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的那段时光，怀念的那段记忆都被南下的火车拉的悠长，我自称是北方的汉子，自称是感性的诗人，我的文字里怎么也投影不出南下的美丽，或者这是件足以使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就像众神朝拜，就像遗世独立，或凭虚御风，大江东去。南下开始成为一个慷慨激昂的故事，一群自称救世主的青年要去拯救自己。火车已到宝鸡，夕阳斜映。
我们一群人望着窗外，太阳终于在西边隐藏了行程，其实我并辨别不出东南西北来，只是记得日落西山的话，太阳落山的地方一定是西方，就如我南下背对的方向一定是故乡一样，列车员像夜市的小贩，像我这样的人是从不逛夜市的，我理解一些小贩为求生四处吆喝，但我却厌恶有人打扰我的平静，告别北方后我的诗行里没有离开过关于北方的字眼，兰州的时候写过四首《在兰州》，最后一首是离开兰州前几个夜晚写的：
“……
我在一封契约书里夹满了带有真理的错别字
鼓起勇气带着一个喜欢的姑娘私奔
在一座城市里摇摇晃晃
来来回回集会的人都面红耳赤
……
我的闲谈没有权威
给我一个高高大大的帽子
我能和站在顶尖的人齐头并进
……”
远在兰州心中便有万千感概，离开家乡“摇摇晃晃”，我总说自己有一千个不愿回家的理由，内心深处还是对自己长了二十年的地方充满留恋和怀念的，只是不能回去而已，火车在宝鸡停留了短短的九分钟，我开始有些坐不住，这个长夜，窗外一团黑，魔鬼一样缠绕着我，目之所及，没有光，坐得无聊便于同行的伙伴玩起了扑克，新的玩法到了也没能学会，玩了好久也没有赢上几把。慢慢的几个人相视无语。
我拿起肖肖（笔名马小小，与我厮混的校园诗人之一）随身带的书，是丰子恺的一本散文，提及了几个孩子的童年，我们也是一样，童年的日子无所顾忌，但火车上昏暗的灯光显然不适合读书，若在平日里我或许会细细咀嚼，但在这样的情况下确实没有了往日的心境，肖肖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个狂放的诗人，那时也只是对着窗外乱唱，一样的调子，或许是首歌，一样的词“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三个相同的字，是北方？是故乡？还是远在南方的被称作小丫头的姑娘？我不知道，但黑夜来临时我们一样孤独。
他掏出纸和笔开始给远方的姑娘写信，具体内容我无从得知，但对于一个游子来讲，给爱人写信一定是件幸福的事情，我写的信也不少，只是写完后自己读，然后撕成粉末，无论是写给自己的还是写给别人的，我要的只是精神上的安慰，其他的或者其他人不会像我也喜欢这样古老的传递讯息的方式了，对着昏暗的灯光，我终于发现我们越来越像游子，只是南下的决定余温未散，没有人后悔选择了这条路。
车厢里越来越安静，同伴开始入睡了，一节车厢容纳上百人，却无一人打鼾，气氛难得有些怪异，这就是火车，我第一次远行的火车，横跨南北的火车，八点多火车到了西安，这座在我印象里充满故事的城市，灯火通明，可能是在兰州待久了的缘故，觉得兰州与西安的差距不可同日而语，火车在西安停留了约十分钟，美丽的景色也是一晃而过，又是黑夜，古城西安被落在了我的身后，而我一直以为，西安是进入南方的最后屏障，我有一次被夜色包裹，下一站该是郑州了，只是要经过六七个小时。
似乎有了睡意，就那样坐着睡着了，大概是十二点左右，睡得却并不踏实，不是被噩梦干扰，是因为火车上实在难以入睡，总有滑下座位的感觉，两点钟终于再也睡不着了，心中的漂泊感再次泛起，一整夜都要坐着了，于是有写了《坐》：
“我一直向往的南方
我就要寄居在火车内长驱直入
当然不是掠夺式的
曾经爱屋及乌的幻想
因为一个带给我一生遗憾的女子
现在我只是个淘金者
匆忙射入南方的工厂
不得不感叹一些久别难以重复的事
……
一定要装作无所谓
一定要适应颠沛流离
一定要选在今夜，与一节车箱一起移动
偶尔一座城市灯火通明
我就这样
就这样笔直地坐着
坐得笔直”
这首诗大概最能体现我那时的心境了，但对于南方还是充满着向往，手机的电量也已不多，除了写诗之外，我不知道在午夜时分还可以问候谁，列车就这样飞奔，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入睡，或者是在南方的终点，南方，南方，我要漂泊的地方。
——2016年2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