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来的岁月里,每一次想起那年与强子哥的相见,梅影的心里还是充满着一种复杂且温暖的情怀。她至始至终都没有选择强子,她宁愿将他的身影永远凝结在那一段纯真,无忧而狂放不羁的青春岁月里。纵使人生可以倒带,岁月可以重来,她依然会坚持自己的初衷。
可能,她认为,人这一生必定要有一份边缘的情感,不能言说,不能过于明朗,但心底里却会存着一份悠远而淡然的念想。太清晰,太执着的爱,消失得总是很快,且很痛。并且,这份痛有明显的伤口,在哀愁里被无限地放大,即使乍眼一看,也令人触目惊心。
那一天从墓地回到市区,强子先将孩子送回了家里,在他的坚持下,梅影只由得他拉着去逛了商场,她没有再如从前般,对着这位哥哥大喊大叫的要这个那个,只缓缓地跟随着他的脚步,任他兴奋的给她挑选各种衣物。他知道她怕冷,春天都才起步,居然连着冬装一块儿给她买了。
梅影那天的话很少,看着他手里提着那些沉沉的袋子,她又在心里想着,此生没能要他的陪伴,就让这些衣服来暖她的心吧,至少一穿上这些衣物,还是能感觉到强子哥在陪着她。在四季交替的轮回里,有强子哥给予她的明媚阳光和凉爽的风,她依然能将那片片的美好记忆串起,在模糊的胶片里,去细细的分辨那一个个旧日的身影,还有那一声声响彻霄汉的青春呐喊。
梅影不是矫情的女人,她有自己的物质观,她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不存在以精神来交往之说,那是一种病态的,空虚的说法,一个喜爱自己的男人要买东西送给她,她不会拒绝。因为,只有实物才会予人以念想,若对着一阵风、一滴雨,去想象一个人或是一段情,那多少有点无病呻吟了。当然,她也给强子的女儿买了不少东西,强子拿她没辙,只害得他从商场到停车场,来来回回跑了三趟,将整个后备箱都塞满了。
在晚间吃饭时,强子并没有应她的要求将妻女也带来,他说只愿意静静地与她聊聊。她自是不会让他有丝毫的幻想,建立一个家真的很不容易,她会珍藏着强子哥给予她的这一份情,却不会去亵渎了这么多年积淀的厚重情谊。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梅影感觉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连强子也不知道丹姐的近况,丹姐只于两年前回到重庆来处理了一些家事又离开了,连父母也随她一同去了。这里再无别的家人,听说连房子也卖掉了。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大家都变得忙碌起来,那一年,强子还没来得及见到丹姐,她便又离开了。
强子是听旁人说起她跟着老公去了国外,因为曹斌是搞桥梁设计的,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想到再也见不到这位疼她爱她的姐姐,梅影的心里又是五味杂陈,世事总是无常,身边的挚友们仿佛都在渐渐地远离她。她无奈地叹息着,只愿丹姐万事安好,顺心如意。
还记得那一天夜里,他们彼此都不聊家事,她也只是粗略说了一些近几年的状况,梅影不会撒谎,她很坦然的告诉了强子她一直没有成婚。在那一瞬间,强子眼里泛出来的一丝丝微光,她在林雨默的眼里见过,没有再正视他的眼睛。后来,她便又把话题扯回了从前,在时空里不停地来回穿梭着。那一个夜里的交谈和畅饮,还是愉快的,还是尽兴的。
他们之间有着太多共同的回忆,人一旦感觉到了青春的流逝,便喜欢与故人在那渐去渐远,却又若隐若现的时光里,拨弄着一把被岁月斑驳了的老琴,虽音色不再清亮,却又是别样的一番韵致。
这琴音里融入了弹奏之人无限的追思和缅怀,因此便多了几分绵长的情意。她与强子和丹姐的情,又如同一个老物件,放着放着,无形之中又增值了,于是更加的弥足珍贵,只适合收藏起来,就让时光去见证它的价值。也只有珍藏,才会历久弥香!
