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烟味儿（二十八）

　　一个人的一生中究竟有多少劫难，莫非真是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修得正果吗？她才二十二岁，这几年她经历和要承受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些，生命若是如此沉重，那来到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周凯，你知道我没有解释的习惯。你写吧，我签就是，出了院我们就去办。”梅影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伪装了这许久，她也累了，今天总算把蒙着的面纱扯了下来，真是有如重见天日般的舒爽，连呼吸也畅快了许多。

　　“小影，你说什么呢？我可没那意思，不管你从前是怎样，我只需要你给我一个完美的未来。我妈那我晓得去跟她好好说，就如你所说，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青年，我们的存在就是要破除那些旧观念。你现在啥也别想了，先把身体养好，你父母那里我知道怎么说。”

　　听着周凯言辞诚恳，看着他一脸的关怀和疼爱，梅影忍不住失声痛哭，她很清楚他爱她，可是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爱她，爱到连她的贞洁都可以视而不见。

　　“周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不嫌弃我的不洁之身，为什么不介意我骗了你，为什么，为什么啊？”

　　“小影，真是个小傻瓜，我爱你，并不是因为你身体的纯洁度，我爱你率真的性格，我爱你毫不遮掩的爽朗笑声，我爱你指挥我做这样那样时霸道的样子，还爱你躺在我怀里时嬉皮笑脸的娇俏模样。还是我的小影说得好，梅影同志也很任性很调皮，我啊，就是爱你这个任性调皮鬼。”其实那一夜，周凯心里还是有些犯疑的，哪有新婚之夜新娘子不让脱衣服的啊，可是他没有过多的说辞，也不敢发太多的杂音。是的，他爱她，她古灵精怪的性格让他讶异，也令他惊喜。他最讨厌女人抽烟喝酒了，但是没有办法去讨厌她抽烟喝酒的姿态，甚至会在她吐出的那一圈圈烟雾里去遥想他们美好的未来。那一次她醉了，他背她回家、上楼，把她放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她，触摸她可爱的小圆脸和浓密的眉毛。那一刻他就在想，倘若她每一次酒醉，都能醉倒在他的情怀里，都能由他来守护，那么她再调皮捣蛋又算得了什么。他心里是很清楚的，她不可能没有过恋爱史，她真的不漂亮，但她的身体里就是有着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她的率性而为，她的言行无状，是很多女人所不具备的。对！他就是爱她这些在别人眼里是缺憾，于他而言却是优点的个性。

　　梅影傻了，她被周凯这番话弄得浑身又充盈着满满的幸福，轻轻抚摸着他那张脸，竟一点也不觉得难看了。

　　“周凯，今天我才发觉你真是北大毕业的，口才不错嘛。”

　　“我哪能跟咱家小影比啊，还是梅影同志调教有方。“

　　看着周凯满脸容光，她在心底里告诉自己，今后他妈不论说话再难听，再瞧不起她，也绝不会往心里去，不会与他妈记较，更不会记仇。她要慢慢改变自己的性子，要温和柔婉，因为他妈还是生了个好儿子。

　　在周凯的一再坚持下，虽然他妈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脸，也时不时对梅影冷嘲热讽，但她一直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她要好好加油，要对得起周凯给予的爱与宽容，就连请保姆的事也让周凯不要提了。每逢休假，她也会做做家务，打扫一下卫生，把全家人的衣服洗了，也学着做一些简单的菜，煲点汤什么的。

　　可能天生就不是擅长家务活的人，周凯他妈对她依然不满意，她总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这一天正好她轮休，他妈回来得很早，看着梅影在家里忙上忙下，她有些百无聊赖，这摸摸，那看看。

　　“小影，你瞧瞧你洗的什么衣服，上面洗衣粉还在，你看把凯凯这件衬衣都洗成啥样了，污七八糟的像从染坊里拿出来的，跟你说了多少次，浅色和深色的要分开洗，衣服的领子和袖口要搓了再放进洗衣机里。你再这样洗下去，我们都不要上班了，干脆开染坊好了，真不知你父母是怎么教的你，实在笨得可以。”

　　听着他妈的振振有词，看着他妈那一副蔑视的神情，梅影突然间有些厌倦了，这些日子以来，这些话她听得够多了。她觉得很委屈，她又不是搞化学试剂的，这些颜色要如何分解她怎知晓，记得从前在学校洗衣服时不会这样的啊。

　　“妈，我是做不好，但已经很用心在学了，还有，你说我什么都行，请不要污辱我父母，我笨并不代表我父母笨，如果我真是笨得可以，那你儿子娶我回来岂非就是个蠢货，你老人家不就是蠢上加蠢了吗？妈，你老人家的提议还是不错的，不过把开染坊改成开干洗店好像眼光更远一些，也更赚钱些，连家里的衣服都一块儿承包了，也不用担心被我洗坏了。这样一举多得的好事，咱们家何乐而不为呢。”

