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在鄂西的的大山里,与妻子结婚已整整25年了。在这25年里,我们一直在与贫困做艰苦卓绝的抗争。虽然贫穷,但我们非常和睦,互敬互爱,共同经历了无数风雨。我特别感谢妻子的是,二十多年来,她一直默默地支持我的业余文学创作。
2000年《土家族文学》春季号上发表了我的一篇小说《阴差阳错》,编辑约我写了一篇创作谈《在秋天里耕耘》,其中几段是这样写的:
秋凉如水在洁净的空气中漫溢。偶尔一声狗叫打破了夜的寂静。望着熟睡的女儿伴着爱妻的均匀鼾声,我守着一盏孤灯,铺开七拼八凑的一叠稿纸,开始了小说《阴差阳错》的创作。
已过而立之年,且是两个孩子的爸爸的我又一次提起沉重的笔,书写我沉甸甸的希望,沉甸甸的寄托,沉甸甸的追求和向往。
早在八十年代,我已是个在地市级报刊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数十件的业余作者,在全县说得上小有名气。正当我雄心勃勃想大干一场的时候,却因生活的突然变故,不得不与文字挥泪惜别……
我那位柏油马路上的文友刚刚来信说,他的第六本诗集即将出版,于是在这个月光如水的秋夜,我辗转床头,彻夜难眠,想想生活的艰难,干不完的农活,忙不完的家务,多病的妻,调皮的孩子,贫困的家……搞写作缺时间,缺资料,缺信息,缺辅导,缺稿纸,缺邮资……你说你到底缺什么?朦胧中似乎有人这样问我。迷晕中我好像突然醒悟,我缺少的是毅力,是执着。
我可以忍受物质上的清贫,但我向往精神上的富有。我几乎高喊起来。于是我披衣起床,开始了灯下的笔耕。秋天本当是收获的季节,我却开始耕耘,成了春天的一大遗憾……
许多读者看过我的创作谈后,纷纷来信不解的问:你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从事写作,你的妻子不反对吗?她怎么能容忍你写作下去?每当这时,我会自豪地告诉读者朋友,正是由于有爱妻无私的支持和爱的滋润,我不灭的文学梦才得一直做下去。
妻子文化程度不高,对文学创作几乎一窍不通,但温柔善良,心胸宽广。她的父母都是文革前的初中生,在农村也算得上是有文化的人,但因成份不好,一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因而对于有文化的人特别喜欢。
1988年3月10日,《宜昌日报》发表了我为农民诗人唐德林写的报告文学《责任田,他的稿纸》。其中一段写唐德林的组诗《山里通向山外》在全国叫响,他收到许多姑娘的求爱信。在众多的求爱信中,他唯独选中了一位辽宁姑娘。直到他动身前往辽宁的那天晚上,还有不少人诚心相劝:“家乡这么多女孩子,哪里找不到一个?何必跑到辽宁去接?”他却说:“我就是要找一个能理解我写诗的人为伴。我写诗就象山间流水,如果找个不爱诗的爱人,结婚后一见你写诗就吵吵闹闹的,那我就不能好好地写诗了。”其实我很佩服这位文友的勇气,我也十分渴望找个志同道合的伴侣。
1990年10月,一位与我相恋一年多的女友因我的贫穷而与我断交。失恋的我,从写作中寻找安慰。我至今不明的是,发行量并不大的《西楚文学》在1991年第一期上刊登了我的来信,而这封信竟然让龙平芳看到了。更没想到,这封信竟然促成了我与龙平芳的婚姻。这封充当媒人的信我至今记忆犹新:“我是个快23岁的农民,农闲时倍感孤寂,只好以书为伴。因农村有很多鄙视读了高中而又不能跳出农门的人,为了自尊和显示本领,我选择了文学之道(当然我知道文学非文凭),在别人‘不务正业’、‘不知天高地厚’的闲言碎语中,我孤军奋战了两年,仅仅在《宜昌日报》、《三月雨》、《学习与创作》上发了点东西,但我却累得气喘吁吁,有时编辑老师给我带来希望,有时使我茫然……”龙平芳看到这封信,表示了对我业余从事文学创作的极大支持和理解,并表明无管今后遇到什么情况,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的写作。当时听到她说的话,我感动得哭了,能遇上这样的知音,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1991年冬月十三同妻子正式结婚后,在资丘镇文化站长的帮助下,我和几位文友成立了“绿草”诗社,办了社刊《绿草诗报》。因诗社同全国许多文学社团保持联系,社员遍布全国各地,全国不少报刊转发了《绿草诗报》的作品。因而我的工作量较大,把一切家务活和农活全推给了妻子,妻子不但没有怨言,反而把娘家的私房钱拿出来让我去买纸张和邮票。
1992年元月2日,文友梦喃来我家中共商《绿草诗报》的有关事宜,妻子从早到晚不停地忙碌、洗衣、做饭、喂猪、扫地、拾柴……这一天中,我们吃了三餐饭,而妻子仅吃了一餐饭。梦喃走时在我的稿纸上留下了一首诗,题目是《写给乡土诗人汤运来》:“山上茂盛的树木/踊跃而进城里/留下一棵固执的树/在山间燃起一豆灯火//有人在方城里愉快地奔走/有人在方格中艰难地爬行/熟识的人用陌生的目光打量/陌生的名字常常捎来许多信息//时间在小屋里变得异常拥挤/妻子包揽了全部家务/理解文学的目光正拯救日益消瘦的日子/延伸的墨迹比黑夜更长/毛毯惊诧于严寒的厚实/朴实的巨笔为世人描摹/家乡美丽的一山一水//面对无聊的时间/你一反常态大声疾呼/更多的灯光走近/簇拥成光亮的一团/燃起一支熊熊的火炬。”
