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楼台,一素衣女子,栏杆半倚,风絮吹过,拂过发尖,它便极其好看地随风去了,走时不忘舞上一支,伴着舞姿的,还有女子清冷的木笛声。
“止兮若兮君有知,君知日知天地迟。寂荷兰兮山不楚,楚歌楚歌浣女痴……”他略身一起,轻盈而纵,足步踩上树枝,嗖地一下没了人影。山林里留下的,是那未完的充满叹息的歌声。
“这天下,是我河氏的天下!这城池,一寸我都不肯让谁人踏了去!月城,我授你为左骑大将军!你领兵去,三日之下,必定拿下贼寇,回四方复命!”不怒自威的重量话语,那男子慵懒却有力地掷出。
“是!臣领旨。”那嘴角清冽却邪魅地笑了下。这人,是朝廷之谜,无人能猜透,也无人能看透。他文能操墨,武能杀敌,最令人费解的,是他轻功了得,时常来无影,去无踪。
正因如此,这四方城内有一大拨女子都是他的追随者。近日里,这城中不太平。前日里就陡生一事。河朝古奉了长辈之命,要在民间选秀女。有人,知将来要嫁与君王而非他,拿白绫了结一生。此事天子也有耳闻,虽说对于男子来说,尤其是一个君王来说,有损于皇家颜面,不过听闻此事后,河朝古只是不屑地笑了笑,依然重用他,依然和他同进同出,给他足够的信任,甚至亲如兄弟。
坊间传闻,是因为,河朝古有足够的把握,他想要的,统统都会得到,那些得不到的,统统是他不想要的,而月城倾心的那个女子,便是当今皇后。也是这次边境突战的原因之一。月城的效忠,河朝古的心照不宣,皆因此女子起。
此女子何许人也?
“她说,她叫花赏容。”河朝古落定一子,竟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
“哦?”月城抬手一挥襟袖,那白子便像受了力,稳稳落在他面前。花赏容…花赏容…
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
河朝古对观察他的神态没有半点兴趣。倒是自顾自地开始说起来。
“孤初次见她时,她青衫白裙,一缕头发被发簪挽起,而其余随风飘起,那亭子像是筑在仙山之上,幻隐幻现的,她眉目如画,娟秀可人,有哀愁轻锁于眉心,怎么都无法化解,便渡成那幽笛音,故意叫人听了去。那是一种十分孤绝的美,世间任何一种事物,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曼妙….此女只因天上有…”
“河朝古其实并不适合当君王。”月城在心底默盘算着。他太容易情绪化了,太显也太真实。这样的性情之人,也许适合结交了当朋友,却不适合当一个君王。
“然后呢。”月城问道。然后她是缘何被你找寻到,成了妃子,又是如何成了皇后?这不免让人有些觉得奇怪。
“那时孤只当是自己大梦了一盏茶的时间。因为当我从恍神中醒来,那女子已是不在,只是好像听到远处有男子在唱和她的笛声。侍卫找到我的时候,很是焦急,因我一人,醒在幽寂竹林之中。孤是年少贪玩偷溜出宫,可那一眼,对那女子,却久久难以忘怀啊。回宫之后,便相思成疾,从此卧床,大病不已。不久,朝野上下便无一人不知此事,都道是,我遇到邪鬼了,但暗地里,均偷偷谋算,有的替我找来驱邪师,气的我差点处死他们,她怎么可能是妖怪…她是仙子,是毋庸任何人质疑的仙子…”
河朝古呡了一口茶,带着些许哀伤地说着,
“还有人也动了脑筋,四处搜刮民女,弄的那段时间,民间怨声载道,他们还偏以为孤是好糊弄的,什么都不知道!孤因此病的更重了,这下太医院的老狐狸们都慌了,但偏偏又替我诊不出什么毛病来…”河朝古愤怒地捶了捶那方木桌子,眉宇间是股子英气,还有不容置疑的狂傲。
“她就在这时出现了。”月城忽而说道。这时,他的白子已经布满了整个棋局!胜券在握!
“是的,她就在这时出现了。你也在这时出现了。”河朝古笑了,朝天狂笑道。
“如若不是有着前后时间差,加上出处不同,孤当真以为,你俩是亲兄妹呢。”
“皇上说笑了,月城自幼孤身一人,真若有个妹妹,那才是幸事。”月城不慌不忙,不偏不倚地说道。
“如果不是亲兄妹,为何你与她如此亲密!那可是孤的皇后!你是孤无比信任的人,可有人亲眼看见,你和她在后花园中深情相拥,难舍难分!孤难道还要一直容忍下去吗!”河朝古却瞬间变脸,勃然大怒道。那一黑子落,棋局定,一招制了全局,他那力道,竟使棋桌开裂,这是月城不曾想到的,他的面部抽搐了一下,似有些震惊。
“不是只有你一人会武功的。也不是只有你一人,才能制局…孤的君王生涯...虽不算太长…可在这深宫待的久了…难免很多事看透了,也看开了。你在筹算上,始终输孤一码….”
