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
每周一回 我去造访那位朋友
他是热情的人 有良好的教养和风度
城区最僻静的地段 十九世纪的老店
现在是他心灵的寓所 不交电费
私人的房子 每月二十元房租
在黄昏 当天空出现威尼斯的风景
绕过工地 穿过一段黑洞洞的走廊
从阳光走进一只烛光 这就是他的住所
一本精巧的圣经 黑布封面 轻轻打开
主任站在那里 花瓶里插着丁香
面目洁白的市民 心地善良的好人
没有结婚 没有女仆 没有养狗
一杯茶 加了红糖 供谈心之用
互道晚安之后 他就捧出那只匣子
把他心爱的单词 一个一个捉出
这是孤独 忧郁 人生 命运和死亡
还有玫瑰 骑士 夜莺这样一些高贵的字眼
他一个个放到桌上 绿绒的桌布 挤满珍奇的古玩
像一群精灵 跳起典雅的宫廷之舞 娓娓动人
那华美的光泽 至少有千年的历史
几经易主 过去的主人 有歌德和但丁
主人久久地摩挲着这些爱物 感情真挚
那叹息就像美丽的钥匙 在杯子里缓缓搅动
周围阴沉而安静 仿佛有一次中世纪的凶杀
正在悄悄地重演
我置身其中 听着 每次四个小时
竭力显得高贵而博识 懂得钢琴
暗中却心头火起 毕竟我是俗人
熬不住如此高雅的折磨
我老是盘算 怎样把这个圣徒出卖
或者声称要去小便或者突然胃痛
我要价很小 只要让我到街上去溜达
星期六的晚上 应该看场电影 啃只烤鸡
但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出卖这位朋友
每周一次 我照旧去听他谈心
我虽然住在另一条街上 离那儿很远
但我羡慕那些古老的光泽
作为一个穷光蛋 它们常常使我想入非非
1988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