　　梅影说完这番话，心里很是解气，她可以一而再，但不能再而三地忍，都这么长的日子了，他妈老是对她阴阳怪气的，也是时候回敬她几句了。看着他妈那一张红涨的脸，她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居然敢跟我顶嘴了，还好意思笑，还骂我是蠢上加蠢，找了媳妇还受罪，真不知走了什么霉运，又抽烟又喝酒，还不守妇道，要不是我们家凯凯拦着，早就把你扫地出门了。真是个丧门星，嫁到我们家都快一年了，也不知道为我们家传宗接代，煲个鱼汤连苦胆都不知道取，炒个菜除了糊的就是生的，你父母到底是怎么教你做人家媳妇的啊。”

　　“妈，麻烦你不要动不动又拿我父母说事，还有，你这样说就没道理了，我上班也很累，但还是很用心在学了，谁生来就会做饭啊，我看你一大把年纪了，炒的菜也不怎么样啊，连我妈的万分之一都不及，再说了，我炒的干扁豆角你不也觉得很入口吗。至于生孩子，我可是跟你儿子签了婚后协议的，你把你儿子当种公，我可不是母猪，一天到晚就晓得下崽子。国家不是提倡晚婚晚育吗，你老人家不会不知道吧，哎！真不知你这官是怎么当的。”


　　正与他妈理论着，周凯和他爸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妈，小影，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一下，让外人听见了笑话咱们。”周凯一边换拖鞋一边说着。

　　“凯凯，你看看你娶了个什么东西回来，纯粹就是给我添堵嘛。”周凯他妈好像还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居然眼眶里还挤出了几滴泪来。

　　“你说什么呢，尊重你叫一声妈，竟然还骂我是东西，我看你才是老不死的老东西。”梅影心里的怒火一下子窜了起来，她再也不想给他妈面子，也不想给自己留什么后路了，她才不怕与他妈吵架，如果不是看在周凯和他爸的份上，她早就想把心底的郁闷一吐为快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走人就是。

　　“小影，你太过份了，怎么能这样跟妈说话呢，我看简直把你宠坏了。”周凯怒气顿生地说完，抬起手给了梅影一巴掌。

　　“你打我，你居然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打我，你妈就是疯子，我伺候不了，你也是疯子，之前签好的协议不遵守，我可不是你们家的佣人，这些活儿老子做不了，今天、马上、立即辞职不干了。”梅影捂着灼痛的脸，终于落下了长久以来忍气吞声的泪水。

　　“好，你走，麻烦你滚快些，最好把你单位的工作也辞了，那还是我们家赐给你的呢。”周凯他妈还在旁边不甘示弱地说着。

　　“屁大个事，老子明天就把工作辞了，还赐给我？你以为你是皇太后啊，要不是赵阿姨和周叔叔来撺掇，谁想嫁到你们家来啊。走到哪里都摆个官架子，又不是多大的官，真是笑死人了。”

　　一直站在边上没吭声的周凯他爸过来圆场了，先把他妈拉进了卧室，又批评了周凯打人是极端错误的行为，走过来拍着梅影的肩，语重心长地说。

　　“小影，知道你是个随性的孩子，这期间我们也都看到了你的努力。其实早就知道你要抽烟，凯凯是不抽烟的，我们家里人都不抽烟的，你以为我闻不到烟味儿吗？凯凯也跟我说了孩子暂时不要，你们都还年轻嘛，晚几年再生也不迟。好了，不哭了，以后尽量少抽点烟，能戒就戒了吧，对身体也不好。你看自从出院后，你都瘦了好多，可别让人家说我们虐待儿媳妇哦。”

　　周凯他爸这一番话讲得合情合理，梅影也是很敬重他老人家的，时常买些他爱吃的点心回来，每次他爸去茶馆听了什么新鲜的段子，也会跟梅影讲讲，然后他们一老一少都乐乐。梅影感到自己真是尽力了，对周凯也是百般温柔，每天晚上还把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给他搭配好放在床头柜上。可是他刚才居然动手打她，这是梅影绝不能原谅的，一个打自己心爱女人的男人，心底必还存着嫌隙，又怎能捐弃前嫌呢。

　　她要走，她必须要走，这些嫌隙哪怕她穷尽一生也难以填合，何况，要他在她和他妈之间做出选择，太难为他了，虽然始终对他爱不起来，但他的一腔衷情还是令她动容的，刚才那一巴掌，就算还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