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经典?远道而来的柏林邵宾纳剧院,三月底在台北国家剧院演出的《哈姆雷特》,明白告诉我们,经典就是经得起不同时代诠释,不断引发后代与之对话的文化遗产。
作为德国最知名剧院之一的邵宾纳剧院,向来以政治立场与前卫手法闻名,像刚以《郑和1433》引发诸多讨论的罗伯特·威尔逊,在1980年代初即被该剧院邀请到柏林创作,并跟他们建立长期友谊(《欧兰朵》最早版于1989年在此首演)。
《哈姆雷特》导演托马斯·奥斯特玛雅(Thomas
Ostermeier)现在才40出头,1999年担任邵宾纳剧院艺术总监至今。他说当年会找他这个毛头小子坐上大位,有可能是当局者想吸引更多年轻艺术家来柏林,创造这个城市充满可能性的印象。
一开场,舞台的帘子银幕上,投影出哈姆雷特的特写,观众很快就会发现,其实这是坐在一旁的主角拿着摄影机自拍。他向观众破题式地说出本剧最为人所知的台词:“生存或是不再生存,这才是问题。人应该忍受命运的攻击,还是拿起武器,经由对抗来结束一切。死去,睡去,如此而已。”
接着观众看到泥泞的舞台上,正进行一场摇滚吉他伴奏的无声丧礼-哈姆雷特的父亲刚过世。一瞬间,流苏银幕向两旁褪开,原本后方若隐若现的舞台缓缓向前移动,刚刚悲恸不已的母后葛楚德,现已换上白纱在移动舞台热情跳舞,坐在一旁啃着鸡腿是哈姆雷特的叔父;而站在泥地上的哈姆雷特,则冷眼旁观着这场乱伦的婚礼。
奥斯特玛雅导演手法的惊人之处,是让整场演出没有任何中断的换场,无法喘息的压抑气氛,随着哈姆雷特的疯狂与复仇计划,紧紧揪着观众的目光。哈姆雷特经常拿在手上的摄影机,既是他看待世界的方式(导演强调这是象征哈姆雷特的异化,表示他没有能力直视真相),也在舞台上创造出电影式的蒙太奇效果,并放大演员的表情,让观众可以看得更清楚。
师承俄国前卫导演梅耶荷德(Meyerhold)与德国左派导演布莱希特(Brecht),奥斯特玛雅的《哈姆雷特》充满快速节奏,让原本至少6个半小时的古典演出,缩减成2个半小时。饰演胖子哈姆雷特的主角拉斯·艾丁格(Lars
Eidinger),在服装里套上臃肿的人肉装,却还是像过动儿般全场跑,甚至还跳了一段街舞(这不仅让我想到,奥斯特玛雅曾说他心目中理想演员的演技,应该像Hardcore乐团般快速有力)。
6名演员担负所有角色的手法,不但了凸显当代“哈姆雷特”诠释(如母后与奥菲莉亚由同一人饰演,在视觉上强化了哈姆雷特的恋母情结),刻意在观众面前破坏角色幻觉(如奥菲莉亚在观众面前戴。假发随即变成母后),也提醒我们导演对布莱希特疏离效果的大量使用。于是各种破坏认同的手法不断出现,甚至在哈姆雷特将死时,其他演员依旧在搞笑,阻止观众陷入悲伤情绪:这不过就是出戏而已。
虽说是戏,当最后移动银幕快速向前移动,吞没所有演员时,你还是知道这出戏也同时在讲剧场与影像之间的谋杀关系。奥斯特玛雅就像哈姆雷特,面对影像充斥的命运,他将剧场当作武器,进行一场对抗,即使最后还是有可能失败,但总比睡去、沉默要好得多吧!做或不做,这才是问题。
(文/耿一伟 台北艺术大学戏剧系与华梵大学哲学系兼任讲师)
(微信公众号:天津大剧院 2015年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