河朝古有些凄凉有些落寞地笑了。
“报——”一个侍卫匆匆跑进来,在河朝古耳边嘀咕了些什么,他面色突变。
直到日头落下时,河朝古才吩咐月城退下,传膳。
“….爱卿,孤的意思,你应该很明白了。”他踱步在房间,
“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从。”月城面色神情依旧平静。
“你不会死的,你不会让自己死的。”河朝古面色漠然,看不清那神色。
是夜。露光被月色穿透。
“容儿…容儿…”伴着低沉而焦灼的声音,河朝古忽而觉得有些口渴。但在这偌大的寝宫内,竟无一人。花赏容当初嫁与他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她不要一个侍卒和下人,无事也别轻易打扰她。他虽满腹狐疑,倒也应承了。他说过,只要是她要的承诺,多艰难他都会去想尽办法实现。
这有什么办法,爱上了,就是爱上了。
直到,有人通风报信,说看到她与一陌生男子在此厮缠,那男子与左将军月城,有些神似。待他赶到时,却发现只有花赏容一人坐在这花园当中,却衣衫不整。花赏容的寝居是最特别最好的,还外带一个小花园,比御花园规模还要大。
河朝古问及时,花赏容只是冷眼望着桌前的玉醅,淡淡回了句,哪有什么人。
她总是这样,话很少,少到让人心疼。可却在不经意间,顾人顾得很周到。有好几次,批阅奏折,他累的趴在伏案上就睡着了。醒来后,发现桌前一杯姜茶,身上披着毛皮大氅,巡夜的太监说,昨晚,是娘娘来过。怕朝醒他,就轻手轻脚进来,又出去了。
“容儿,孤…..待你不好么?”河朝古有些凄凉地望着明月,端坐在凉亭内。
“陛下待臣妾,是极好的。”花赏容微微一笑,眉角弯弯,妩媚之意忽隐忽现,摄人心魂。她走到亭前的桃枝上,折了一株桃花,又将花瓣片片撕下,朱唇轻吹,花渐远。
“陛下你看,这花,娇艳过后,尚不能留,何况于人……”
她的哀伤,他看在眼里,心疼得快要死掉,却强挤出一抹笑容,以毫无置疑的君王口吻说道,
“容儿若是忧此,大可不必。孤就算是死,也要护你一世周全。”
“倘若,是我要你去死呢?”花赏容恶作剧般地笑了笑。
河朝古,竟是醉了。微醺的迷离的眼神里,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那我一定…..”
“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没看到孤的爱妃在此么?吓着了可怎么办。”河朝古眼角有些好事被搅扰的愠怒,倒也是强行压制住了,生怕给花赏容带来什么不快。
“这…”那侍卫胆怯地瞥了花赏容一眼,花赏容轻蔑地笑了笑,好像早有准备。
“容儿,你先下去吧。孤将此事处理完,定去你的寝宫。”深情将一切融化。
“是,容儿告退。”她带着失落,浅笑端庄,温良而退。只是除却她自己,无人知晓,那襟袖下,竟藏着一柄短匕!那光亮,透过月光闪现了出来,有些狰狞!
“边关加急,左骑大将军身陷囹圄,十万大军困在泥沼,被敌军包围,形势不妙!”
“怎么会这样!那左骑大将军,能否安全脱身?”
“….禀陛下,左骑大将军捎信一封!”
侍卫将信件呈上,河朝古赶忙打开。看毕,竟是喜出望外。
那送信侍卫内心惊恐,怕河朝古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是一时接受不了。
“备马!孤要去边塞!”河朝古满面春风。
“陛下,使不得!”
“孤相信左骑将军的判断!要违旨不成!”
那侍卫本是连劝诫的权利都没有的,因他救过花赏容一次,河朝古对他有些器重。
漫漫黄沙,快要将人头顶淹没。河朝古在黄沙尽头张望。他知道,他在等一个人归来。告诉他所有的事实真相。
“禀陛下!前方有军队驶近!”
“他们打的什么旗?”
“是盟旗!”
“这就对了。”河朝古下马,闭上眼,迎着风沙,绿洲之间的一点红色,是他。他穿着血红色的战袍,因着红,代表杀戮和死亡。他将死去,是他死去,还是他的爱情死去?其实,他早已预料到了某些东西,隐隐不安地藏在他心底,只是,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
因为什么呢?那个月光下洁白无瑕的女子纯净,美好,不染纤尘,他以为这样看到,这样认为,她就真的是出尘而不染了,只可惜,这一切,都是他以为。
那天的月光是很亮的,亮到他足以看见她衣袖里明晃晃的东西!他不敢想象,那天,他会做出什么选择,若不是月城的那一封信,加急而至,也许,这江山,该要易主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