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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殇(中篇小说)

  • 作者: 都市耕牧人
  • 发表于: 2024-12-10 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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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夏天的中午,大火球一样的太阳悬挂在南天上,毒辣辣地烧烤着大地,知了们躲在树上的阴凉处一个劲儿地叫喊着:“热啊——热啊——热啊——”
     刚刚吃罢中午饭,本想睡点午觉的刘大汉从家里一个高蹦出来,一口气儿就跑到了峨山顶上,兴奋就像一把大火把他烧得稀里哗啦的,他真的是被烧得蒙蒙登登的了。一屁股坐到山顶的大石头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刘大汉用右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妈呀,疼,这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啊哈哈……天老爷啊,这是真的,真的不是在做梦啊!”
     刘大汉从大石头上站起来,仰天长啸,空旷的山野顿时传来回音:啊哈哈——啊哈哈……
     刘大汉连跳带蹦地来到山顶上的泉眼边上,趴下身子,咕咕咚咚喝了一肚子山泉水,站起来抹抹嘴儿,他娘的,真的是山多高水多深呢,这水真好喝,甜着呢。他爬上山顶最高处,放眼四野,心里特别舒畅,就像喝了放了白沙糖的山泉水,甜透了五脏六腑。
     仲夏的山野,生机盎然,满眼的绿,空气里透着绿的馨香。刘大汉慢慢转着身子向四周眺望着,东南面最高的是垛鱼顶,西南最高的是跑马岭,西北最高的是林寺山,东北最高的是马石山,这四座高山之间一条白练子蜿蜒西去。刘大汉七八岁的时候爷爷就告诉他,这四座大山绵延相连,四座大山之间三五十个村落就是古老的高山区,都归高山镇管辖;那条白练子就是昌水河,到了莱阳地面上又叫富水河,它平日里悠悠淌淌,汛期到来时浩浩汤汤,一路呼啸着奔入胶东半岛著名的五龙河,原来它是五龙河的一条“龙”。
     刘大汉家住在峨山山麓下的于家庄,这庄子于姓祖宗明朝初年来此建村,后来刘姓祖先投奔亲戚来此居住,辈辈世世,朝朝暮暮,于姓人家繁衍成为村里望姓大族,刘姓人家人支不旺,总是七八十家,所以于姓望族总是这三百多户人家的村庄里说了算的主儿,无论明清,还是民国。
     新中国建立以后,国泰民安,老百姓憋足了劲儿制造小人儿,人口噌噌地往上长。刘大汉他爹妈一口气儿就造出了七儿六女,斗大的字识不了仨俩个,所以起不出啥好名字,因此就有了刘大汉、刘二汉……,也顺理成章地就有了刘大女、刘二女……但是这些没有学问的名字好记,也好分辨。
     刘大汉是家里这十三个孩子的老大,这十三个家伙往院子里一站,齐刷刷地一个班,从这头看去一个比一个高一个头,从那头看去一个又比一个矮一个头。逢年过节的时候,刘大汉他妈做十斤地瓜面面条到最后自己连一根面条都捞不着吃,你道为啥?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嘛,半大闺女也不比小子们差多少,刚刚给这个盛完了一碗,那一个就说:“妈啊,给俺再来一碗!”等这十三个家伙都吃完了,大泥盆里半根面条也没有了。
