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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现在中国的长篇小说真的很差

  • 编辑: 如水凡心
  • 发表于: 2016-09-12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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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创作】


  “在文学上,女性还真比男性写得好”

  “我觉得在文学上,男性和女性真是不同的,女性还真就比男性写得更好。”

  新京报:很多人都把你定义为一个女性视角的作家,但我觉得用性别来归类你的写作不够恰当。从《遍地枭雄》到《匿名》,看不出女性视角,《遍》里甚至有“厌女”的成分,《匿名》里更没有任何男欢女爱,感觉你叙事的女性视角在隐退,可以这么说吗?

  王安忆:谈这个问题前,首先必须界定一下什么叫女性视角?有一次我遇见一个印度学者,他很好奇为何中国女作家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女性作家”?我说,首先这“女性作家”是一个西方的概念,我们中国人实际上认为男人和女人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第二,“女性作家”的提法多少是把事情狭隘化的,你们为什么不说格非是“男性作家”?所以我觉得当一个女作家被别人定义为“女性作家”时,心里就已经不高兴了,感觉是把她贬低了。但其实,就本质来说,我觉得在文学上,男性和女性真是不同的,女性还真的就比男性写得更好。小说这个东西,是跟日常生活有关的,而女性对日常生活有莫大的兴趣,她们对生活的关心和对人心的深刻体察,是男作家远远不及的,小说这个东西没有“帝王之心”,是很凡俗的东西。

  这么说的话,《匿名》还是凡人的故事,还是女性视野的。

  王安忆: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我写《匿名》,还是以女性视角出发的。作为一个女性,我对生活的表象是很尊重的,要求任何事情的发生都必须合理,不想一上来就去写个“史诗”,我没有写大世界的妄想。媒体定义的女性视角,就是小情小趣,就是描写闺阁、情爱什么的,非常狭隘了。

  从《长恨歌》到《天香》,读者简直把你定型化了,就是一个海派的女性作家,老把你跟张爱玲比较。现在出了《匿名》,有人就不习惯了,就要来讨论一下这种不适感。

  王安忆:有人讨论我就很荣幸了,我本来觉得写完《匿名》,我的读者要锐减了,因为这个小说是很难读的(大笑)。

 
 
【谈虚构与非虚构】

  “非虚构相对好写,虚构的东西真的难写”

  “我对中国的新诗一直持怀疑态度,这些新诗都是从译诗过来的,已经发生很多的误解、修正和改良,我个人对新诗是要保持距离的。”

  新京报:你说到了非虚构,2015年的诺奖给了白俄的女记者阿列克谢耶维奇,被誉为“一场非虚构的胜利”,你怎么看这个评价?

  王安忆:我非常理解的。现在我们基本保持了和国际同步的译作引进,虚构性写作变得越来越难,而非虚构则相对好写,它本身是真实的,就降低了人们对传奇的要求。而虚构的东西真的难写,为什么以前我们会觉得小说好?因为原来我们是封闭的,一下子就读了那么多好小说。但读到现在,就越来越挑了,我觉得现在整个世界的虚构写作都在削弱。

  新京报:你觉得中国人为什么现在对非虚构写作的热情超乎寻常?

  王安忆:我觉得这和现在传媒主导的信息流畅度有关,人们对所谓的真相的了解欲望特别高,但其实并非所有事件都有真相。巴黎暴恐案发生了,全世界的人都想知道案件的细节,非虚构写作提供的就是这种细节,我知道几个现在还蛮出名的非虚构作家,比如梁鸿,她更像社会调查家,而美国人何伟的《江城》、《寻路中国》我也是看过的,更准确地说他就是一个走了很多地方、观察敏锐的记者,但这些书和虚构作品不是一回事。

  新京报:读者对非虚构作品的关注,你认为这会不会分散他们对小说的注意力?