那一天夜里,强子送她回酒店,没有坐车,他们悠然的在霓虹灯下漫着步。春夜里微凉的风似乎鼓励了他,给了他一个拥她入怀的理由。风的轻叹拂不去他粗重的喘息,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力气真大啊,梅影难以挣脱。他热热的在她耳边诉说着多年来的相思之苦,一声声地叫着“影子...影子”。
一束车灯闪来,梅影从慌乱里惊醒,拼命的从他的怀抱里逃走。当他追赶着到了酒店来敲她的门时,她没有开门,只默默的靠在门边,对他说着“强子哥,我们不能这样,我也不想这样。安安心心把女儿带大,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和爱。我明天一早就走,不要来送我了。你要好好的,还是那句话,各自天涯,各自珍重!”
说完那些话,梅影走到窗前,风更见凉了,倚在窗棂边,她知道强子不会勉强她,她也知道他是真心喜欢她,但是她的人生太糟糕,太错乱了,她又岂能再去搅扰了他的生活。心里有一些含混不清的情感始终被她压在心底,她不能再如当年对林雨默那般放纵了,她该收拾好心情离开了,或许,她本就不该见他,她理应消失得远远的,不要再出现于他的世界里。他一定很失落地离去了,他心里是懂她的,她宁愿他们永远在一片天空下呼吸,却不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天还没亮,她提着几大包东西,退了房匆匆离去了,连冷旭的父母也没去拜见,她是真的害怕了,害怕眼泪再次来袭,害怕看到两位老人家的白发苍苍,那是一种深深的悲切凄凉,她不忍心去直视。是的,她的心还不够坚强,还不足以承受太多的苦难,她只有选择逃避。逃避这留给了她无绝的思念和悲伤的城市,逃避了强子那一双燃情的双眸和炽热的胸膛。
光阴在悄无声息地溜走,又是几年过去了,梅影没有一点结婚的打算,感情既累人也伤人,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这一年,她生病了,病得很厉害,本不愿去做手术的,可又拗不过妹妹和朋友们的劝说,在妹妹的陪伴下,她住进了医院。她很清楚,这一次的手术意味着什么。
当她从手术台上下来时,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梅影了,她的身体将不再完整,她今后的岁月里都不会再有爱了,因为她残破的身体里,再也生不出那个叫做激情的东西来了。曾经因为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她无法做一个母亲,而以后,她连一个完整的女人都不是了!还需要爱情么?当然不需要了!
又是初春时分,她从医院走出来,孱弱的身子在微雨的天空里瑟瑟颤抖,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既然没死,她还是感恩着上苍。她患了子宫癌,原本已是无望的,她从来就没在意过自己的身体,当发觉时已近晚期。其实,那一天拿到诊断结果时,她没有丝毫的绝望之感,出了医院就给朋友们打电话,她觉得应该在麻将声中将一切痛苦都搓掉。
从前听别人说患了绝症会多么的痛,她竟是一点没感觉。每天吃着喝着玩着,也渐渐颓废着,越发活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只是在有一天她发觉床单打湿了,且不是生理期,她才突发奇想,去小区门口那家规模不大的医院里做了个检查,没想还真查出毛病了。当医生很严峻地告诉她必须去大医院做手术,且不能拖延时,她还没当回事的笑了笑。她梅影天不怕、地不怕,还怕死不成。
她从来不刻意去想象死亡的滋味,但若命限到了,死又何妨?死了,心便彻底静下来了。死了,便不再有欲念的纠缠。也只有死了,才能好好安睡,再也无须醒来!她的人欲已被手术刀切掉了,心永远地沉寂下来。此时,若是谁与她讲红尘的纷扰和情爱的繁杂,她觉得那是可笑的,简直是可笑之极!
这些年,她过得很苦,做了很多生意都以亏本收场,她并不是个笨女人,想当年她帮秦扬打理那诺大的娱乐城,也是有条有理,没出过什么太大的差错,生意也一直很好。可是一旦轮到自己做生意,却又是一塌糊涂。可能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生意上,整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她竟是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好法子,来排解心头那些压得她难以轻快行走的郁结。
早些年挣的钱已被她消耗殆尽,如果不是妹妹将老房子卖了的钱给她,恐怕她如今连生活都成问题。她一颗倔强的心绝对不能容忍软弱的作祟,也没有习惯主动给男人打电话,即便心里还是念他想他,她也绝不会主动去找林雨默。她不愿意去想像他家里那些画面,万一他舍不下老婆孩子,找个理由来搪塞她呢,他和他老婆曾经也相爱过,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并且他们还有个女儿,而她梅影到头来,竟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今生,她爱过的两个男人,一个死去。一个活着,亦如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