     一转眼的功夫,刘大汉就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这可把他爹妈给愁死了,愁啥呢?一愁没钱盖房子,娶回媳妇来没地睡觉;二愁没有媒人上门来提亲,谁想想他们家这一窝家伙头皮都得发麻;三愁刘大汉像他爹,三杠子压不出个屁来,嘴笨得像老棉裤腰,压根儿就不会谈恋爱。
     古老的高山镇有个特殊的规律,谁家大儿子没娶上媳妇儿,下面的弟弟们也八成得打光棍儿,因而爹妈们想尽千方百计也得给大儿子娶上媳妇儿,或者给娶个因为种种原因别人不稀得要的,或者拿自己的闺女给换回一个来,这叫着“换亲”。刘大汉的爹妈愁得成宿成宿睡不着觉,自己的大闺女排行老五,年纪还小,不能给刘大汉换亲,十里八村的又没有别人不稀得要的破瓜裂枣。两口子愁上加上火,嘴唇子起包生疮一嘟噜一串儿的,牙疼也是家常便饭,早就把当初制造小人时的快乐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刘大汉他爹妈愁,刘大汉也愁,为啥?他到了想媳妇儿的年纪了呗。刘大汉是家里兄弟妹妹们的老大,断断续续读了五年书,就被爹妈扯下学了。他的脑袋瓜子聪明,就是断断续续地读书也照样是班上的前几名,他不读书老师们都觉得太可惜了。他说还想读书,他爹吭哧了半天说能认钱就行了,还读个屌书,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不照样过日子?刘大汉下学后,先是照看弟弟妹妹,然后就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帮着养家糊口。
     劳动让刘大汉逐渐长成了一副好身材,近一米八的个头,虎背熊腰;古铜色的国字脸,浓密的黑发,一双细眯的眼睛掩藏着谁也看不明白的心思;不喜欢多言碎语,只知道埋头干活,一看就知道是庄稼地里一条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
     刘大汉虽然三杠子压不出个屁来,不善言辞,虽然只读了五年书,但是长年累月跟大家一起干活,学到了好多东西,香的臭的,啥样的没有?就比如制造小人儿那过程,他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心里憧憬过千百万次!就这样一个四肢发达又不缺心眼的二十郎当岁的青年小伙子不急着娶媳妇儿那就是天方夜谭了。
     正在刘大汉和他爹妈愁得见死见活的当儿,这不今天中午头儿村里最有本事的人来他家给刘大汉提亲来了,而且女方就是这大能人的小姨子,还应允给他们盖结婚的新房子,不用他们刘家掏一分钱!
     正处在为娶媳妇愁断肝肠的刘大汉一家人,突然有人送来这么一份大礼,他们能不高兴?而且人家还说看中的不光是刘大汉的一表人才,还认为他是庄稼地里一条好汉,能养家糊口。不过,人家提出了唯一一个要求,这就是因为人家家里没有男丁续承香火,以后生的孩子都得随母亲的姓。这个要求也不为过,孩子是自己的,随爹的姓随妈的姓都一样。
     这,对于想给儿子娶媳妇儿的刘大汉的爹妈以及想媳妇儿都快想疯了的刘大汉来说,能不觉得是雨中的伞、雪中得炭吗?他刘大汉能不高兴得手舞足蹈吗?啧啧,好大的一个馅饼哟!

   

   (二)

     亲自登门来给刘大汉提亲的大能人是谁?他,就是于京庆!
