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牵手。
深冬的寒夜里,他们并排走在蜿蜒的小路上。天很冷,呼啸的山风从耳旁袭过,包裹得严实的两人冻得瑟瑟。而他们心里却充满着喜悦,因为他们经过介绍人介绍后一见钟情,已经打算结婚了,现在他们在去一个亲戚的路上。因为很久没有去过了,他竟带着她迷路了。于是,到了深夜,他们都还没有到那个亲戚家。而她没有丝毫的埋怨,只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不怀疑,不迟疑。
你冷吗?
他转过头对身旁的她问道,在她脸上送过一阵热气。虽说已经确定了关系,他还是显得有些羞涩。说完以后,抿了抿嘴。
还行。她小声地说着。
听见她的娇羞的声音,他突然有些不忍。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把手给我。
啊。她着实惊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将手从裤子荷包里伸了过去,故意没有看他。他一把接过她带着厚厚毛线手套的手,紧紧攥着,将它放进自己上衣口袋里。
靠近一点,暖和一点。他傻笑着说。
于是隔着手套,她第一次牵住了他的手。
而他是没有戴手套的,因为他把自己的手套给了她。两个人的温度从手心一直蔓到了心底。她隔着手套,触到他宽大的手掌;他隔着手套,抚到她细腻的玉手。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后来,他很少再牵起她的手,并不是因为爱的减退,而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彼此的心底牵起了手。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从自己里挖掘起这一段记忆,因为惊心动魄?但是时间确实已经太久远,她都怕他已经忘了。
山庄路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向车门靠拢。
Brt公交的报站系统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看着前面的一对年轻情侣,依旧十指相扣着,从拥挤的人群里挤了出去,男孩拉着女孩,几乎被人群阻断,女孩还是不愿放弃牵着她的手,而男孩一直往后望着女孩。
车门关了,他从座位上起身,拄着拐杖,走向了另一侧的她。无论隔了多少人,他也还是认得出她,只是年轻时她的一头秀发变成了银发,身子也佝偻了,腿脚也不灵活了。
老婆子,下一站,我们就下了。
她没有说话,还是像年轻时一样信任着他。
果园二路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向车门靠拢。
她扶着座位缓缓地向车门靠拢,却没想到,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是他,她知道。随之,他松了手,她将胳膊搭在他胳膊上,他的另一只手依靠着拐杖。
他们下了公交车,走进了站台。一个穿着黄色衣服,戴着小红帽的女孩向他们走了过来,热情地询问道:爷爷奶奶,是出站吗?这边走。她望着这个女孩,笑笑。她看到女孩也对着他们微笑,眼里露出一丝羡慕的,她有些诧异,连忙看看自己,原来,身旁的他早已抓住了她的手。而当他枯槁的手指触她时,她竟浑然不觉,仿若那对年轻的情侣,那么自然。
他们牵着手,缓缓地从那个女孩的身旁走过,而那个女孩也遥望着那对老人的背影远去,全然没有意识到身旁候车的乘客中有一些嘈杂的声音。
“他妈的,谁建的这个brt ,麻烦不说,在这一站还修了一座天桥,年轻人还好,想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怎么办,更不用说那些腿脚不便利的老年人了。”一个50岁左右的秃了顶的男人在候车的人群中大声地说着。
她听了,望了望前面的天桥,皱了皱眉。
他也望见了前面的天桥,颤抖的手把她握得更紧了。
“再出门啊,就别单独出门了,跟着我。这天桥确实难得爬。”
他右手将拐杖拄到一级台阶上,踏了上去,左手拉着她。她右手跟着他,左手倚着护栏,没有怀疑,没有迟疑。
二三十级的台阶他们走走停停,丝毫没有了第一次牵手时赶路的干劲。看着走在前头的他,看着头上的一级级台阶,她想起了这几十年来一起走过的路,虽说并没有一直牵着手,可是这种相互扶持又何尝不是一种牵手。
“修电梯?又不知会修多久。”
她的身后又传来了之前的那个嘹亮的男声。听到“电梯”一词,她的心底突然有一丝失落感。她在心底开始嘲笑自己的那种失落感,安慰自己到:修电梯对我们这些老年人来说不是更方便了吗?可是她望着老头子牵着她的手,突然有些留恋,她知道自己应该记住,因为不知多久以后,这份温度会慢慢消失。
果园二路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向车门靠拢。
还是和那次一样,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她少了惊讶,也握住了他,慢慢地走出了车门。进了站台,那个穿黄衣服戴着小红帽的女孩已经没有看见了,而他们也熟练地走出了站台。
走在他们后面的人,只听见那位老爷爷,轻声地对身旁的老奶奶说:在再出门啊,跟着我。
赵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