是不放:那,你要陪1块钱,不然,咱去见官。人家李八少,过去什么官没见过,大至县长都见过,说:去,去就去。你说,找谁去?疯子开始撒泼:不给1块钱,不陪你去。李八少是去赶集的,身上就带了2块钱,唰地一下全扔给他了,疯子拿着钱就跑进人群了。李八少很生气,把篮子一扔,昂着头直挺挺地回家了。自那以后,李八少再去赶集,绝不从南门去了,为啥不去南门了?人家放不下那个贵气。
又一次,李八少特意绕道从东门去赶集,刚到集边上,一个卖烤红薯的拉着了他:上集,你还欠我3角钱的,今天该还了吧?李八少好几集都没去了,怎能在上集欠他的钱,很可能是卖红薯的记错人了,认识李八少的人连忙打圆场:你不知道他是李八少?他怎么会欠你的钱?卖红薯的正欲道歉,哪知人家李八少把兜中的钱全掏出来,都撒给了那个卖红薯的,自己扔掉篮子,菜也不买,就回家了。
自这两次以后,再没有人看到李八少去赶过集。这是为啥?这就是要为贵气,为一口贵气,情愿不去赶集,哪怕是不吃菜,也不去。
他还说,他说的早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一元钱还是很顶钱用的。
对他的贵气之理,我不甚苟同,我还怕,这贵气是赌气的变异。
发泄完,他气匆匆地就走了。走时,还在说:我与他八竿子还打不着,啥也别听他的,他是瞎诌的。
自我调入该校不久,就很少能见到他的。因为脾气倔,很少有人愿意去惹他,退休前十多年他就不上课了。在校外办起装裱书画的生意后,他更是很少去单位,住也不在单位宿舍那里,一年半载还遇不上他一次的。
现在,想再去找其讨教,也已来不及了,刚过六十有二岁的他已于去年辞世。如此之早的辞世,或许与他的气性大有着不可隔离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