  王安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不能对读者有任何要求。这种非虚构风潮的背后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虚构作品真的难写,对作家智慧的要求更高。第二个是现在的非虚构写作吸收了虚构的太多养料,很多人类学家、社会学家都在用小说的方法写他们的学术发现,小说作为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它的修辞性、结构上的特质,都会让人更好地表达自己。

  非虚构写作我觉得在目前来说可能是一种发展趋向,传奇、耸动、真相、不可思议,非虚构作品都有了,在这种情况下,读者对虚构作品很冷淡是正常的,那么一个小说家就必须要问自己,还能赋予虚构什么东西呢?这是小说家的功课。

 
【谈中国长篇写作】

  “出了那么多长篇,对作家来说是一种伤害”

  “现在中国大学的人文学科教育已经非常糟糕,一流的人才都不选文科,我们复旦中文系都找不到第一志愿的孩子,全都是调剂来的。”

  新京报:我们中国的小说家的发力点很多都在长篇,去年你在台湾的演讲中谈到,如今的写作是被长篇小说伤害的。近来有一份统计,说中国现在每年要创作出5000多部长篇小说,但质量堪忧。你怎么看待中国目前的长篇写作状态?

  王安忆:现在中国的长篇小说真的很差,长篇是很难写的,需要你有成熟的技巧、智慧和控制力,但为什么长篇比从前更多了?原因很复杂,出版社要出书和宣传,当地政府部门要立项拨款,如果你写的是中短篇,这个事情就没影了。但其实出了那么多长篇,对作家来说是一种伤害。一个作家刚开始写作时,才华是很脆弱的,经不起长篇的能量。在我刚开始写作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作家总是先写中短篇,但那时中短篇很受欢迎,有很多文学杂志会给你出短篇集、中篇集,你会耐心地等待自己的才华成熟,再去试水长篇写作。现在的长篇呢?哪一本能看得下去?

  新京报:你个人是不是长篇也读得更多?

  王安忆:我还是爱看长篇,长篇读着多过瘾啊。我觉得中国的长篇,在结构上还是完整的,这方面表现比较突出的就是严歌苓,可能因为她在美国受过创意写作的训练。我们撇开美学观、价值观不谈,仅就长篇结构来说,她做得很好。她很高产,写作已经有了匠气,是有套路可寻的,依照这个套路她能调动起感情和素材。这种匠气倒未必是有害的,你不可能要求每个作家都是托尔斯泰,而我们的问题是,自己的作家连这个套路都还没形成。

  新京报:那么你觉得当代中国作家的学养如何?

  王安忆:我觉得中国文坛里,格非是最有学院气质的作家,更贴切地说,他就是一个学者,然后去写了小说。其他的人我想不出来,可能现在要谈中国作家是否形成学养的问题还太早了。如果跳出学府,以是否能理性认识写作、认识社会的标准,我觉得是韩少功。我们是同时代的,他是我这一代人里最有自觉性的作家,对历史的认识、对文学的理想,是很突出的。

  新京报:在青年作家群里你觉得有这样的人吗?

  王安忆:很难说得出。现在中国大学的人文学科教育已经非常糟糕,一流的人才都不选文科,我们复旦中文系都找不到第一志愿的孩子,全都是调剂来的,这很可惜。我的那个年代,最好的人才都是读中文系的。还有就是,我现在的班上,每年都有几篇特别好的毕业作品,这些学生写得甚至比外面的职业作家都要好,他们后来几乎都不会从事职业写作,这也不能说可惜,因为这些孩子的智慧很高,他们将来也会有更好的生活。

  但现在,确实出现了一批青年职业写作者,不过写作职业化了也会有些问题,比如经验缺失、感情平淡化、匠气重,弄不好还会成为类型小说家,这不是说我对类型小说有偏见,我自己是特别爱看推理小说的,比如阿加莎·克里斯蒂。其实我还想说,这些问题都不能妨碍一个人成为真正的小说家,真正有才华的人,必须是一个职业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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