梦喃在“妻子包揽了全部家务”这句诗的下面画了两道杠杠,我懂得这两道杠杠的含意。
然而好景不长,妻子因劳累过度,意外流产,卫生所的医生给她开了过多的补药,身体逐渐发胖,得了肥胖病,走路困难,干活吃力,之后又因两个孩子相继出生,家务和农活几乎全都落在我的身上,我时常被家务缠得焦头烂额,被逼得走投无路,我的文学梦再也无法做下去。尽管妻子三番五次地想让我继续我的文学梦想,可我不忍心让妻子过分劳累,过分为生活担忧,我只得对妻子慌称没有灵感,写不出东西了,其实我的心和大脑始终与写作相通着。
九十年代末期,妻子的病逐渐好转,孩子也渐渐长大了,我再一次忙里偷闲地开始写作。在发表了几篇作品之后,斗胆将中篇小说《基层干部》寄给了大刊《十月》。
2001年8月6日,我接到了由《十月》杂志社主办,中央电视台《周末导游》栏目协办的首届文学新世纪创作研讨会的邀请函。为了凑够去北京所需的必备费用,我给别人背石头挣钱而意外生病后,妻子心疼得失声大哭。我后来在“与文学相关的事”那组散文里,以《心中的北京》为题,作了真实的陈述 。
为了能如期地参加研讨会,我开始给人背石头挣钱。这石头大约要背一里来路,四角五分钱一百斤。别人力气大,能背三百斤,我咬紧牙关也只能背两百来斤。我为了挣到更多的钱,便不休息,用增加趟数来弥补同别人的差距。六月的太阳如火,晒得生疼,单薄的衬衣如水洗一般。背架子系压进肉肩膀,背架磨得后背如针扎一样疼痛。直到太阳隐到山那边以后,老板开始为我们结算工钱。一天下来也只挣了20来元钱。
十分劳累地回到家中,放下背架子,脱掉上衣时,妻子一声惊叫,然后失声痛哭。原来我的肩上和背上的皮都被磨掉了,象被开水烫过一样,红红的细皮上流着水。
一连几天,妻一遍又一遍地往我细肉上扑着爽身粉,好让流着的水尽快地干,尽快地长出粗皮来。我疼得不能穿衣服,便光着上半身子坐在门前的核桃树下看书。一不小心得了重感,高烧几次突破40度。
妻慌了,赶忙为我请来了医生,一天三遍针仍不能让我退烧。多日的高烧,造成了严重的脱水,我昏昏迷迷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妻一边四处为我求医,一边盘算着将我送进医院治疗。万幸的是,几天输液之后,高烧终于退了下来,病情趋于稳定,只是浑身无力。想去北京的愿望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叨。
我流着泪对妻子说:“我这次去不成北京了。我多想去北京参加研讨会呵,这是我从事文学创作以来,规格最高的一次会议。在八月十七日的开幕式上,不但有中国作协、中国文联的领导出席,著名作家、评论家王蒙、李瑛、梁晓声、韶华也将出席。能在这次研讨会中听听著名作家、评论家、编辑家的授课将受益匪浅。”
妻也流着泪说:“都怪我无能,让你背石头挣钱去参加研讨会。如果你有一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望着泪流满面的妻子,我陡然间明白了,我心中的北京固然美好,令人神往,但又怎么能同身边的泪美人相比呢?我想象着天地间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知心的深情,它高过山峰,长过流水,四季常青,万古长存……
病愈之后,我继续为生活不断奔波,为生计而劳作,但我时刻不会忘记我的文学梦想与文学创作,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与理想。
为了文学创作,我放弃了考干,轻视了经商,淡泊了金钱,可是金钱并不淡泊我。严峻的生活现实让我又不得不放弃文学创作,去外地打工挣钱。如果我不努力向金钱靠拢的话,两个小孩将面临失学的危险。
2005年3月9日,我来到珠海的江珠高速公路荷麻溪大桥建设工地打工。在每天十多个小时的劳作之后,我仍然坚持每天看书和写作。除了享受写作的快乐外,最高兴的是与妻子通电话。妻子每次在电话里不是关心我挣到多少钱,而是叮嘱我注意安全,爱护身体,伙食差了要多买别的东西吃。每次她在电话里她总要告诉我哪家杂志又给我寄了杂志,哪家刊物对我的稿件提出了什么意见。或者是大女儿的学习成绩又有了进步,得了什么奖;小女儿的语数每次考试都是满分……我人虽在珠海,但我的心却时时刻刻与远在湖北长阳资丘镇水连村的家人心灵相通,相互温暖着对方的心。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2005年的夏季我接受了珠海电视台的采访,在珠海新闻中播出后,我正欲打电话告诉妻子这件消息时,妻子却打来了电话,告诉我一家刊物寄来样刊,我的小说发了头条。听到这一喜讯后,我激动得一夜没有睡好。
