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举起酒杯,她觉得应该用酒来缓和一下气氛。她心里是很清楚他还有着怎样不想说出的话,她也不明白精神上有问题应该如何去医治,只是在电视里看那些港剧时,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心理医生这么个职业。她一向就活得很简单明了,性情也很开朗,也许她还不能理解一个性情忧郁之人是个怎样的活法吧。
林雨默跟她碰了一下杯,大大地喝了一口酒,眉宇间的愁色更浓,又开始了缓缓地诉说。
“丫头,我跟她前年起就没有夫妻之事了,在她的要求下,我跟她分房而睡。她不喜欢我碰她,在家里几乎不说话,慢慢地,连女儿也不管了,常常一个人兀自发呆,对我嘛,更是视而不见了。后来我换了一套很大的房子,也请了保姆,这下可好了,要么她不吭声,要么就骂保姆,没办法啊,换了一个又一个,无奈之下我就把她退了休的大姐找来了。家里突然间变得清静了,清静的有时候我的笔掉在地板上都会激起一阵巨大的回响。我真的不喜欢这样的家,家不是酒店,也不是办公室,家里应该有欢笑和夫妻间调笑逗乐的情趣。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啊,我不是一部只会挣钱的机器,我也有需要的。这种需要不单单是身体,还有我的心。”
林雨默说着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了,眼眶里盈光点点,梅影递了一张纸巾给他,鼓励着他继续说下去,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了人也会生病的。
“后来...后来,我就拼命地工作,我想赚更多的钱让她开心,可是她还是对我很冷漠,她这样的状况我又不放心她回老家去生活。丫头,你说,爱一个人是不是应该为对方着想啊,我得留在北京继续我的工作,我得为女儿有更好的未来打算,还有,我年迈的双亲也需要我的赡养,可是她,她从来都不为我考虑,还说什么要回老家去,今后都不要再管她。那一天,她说了这番话后,我疯了似的跑出了家门,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的努力意味着什么,也许,这一场婚姻除了一个孩子,我和她什么也不曾拥有过。这两年来,我也没有兴趣去找别的女人,真的没有,我不是那种浅薄粗俗的男人,我不喜欢一夜情,更不喜欢为了发泄去找女人。你听懂了吗?丫头。”
林雨默的语调因为激动而变得颤抖,也许,这么多年来他真的不快乐。
静静地听他说完,梅影没有说话,再一次燃起一支烟,他没有再让她的手逃开,紧紧地握着。梅影笑了,如果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笑容似乎可以冰释一切,她绝对不会正面回答他。她的人生已多波折,好不容易让心静了下来,他又来了,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他的手很温暖,一见她抽烟的样子,他又笑了。
他的笑,真的很舒心,那样的笑容不灿烂,不炽热,也不会将人的心炙烤,他的笑才是适合疗伤的笑,是一个成熟男人才有的笑。梅影在心底想着,如果她渴望一段炽热,那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应该是能给予她春天的人。可是他又不似春天,他火烫的心明明在燃烧,如果梅影再加上一捆柴,她和他都会焚化在火海里,欢快而又痛苦地呻吟。
他们不会羽化成蝶,等待他们的将是最深最暗的十八层地狱,从他的讲述里,他还是感觉到了他对妻子那不舍的爱,他并不放心她独自生活,确切地说,他还没有离婚的打算。
梅影不想在这样的情形下许他一腔柔情,她的冷旭还在天堂里等她,她要以一颗最纯最真的心去与他相见,但是,她心里又是了解他的,他在天上看着她,他绝对不会允许她过得不快乐、不幸福。
“老林,你是怎么跟老秦讲的啊,今天下午他来跟我说了好些奇怪的话,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梅影有些答非所问。
“你不知道吗?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我一直就很确信你的智商一点不弱,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你个臭丫头,这调皮捣蛋的性子倒是越发精进了。”林雨默深深地凝望着她,梅影埋下头来夹菜,躲开了他那情深的一瞥。
“老林,喜欢喝酒吗?”梅影再一次答非所问。
“不喜欢!我的酒量虽然还行,但我不愿意让自己醉,人一旦醉了思维也模糊了,我不想那样,我要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可是我这次见到你,倒是想好好醉一场,太清醒的人生让我感觉到了累。丫头,这些年来我实在是累极了!当事业越发成功时,我这心里却一点都不快乐,因为没有人来与我一起分享这份成就感。”
林雨默说着说着又流泪了,梅影拿出纸巾替他轻轻地抹去,他此时就像个孩子般惹人心疼。
“老林,我还是想不明白,哪有女人不喜欢自己的丈夫事业有成啊?要是能有个男人来养我,我恐怕连做梦都会笑呢,呵呵。人这一辈子不就为了活得好点在奋斗吗?看来你老婆的精神确实有问题,带她瞧瞧去吧,你们北京好医院是最多的。”