于京庆是个独生子,在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家里招了一把大火,爹妈葬身于火海,那天夜里幸亏他跟着村里的解放军支前队伍支前去了,要不他也得跟着他爹妈一块去见阎王爷。
     于京庆家里的房子被一把火烧了个片甲不留,只剩下他光棍一根,于是指腹为婚的老丈爷把他领回了家。
     于京庆的老丈爷也是本村的,他叫于达仁,于达仁与于京庆的爹是从小就光腚噶伙计的铁哥们,俩人同年结婚的,看着各自的老婆隆起的肚子就商量说,不管哪家只要是生的是一男一女就让他们成亲,只要是生的都一样就让他们成为干兄弟或者干姊妹。
     于达仁生了俩闺女,大闺女叫于爱花,跟于京庆同岁,小闺女叫于爱叶,比她姐姐小八岁。这姊妹俩长得一模一样,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细高挑的身材,都梳着一根垂腰的大辫子,白里透红的瓜子脸,柳叶眉下一双桃核眼像极了两汪秋水。别看姊妹俩模样就像是一个人儿,脾气性格可是千差万别,姐姐温柔有剩,唯唯诺诺,好好是是,说话就怕惊着蚊子吓着苍蝇,别人说啥就是啥,不管对错从不与人争论是非;妹妹外表看着温柔,骨子里实则刚强得要命,自己看准的事儿别说九牛二虎,就是天老爷爷也别想把她拉回头。
     于达仁没有嫌贫爱富,更没有食言,第二年正月里就把于京庆和于爱花的婚事给办了,婚房就在自己家里的南厅房里。二闺女于爱叶本来就喜欢这个大哥哥,这下子又成了她的姐夫了,更是欢喜得不得了,天天跟在于京庆的屁股后面,好像于京庆的尾巴一样。
     蒋介石重点进攻胶东的第二年,于京庆跟着许世友的队伍打老蒋去了,打济南,战淮海,过长江,雄赳赳气昂昂跨国鸭绿江……大炼钢铁那年,于京庆专业回到了家乡,左手没了中指和无名指,成了二等残废,被分配到了高山镇人民公社做了公安特派员。
     于京庆别看他左手没了两个手指头,照样不耽误他干任何事儿。他身材适中,体态不胖不瘦,黑不溜秋的方脸盘,一双眼睛透着威严的光芒,让胆儿小的人不寒而栗,常年戴着一顶褪了色的军帽更衬托出其威严。
     据说,于京庆在部队上打过恶仗,从死人堆里爬出过两三次,立过两次二等功。战争的环境养成了他果断利索、心狠手辣的性格,说话干脆,办事毫不拖泥带水。他回到家乡干公安特派员这份工作,特别适合,不怒自威,在公社大院里就是书记也得敬他六分,那些小青年都是远而敬之;下乡公干,各个村里的头头们都得敬他,也都得听他的,稍有不合他意的地方就劈头盖脸地叱你一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那些违法犯罪干坏事的,见了他没有不尿裤子的。人们传说于京庆有一只匣子枪天天别在腰里,但他从没在众人眼前拿出来显摆。有好事的去问于爱花,她也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无声地抿嘴笑了笑,于爱叶却在旁边插嘴说:“有咋的,没有咋的,你想吃枪子?”那人就断定这是真的了。
     于京庆不仅有这些传奇的故事,还有个人人皆知的外号叫“大烟袋”,就因为他抽烟的家伙把什特殊,一是金贵值钱,二是能当武器使,所以就得了这样一个外号。平时的时候,这支大烟袋都是别在后腰上的,要用的时候才从后腰上抽下来。据说,在朝鲜一次战斗中,武器弹药打光了,枪杆子也砸断了,于京庆拔出腰上的大烟袋专砸脑袋瓜子,硬生生砸死三个洋鬼子。
     于京庆离开家乡跟着解放军打天下前前后后有十年的功夫,这十年里他出生入死,家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丈爷爹和丈母娘相继离世,于爱花和妹妹于爱叶苦苦等着他早日归来。
     终于,在他离家十年后姐妹俩把他盼回了家!

   (三)
     老毛子那地儿有个叫托尔斯泰的老家伙,说过这么一段话: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他奶奶的,这还用他瞎胡咧咧吗?我们的老祖宗早就说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这不就说家家都有难事、有闹心事吗?
     于京庆家里就有本难念的经!
     在外人眼里,于京庆家里特别幸福,老婆漂亮、温柔贤惠;小姨子青春年华,人见人爱,待嫁在闺;他自己有份人人羡慕的好工作不说,工资高,又有残废金,家里的小日子真的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
     那么,他家里难念的经是啥呢?
     第一本难念的经,就是他小姨子于爱叶的婚事。于爱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任凭谁去她家里提亲,她都是一口拒绝,并且明确表示自己一辈子都不离开这个家。她自己不说原因,别人自然都是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但是她姐姐于爱花却是哑巴踢毽子——心里有数,也只能摇头叹息,她说服不了她,也拗不过她,顺其自然吧,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第二本难念的经,就是他们家最揪心的事儿!