2005年10月26日,我刚下班,便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她高兴地说,不知有什么好事将降临到我的身上,昨天她为我做了一个好梦,今早又有一对喜鹊在家门前的桃树上跳来跳去地欢叫。当我告诉她我的两篇文章在《江珠简报》第九期上发表了,今天收到了样刊和稿费。发表我的文章时,编辑黄异豪先生为我加了“编者按语”,配发了我的彩色照片。妻子在电话里大声说:“太好了,太好了,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你的劳动成果得到了别人的认可。”
由于荷麻溪大桥工期紧,公司领导决定春节期间不放假,动员工人们在工地上过年,每人发过年费五百元,工资加倍。妻子在电话中得到这个消息,焦急地催我无论如何要回家过年,钱多钱少无所谓。说小孩子想念我,想得流泪,说有几篇稿件需我回家修改……
当我费尽周折买到一张腊月二十开往家乡的火车票后,在火车上足足地站了十七个小时的我并不感到疲倦,而是怨火车开得太慢太慢。我归心似箭。
我回到家以后,总感觉头昏,反胃,失眠。妻子催我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我患上了较严重的高血压病。妻子除了四处打听医治高血压的偏方外,还为我精心调理饮食,劝阻我不去外地打工,在家边养病边从事写作。也就在我在家养病的时候,深圳一位作家读过我的一些作品后,知道我还是手写稿,托人将她的旧电脑寄给了我。妻子便不让我干农活,让我专心致志学电脑,搞创作。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写了十几万的小说和散文,发表了近十万字的文学作品,有些作品还产生了一定影响。每当我接到用稿通知的时候,妻子的兴奋程度不知要高出我多少倍。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我的高血压病趋于好转的时候,我的身体遭受了特别严重的意外伤害。邻居家杏子树的枝桠伸到了我的房子上面,我去砍这些枝桠的时候,不慎从树上摔了下来,造成腰椎骨严重骨折。妻子在十分惊恐的情况下,迅速联系了车,借了钱,将我送到了镇医院。当我检查完毕,正式入院之后,妻子才想起来,家里的门没有锁,几头猪没有请别人帮忙喂。她说她当时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些了。
在医院里,她除了服侍我的一日三餐外,整日守护在我的病床前,照料我的大小便。有时候我一觉醒来,看见妻子望着天花板发呆,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我心里隐隐地痛。真是患难见真情。
我的病情趋于稳定之后,鉴于我们家的窘迫状况,医生建议可以出院,在家边吃药,边休养,等待身体慢慢恢复。回到家之后,妻子除了照料我,还得忙家务,干农活,忙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可当她接到村主任的电话,说我的几本杂志和一张稿费单乡邮送在村委会时,于是她放下手里的活,顶着烈日步行三公里多路,给我取回了邮件。
人们常说伤筋动骨一百日,我过了百日,才勉强能下床,像小孩学走路一样,东倒西歪,必须靠棍子支撑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大概是将近一年的时间,我的生活才能自理。在这段时间里,不但陆陆续续收到的新书和新杂志没有过目,连好心人资助的电脑也长时间没与它有肌肤之亲了。万分遗憾的是,电脑因为回潮以及灰尘的覆盖,患上了不治之症,就此与我永别了。
没有了电脑,我的写作几乎陷入停顿。我知道在信息化时代的今天,我的手写稿许多编辑不会看,也不可能发表,于是懒于提笔。静下心来想读几本书,总有一种头昏眼花的感觉,想去干些农活,却又心有余力不足。我整日在房前的小道上徘徊,有种无法言表的失落
所有这些妻子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开始张罗着为我买电脑。买一台电脑,对有些人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可对我们这样负债的家庭来说,无异于九天揽月。妻子在不添置新衣服,得了严重风湿病也不看病吃药的情况下,仍然没有凑够买电脑的钱。万般无奈,妻子瞒着我借了外债,买回来了一台电脑。
此时已过午夜,我坐在电脑敲打文字的时候,我不得不感慨,是妻子用爱支撑着我的写作。2014年五月,我的散文《追梦到到深圳》在278期的《打工文学》上发表后,得到400元的稿费,我们的一位在煤矿挖煤的亲戚对妻子说,你不应该让汤运来搞写作了,挣不到多少钱,你看我们挖煤的,上一个班就有三四百元。妻子很不高兴回敬道,人与人不同,钱与钱不同,他与你挣的钱不一样。
红尘滚滚,世事纷扰。功名利禄的缠绕,浮华生活的诱惑,社会交往的拖累,不少人为之心浮气躁,倍感焦虑。为此有许多家庭破裂,夫妻反目成仇。然而,在我们的生活中,每天总有一些平凡而动人的故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