梅影很不解,他们应该很相爱才对啊,他们三口之家理应幸福才是啊。一个妻子无视丈夫的成功,这是她不能想像的,她曾经还在脑海里刻画过他们一家三口过着怎样幸福的日子呢。
“丫头,你不知道,自三年前她的父母相继去世,她就更加忧郁了,时常落泪。我疼惜她,带她出去旅游,还去过你的家乡,可她还是疏散不了心结,你也知道的,父母总是要先我们而去,何况她父母都快八十了走的,她几个姐姐哥哥现在也都过得挺好,实在想不明白她心里在愁些什么。”
“老林,我的父母也不在了,你知道的,并且比你老婆的父母少活了几十年,我也伤心难过,可是人不可能长生不老甚至不死的,我现在相信了,人都是有命限的,真的。我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他对我很好,可是我不爱他,因为种种原因我们离了婚。我有一个深爱的男人,就是你十二年前见我后没多久他就向我表白了,他在我心目中就如同一个王子,他太帅太令女孩子着迷,每次跟他在一起我都感觉在做梦,后来因为我的不洁之身他跟我分手。可是没有想到六年后他又来找我,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彼此爱得有多深。就在我们快要结婚时,就在我再一次怀孕时,他又离开我了,这一次,是永远地离开,他再也回不来了,他去了遥远的天堂。”
说完这些话,梅影的心又在那远去的悲伤里煎熬着,强忍着快要滴落的泪水,继续她往事的回忆。
“是啊,他走了,我想随他而去,于是我用头去撞墙,那一瞬间,我以为是他来接我了。后来,因为情绪失控导致胎象不稳,我的孩子没了,这可是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啊。你知道的,十二年前我在医院里受过罪,你老婆住进来的头一晚我还发过誓,这一辈子我都不再生孩子了。可是为了他,我破了自己的誓言,他的离开,令我难以直面惨淡的人生。他这一走,我的世界瞬间崩塌,我也颓废消沉过,可是我没有怨过任何人。人这一生可以不信命,但得认命不是。这些年来,我不想恋爱,不想结婚,因为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替代!比起你的老婆来,她那些悲伤又算得了什么?”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悲楚,梅影的脸上已是热泪涟涟。
“老林,你妻子多幸福啊,她有吃有喝,有你、有孩子,还有家人的爱,可你知道那些年我在做什么?我在夫家为了做一个好媳妇、好妻子的路上奔波着,在公婆鄙视的眼神里唯唯诺诺、小心谨慎,随着父母的离去,我离了婚,辞了职,而后开始风里来雨里去的摆地摊,我跟城管打游击,也跟他们吵架,有一次还差点打起来。就在那一晚,他来寻我了,我的白马王子冷旭,几个月后他又不见了。真是命运弄人哪!知道我为什么来了这里吗?因为我要生活,我要继续活下去,我想好好活着,我必须要养活自己。我去了拉萨,因为没有路费回家,我就去陪人喝酒赚钱,那一晚遇到了老秦,是他带我来的,他让我替他管理娱乐城,因为我能喝啊,还记得那一夜,为了挣回家的路费我差点喝到胃出血。”
梅影说完这番话,端起桌上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她很久没这样畅快淋漓地与人傾诉了,她的心压抑得太久太久了,这世上,总是有许多人无病呻吟,总是有许多人在自以为是的悲伤里怨天尤人,总是有许多的人一味沉缅于哀痛而裹足不前。而她,她梅影不是这样的人,虽也有过迷惘颓废,但那一段岁月相对于漫长的一生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所有的痛与哀愁都会历练一个人,都会让人变得强大,越来越坚不可摧。
“丫头,对不起!我的话触到你的痛处了吗?我那天见到你就能感觉到你这些年来受的苦,没想到你一路走来如此不易,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望着他诚挚的眼神,梅影突然不觉着上苍对她不公了,原来生命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总是环环相扣,就像她和林雨默,若有缘再聚,那他们彼此就是命定的恋人,再也无法分开。
梅影还是觉得不甚完美,其间还是有些小小的差错,她不想明说,既然今夜是来喝酒的,那就尽情地畅饮吧,跟眼前这个男人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是她十二年前无法想像的,那时候,她最卑微的念头仅仅是能再一次听一听他那迷人的磁性的嗓音。
“谁要你来照顾啊,我现在好得很,好到不需要任何人来照顾我。你,还是把你的家照顾好吧,你妻子也的确是需要你照顾的。以后你想喝酒,想找人聊天的时候来找我就行了,我啥都不行,就是挺会摆龙门阵的,你们北京人叫侃大山,我们成都人叫摆聊斋,当然了,不是蒲松龄写的《聊斋》哈,如果深更半夜地跟你讲《画皮》的故事,你一定会毛骨悚然的。哇,女鬼来啦,哈哈哈。”梅影伸出舌头假扮着女鬼,两只手还故意将头发抓起来搞成很凌乱的样子。
林雨默没等她说完,一把就将她的身子揽入怀里,“丫头,不要我来照顾你吗?你让我无法不怜爱、不疼惜!你是需要别的男人来照顾你?又或是嫌我不够好?我不相信你心里不曾喜欢过我,我有感觉的,我能感觉到的,是不是,丫头?告诉我,你喜欢我!”林雨默动情地望着她,他在等待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