     于京庆和于爱花结婚一年多,于爱花没有怀上孩子,于京庆就去打老蒋了,他回到家后六七年了,于爱花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于是,于京庆带着于爱花去大城市的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是于爱花先天性不孕不育。这个诊断让于京庆就像霜打的茄子——恹恹了,长嘘短吁,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整天无精打采的,借酒消愁,每每喝多了就仰天长问:“老天爷啊,您这是要断我于京庆的根吗?!”那声音真是撕心裂肺,让人揪心。
     于爱花要比于京庆痛苦一千倍一万倍,虽然于京庆从没埋怨过她,可是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都是自己不争气,所以他对于京庆更加体贴,百般温柔。有时候,于爱花会狠抓自己的头发,真想把这满头的青丝都撕扯光了;有时候,他会把自己的下身子用手撕扯抓挠,恨它没用,整天以泪洗面。
     于爱叶每每看到姐姐和姐夫为想要孩子肠断肝碎的时候,她自己心里就越发偷偷高兴,因为这距离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就越近,但是她总是不露声色,静静地等着姐姐来求她,因为只有姐姐最清楚他的内心世界。
     于爱叶从懂事起就喜欢于京庆,尤其是于京庆跟姐姐结婚后,她更加喜欢这个哥哥了。于京庆参军打仗这十年间也断断续续往家里寄过几回信,每次接到来信,于爱叶要比姐姐都激动,仿佛是自己的如意郎君寄给她的,直到抱着信睡过去,以后还会天天反复看信。于爱叶多次跟姐姐说过,自己嫁人就必须找一个跟姐夫一模一样的,否则就老死家里,谁也不嫁!于爱花再傻,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她知道妹妹是爱上了自己的丈夫于京庆了。
     其实啊,于京庆也不傻。自从他转业回到老家,三个人生活在一起,小姨子的言谈举止,尤其跟他说话时的眼神和表情早就让他收到了那种令人心跳的信息。但是,于京庆常常告诫自己,本来乡间就流传姐夫和小姨子的闲话,说什么小姨子有姐夫一半腚,自己又是国家干部,而且还是干公安的,自己必须要管好自己,千万不能弄出啥乱子来!于是,于京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傻,慢慢过日子吧。
     这日子过得再好,自己的老婆不能生育,断了后,没有了续承香火的,那活着还有啥意义啊?于京庆,这个打了十年仗、出生入死的人陷入了人生的危机与纠结郁闷之中了。

   (四)
     一天,于爱花把妹妹叫到跟前,啥还没说,就泪流满面了。于爱叶知道姐姐要跟自己摊牌了,心里兴奋得嘭嘭直跳,好像有一头小鹿撞着自己的心,她说:“姐啊,咋了,哭啥呢?”
     于爱花抹一把泪水,幽幽地说道:“叶子,姐不争气,不能给你姐夫生个一儿半女的,姐对不起你姐夫啊!”
     “姐啊,这不是你的错!”于爱叶说,“谁也不愿意这样啊!”
     “看着你姐夫难受的样子,俺揪心啊!”
     “想个法子呗!”于爱叶轻声说。
     “姐已经想好了!”于爱花说,“俺去死,你来跟你姐夫过,你给他生孩子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万籁俱寂,家里死静死静。于爱叶感觉到了自己的心扑通一下停止了跳动,继而又是嗵嗵急速跳起来。时间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她和姐姐相依为命的景象变换着出现在眼前,于爱叶默默地问自己:你要的结果是这样吗?不,姐姐不能死啊,姐姐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啊!
     过了有一袋烟的功夫,于爱叶缓过神来,她抱住姐姐哭了,它抽泣着说道:“姐,你不能死!你是俺的亲姐,是俺的唯一亲人啊!”
