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烟味儿（三十四）

　　日子总得要继续过下去，因为只要人还在喘气，就必须面对生活的艰辛和没完没了的劳作。要生活，要爱情，要婚姻，还要幸福，而这一切都只有好好活着，先解决温饱，生存下来了，才能去追寻所有的所有。

　　第一天摆摊效果应该不错吧，看着徐燃给她备的货，梅影不由得慨叹着这小男孩的心思细腻，真不知他怎么跟上司说的，每一样东西都不重复，好像她卖的都是绝版。从袜子、内衣、底裤、领带到洗发水，还有剃须刀、电池 、插线板和手电筒，这小子想得比我还周全，梅影禁不住在心里赞叹着她这个小弟。

　　每一个品种的型号也很齐备，只是每一件物品仅此一样，也算是一种促销手段吧，仿佛在告诉买主“今天售罄，明天请早。”铺好塑料布，风太大了，又被吹走，寻了半天总算找了两块破砖来压住，看来明天要多带两块石头来，把四个角都压平了才好铺货，梅影为自己的粗心恼怒着。

　　一切妥当了，马上就是下班时刻，此处有不少写字楼和两个大学，还紧邻着菜市场， 一会儿就川流不息，梅影选的是路边当口的街沿，总是会有人从这里走过的，为了这个地方，她都考察好多次了，一到下班时间这里既热闹生意也好。所以今天她早早地就来了，她要把最有利的位置先占领了。

　　从家里骑到这里要花半小时呢，还要搭那么多东西，车框都被压弯了，身上还背着一大袋，连两个车笼头也挂满了。她没有听徐燃叫她每天拿少许物品的劝，既然铁了心就要大干一场。身体受点苦算什么，今天多卖些，明天就休息好了，凡事总要劳逸结合才好。

　　“姑娘，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往那边挪挪。”正思忖间，一个中年妇女背着几大包东西站在她面前了。

　　“怎么？这里还要划分地界吗？上面又没写名字，也不是谁家的产业，谁先来就先摆呗。”梅影回绝着她，摆个地摊还要什么楚河汉界，莫不一会儿还有人要来收保护费不成，真是的，朗朗乾坤岂容这些人来颠倒。

　　“姑娘，看来你是第一次摆地摊吧，这摆地摊还是有原则的，大家都会遵守。再过一会儿他们就都来了，我们在这里摆了快一年了，差不多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就是下雨天都会来。这一排还有对面那一排都是我们固定好的区域 ，在这里摆地摊没有哪一天先来后到的顺序，因为这里每一块砖都是我们早就划分好的。你新来的不懂规距我们不怪你，那最边上有个角落本来是唐大娘的，这两天她生病了没来，你就暂时在这里摆两天吧，以后还是自己另外找个地方吧，不过姑娘，可要小心城管哦，什么时候来不一定，有时候很久都不来，有时候在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来了。”

　　这女人又指又划地说了一大堆，梅影有点蒙，还城管？是什么东西？看那女人说城管两个字时那眼里流露出来的担忧与恐惧，梅影觉得好笑，一切的法西斯和纸老虎都被打倒了，摆个地摊又不犯法，怕个鸟啊。妈的，找个好工作要走后门，摆个地摊也要讲资历，她居然还成新人了，真他妈好笑。眼见得来此摆摊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好奇又不怀好意地瞧着她， 瞧着他们人多势众，梅影只得让出这最有利的一块地方。把东西都装在塑料布里，费力地拖着到了那女人指的角落里。

　　“这个怎么卖啊？”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指着她摊上摆的几条领带。

　　“这些都是二十八块钱一条，颜色挺齐全的，商场里卖四十多呢，给男朋友买的吧，不如多选几条给你优惠点。”梅影昨晚就把这些进价背好了，这种领带都是十八块钱，她喊二十八也不过份，以前他们商场里要卖四十五，还不讲价的。

　　那姑娘多半也是了解行情的，蹲下身来挑选着。

　　“其实男人的衬衣和西装是最讲究的，这领带就是男人的点睛之笔，每一套西装都应配不同的领带，男人嘛，气质最重要。你放心，这些都是正规品牌，如果有质量问题，你随时来找我。”梅影拍着胸口打着保票。

　　“你还挺会说的嘛，东西是不错，跟我在商场里看到的一样，价格怎会差这么多呢，不会是什么小作坊仿制的吧，会不会用不了多久就会掉线头或是洗了会变色啊。”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要买就买，不买还说那些话干嘛，我可不会卖假冒伪劣产品，坑人的事我可从没干过。我以前也是国营商场的职工，这不下岗了才来摆地摊嘛，这些东西都是在我们商场里开出来的。”

　　“你也别生气，不过多问一下嘛，这样吧，我买两条，就这浅灰色和淡蓝色，一口价五十，怎么样？”

　　梅影埋着头沉思了一下，赶紧在心头盘算着，谁让她数学不好啊，这么简单的加减法也要琢磨半天。

　　“老板，卖不卖啊？”那姑娘在催她了。

　　好像还是能赚十几块钱，又不用给房租水电，梅影毅然地点了下头，把领带递给她，接过了这人生中第一笔靠自己摆摊挣来的钱。看着买主远去的背影，她暗自窃喜着，她成老板了，她居然被别人叫做老板，这称呼真有意思，摆个地摊还能尝尝做老板的滋味，真不错。

　　蹲下来理了理货品，突然想抽烟了，把烟拿出来正准备点，一阵急促的喊声从街口传来：“快跑啊，城管来了。”

　　我操！还真来了，第一天摆摊就遇上了，城管是啥子东西，吓得这些人屁滚尿流的，有的人连东西都顾不得收拾，撒腿就往前面的小巷里跑，还有的人一边飞奔一边捡着失落的货物。梅影从来没见过城管，她也不知道那具体是干啥的，从前每天被困在那幢大楼里上着班，外面的新鲜玩意她一无所知，瞧着这些人惊慌无措的样子，这阵势跟鬼子进村有什么区别。看情形是不太好，梅影赶紧把塑料布裹起来，把东西依照来时一般弄到自行车上。突然间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篇文章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刚才她在那个当口上摆摊，哪还能这么从容地收拾，这个角落人是少，但就因太不引人注目，终也逃过了城管的追剿。

　　“哈哈哈”梅影在心底大笑着，将车推到离那路口稍远些的地方，点上一支烟，静静地观看着这一场胜负已定的大战。城管真厉害啊！是谁给了他们如此大的权力，打人砸摊缴货，还开着汽车，呼啦啦下来一大帮人，车上不是写着“维持城市秩序，创建城市文明”吗？那他们打人干什么？他们是土匪？还是强盗？他们不也都是老百姓吗？为什么他们眼里喷出的是怒火，是怀有民族仇、家国恨的切齿之痛，他们代表着谁？是政府吗？可是每一个当官的不都奉行着爱民如子的原则吗？这世界怎么了？连民与民也难以相融！他们连旧社会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都不如，你交了钱，人家至少还给口饭吃，可这些人摆明了就是要砸他们的饭碗，茫茫苍穹，又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去何处安身立命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