     “可是,俺……”姐姐依旧泣不成声。
     于爱叶停止哭泣,她抓住姐姐的手,摇晃着,她说道:“姐啊,古人都有姐妹易嫁呢,咱们姐妹俩一起陪着姐夫过,俺也不要啥名分,只给姐夫生孩子,将来让孩子给咱们养老送终!”
     还有比这个办法再好的吗?于爱花陷入了思考之中……
     于京庆回到家里,于爱花把她和妹妹商量的办法讲给他听,于京庆坐在炕沿上,一个高蹦到地上,连忙挥着手说:“不行不行!这咋行呢?”
     本来坐在西炕上静听动静儿的于爱叶,听到姐夫一口拒绝,急忙奔过来,娇嗔道:“咋不行?俺自己愿意,谁管得了!”
     于京庆说道:“俺是国家干部,又是公安,若是让上面知道了,肯定要把俺一撸到底,撵回家吃地瓜!再说,这还不得让人笑话死吗?”
     “那你就等着让咱们两家断子绝孙吧!”
     于爱叶扔出这句话,捂着嘴快步回到了西间屋里,趴在炕沿上抽抽搭搭哭将起来。
     这一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长剑突然间狠狠刺进了于京庆的心窝,他自己仿佛听见刹那间心脏被刺的刺啦声,继而就是咕咚咕咚的滴血声,他整个身子僵在了地上……这把剑直刺中了他的七寸,击准了他的生命之穴,多少日子以来他长叹纠结郁闷的不就是这个吗?
     于爱花下炕来扯扯于京庆的胳膊,柔声说道:“先别急,再想想办法吧。”
     于京庆从懵懂混沌中清醒过来,长叹了一口气,又坐到了炕沿上。于爱花说道:“实在不行,咱们去要个孩子养吧!”
     “要个孩子,那是自己的亲骨肉吗?”于爱叶抽抽噎噎地说,“能贴心贴意?”
     于爱花扯扯于京庆的胳膊,指指西边房间说道:“劝劝叶子,再想法子。”
     于京庆来到西间屋里,拍拍于爱叶的肩膀,说道:“别哭了,这不是个小事,你得让俺仔细琢磨琢磨,想出一个完全之策啊!”
     于爱叶直起腰来,注视着姐夫,极像雨中的一株桃花儿,楚楚动人。
     她悄声嘟囔道:“你不知道俺不嫁人的心思吗?傻样!”

   (五)
     于京庆办事雷厉风行,先跟村里支部书记、大队长打了招呼,批下了宅基地,盖房子从备料开始,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儿,一座四间青石红瓦的平房拔地而起,泥瓦匠们按照于京庆的要求将其修饰得美观大方,是村里最好的房子。
     第二个月,于爱叶就跟刘大汉结婚住进了这座崭新的房子里。
     村里人都羡慕不已,他们一直认为刘大汉家里的祖先积了八辈子的大德,自家不必掏一分钱就娶回了漂亮的媳妇儿,人家还陪送一座好房子,这比天上掉馅饼还他妈的掉馅饼,啧啧,人比人气死人啊!
     村里的人羡慕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刘大汉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你道为啥?原来娶回这么一个漂亮的媳妇儿,人家贵贱不让刘大汉碰,就连想摸摸那些凹凹凸凸的地方都捞不着,更就别说还要上身子了。刘大汉他急啊, 憧憬了多少次的制造小人的那个美妙过程就是实现不了,姑奶奶姨姥姥地央求,人家不干;有两次来个霸王硬上弓,俩人就厮打起来;刘大汉有几次想来更狠的,于爱叶拿把剪子说:“你敢上俺就敢捅,再逼俺,就离婚!”说罢,撒腿儿回娘家去了,十天二十日不回来一次,把刘大汉一个人撂在家里照样打光棍儿。
     刘大汉郁闷了,而且是黑瞎子掉井里——熊到底了。这个事儿跟谁说去?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娶回来一个漂亮媳妇儿干不成制造小人的美事,丢了八辈子的人了啊!去跟自己的父母说吗?张不开嘴啊!自古以来娶媳妇儿过日子传宗接代是夫妻的义务和责任,人人都该如此,别人都能做到,偏偏俺刘大汉做不到,丢人现眼啊,咋的有脸去跟父母说这个事呢?跟别人就更不能说了,那得让人家笑掉大牙不说,更会让人瞧不起的,说自己是个窝囊废,白白披了一张男人皮啊!
     刘大汉去于爱叶娘家低三下四地请她回家,于爱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甩出一句:“没住够!”于京庆说道:“新娘子住娘家,不是常事吗?再说这么近,住哪家不一样?”姐姐于爱花长叹一口气儿,低下头不说一句话。
     看着这个美人儿,刘大汉表面上只能是猴吃芥末——干瞪眼儿,心里却是老在琢磨着一招制敌的灵丹妙药,别看他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心里可就像那蜂子窝尽是窟窿眼儿,有的是道道儿呢。奶奶的,自己的老婆不让睡,天理难容,就是去皇帝老子那儿论理起来,她也是红胡子打官司——死输一门儿!于是,刘大汉就暗暗准备起来,不动声色,欲擒故纵。
     这天中午,正是山里人睡午觉的时候,于爱叶回家拿换洗的衣服来了。太阳毒辣辣的,像个大火球挂在南天上,村里静悄悄的,就连狗儿们都伸直了四条腿儿趴在地上,闭着眼睛拉达着舌头呼呼喘着,只有树上那些不知死活的知了们呜哩哇啦地叫着。
     于爱叶进了门,正在大衣橱前翻腾着衣服,刘大汉从后面死死抱住了她,用绳子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又把一条毛巾塞进了她的嘴里,然后一把抱起于爱叶放到了炕上,三下五除二扯下了她的裤子……

   (六)
     下午,太阳偏西了,于爱叶才回到了娘家。
     晚上八点多,于京庆把那辆绿色的三轮摩托车开到了刘大汉家门口。进屋后,于京庆用手枪指着刘大汉,让他自己戴上了手铐子,随便扯了刘大汉一件衣服搭在他的双手上,一阵风儿的功夫就到了公社大院。
     村里吃完晚饭在外面乘凉的人看着威风凛凛的三轮摩托车,再看看车上的两个人,都羡慕刘大汉羡慕得要吐血了:“妈妈的,刘大汉哪辈子积德了?攀上了这么一个有本事的连襟,真是太有福气了啊!”
     到了公社大院,于京庆打开了公安特派员办公室的们,把刘大汉推了进去,让他立正站着,于京庆随即点亮了玻璃罩子煤油灯,屋里立刻亮堂起来。
     “文化大革命”前,富水河两岸还没有通上电,都是点煤油灯照明,高山镇公社机关也不例外。于京庆这个办公室,其实就是后来高山镇的派出所,三间房子,两间办公,一间做人犯禁闭室。禁闭室的门是粗铁条做的,窗也是粗铁条做的,外面的人看里边的人一目了然,大锁一锁,人犯插翅难逃,就等着县公安局来押走就是了。
     刘大汉站住后,一打量这屋里的一切,浑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就开始往外冒寒气,那心脏就像一面大鼓咚咚敲个不停。他长这么大从没有经过这种场面,以前只是在生产队里干活的时候听人家说过于京庆如何如何厉害,那个禁闭室如何如何让人毛骨悚然,如果说于京庆拿枪指着他让他自己带上手铐子他还懵里懵登的,那么现在他是彻底清醒过来了,他知道这是要来真的了,他的腿开始不听使唤了,战战兢兢起来,汗珠子也不知啥时候冒出来了。
     刘大汉惊恐地看着于京庆结结巴巴地说:“姐夫……大哥……这这……”
     于京庆一句话没说,立即把禁闭室的铁门打开了,伸开右手抓住刘大汉的胳臂一使劲将他拽到禁闭室的铁门前,还没等刘大汉反应过来,于京庆从后面一伸腿踢了刘大汉的腿腕子一脚,刘大汉扑通一下子双膝跪在了禁闭室里,于京庆关上禁闭室的铁门,麻利上了大铜锁,这才坐到了办公桌前,掏出烟袋荷包来。
     他的烟袋锅子,白铜的,有一虎口长,烟锅子有半个山桃大;烟袋杆子是黄铜的,有小拇指粗,足有一尺长;烟袋嘴儿,是白玉的;黑皮子的烟袋荷包收口处穿了细皮条搓成的细绳系在眼袋杆子上,整只烟袋铮金瓦亮的,拿在手里特别有威风。于京庆在长江南边打仗的时候有位识货的老人给他一百大洋要买他的大烟袋,于京庆说:“这是俺的命根子,能卖?”
     于京庆装上一锅子烟叶子,划一根火柴点上,猛劲儿抽一口,吸溜一声,然后噗的一下子吐出一股蓝色的烟雾,烟雾袅袅升腾,渐渐散去。
     刘大汉站起来,戴着铐子的双手握住了铁门上的铁条,哭丧的腔调求着于京庆:“大哥,求求您,把俺放了吧!”
     于京庆抽完了一袋烟,把烟袋锅子在办公桌上“咔咔”地卡巴了几下子,用大烟袋指着刘大汉,这才开了腔:“你小子,有能耐哈,你知道你犯了啥罪吗,咹!?”
     “俺知道,俺捆了爱叶。”
     “你捆了爱叶?就这么简单?那叫强奸,你知道吗?狗娘养的你!”
     于京庆说罢,扬起大烟袋从门上的铁条缝隙间伸进去,朝着刘大汉的脑袋瓜子“咔”地就是一烟袋锅子,疼得刘大汉“嗷”的一声,半天没上来一口气儿。
     “俺……俺自己的老婆……咋的是……是……是强奸?”
     “自己的老婆也不行,只要她不愿意你动用了武力就是强奸!等着吧,小子,明天先去办离婚,然后县上公安局来了带走你,没有个十年八载的别想出来,啃你的二两窝窝头去吧!”
     于京庆这话刚一说完,刘大汉“扑通”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声泪俱下,央求道:“大哥,姐夫,您得救救俺啊!俺去坐牢,俺一家人都就完蛋了啊!”
     “救你?咋救?”
     “咱这远远近近都知道您是大能人,您肯定有法子救俺啊!”
     “救你,你以后能保证听话吗?”
     “能,能能能,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咋说,俺咋做!”
     刘大汉跪在地上,使劲点着头,像小鸡啄米似的,眼巴巴地望着于京庆,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掉进大海里突然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木板一样,顿时有了生的希望。
     “好,立字为据!”于京庆一字一字地往外蹦,“从-今-往-后,如-果-不-照-做,严-加-处-置!”
     “是的,严加处置……严加处置!”刘大汉点头如捣蒜。
     于京庆打开了禁闭室的铁门,把刘大汉放了出来,给他打开了手铐子,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刘大汉写下了来,最后让刘大汉签上名字,并且按上了血红的手印。
     这是一份“悔过保证书”,大意就是刘大汉对于爱叶犯了罪,今后于爱叶不让干的事坚决不干,于爱叶的啥事都不问不管,只管干活养家,如有违反严加处置。
     最后,于京庆告诉刘大汉以后好好按照保证书上写的做,学会精明做人做事,他会帮助刘大汉在村里当上干部,不必天天泡在土坷垃里,还能有权有势。
     刘大汉诚惶诚恐地表示一定听姐夫的话,学会精明做人做事,不辜负姐夫的期望。

   (七)
     结婚八个月之后,于爱叶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叫于青烨。
     村里的婆娘们七嘴八舌,啥七活八不活,又是啥日子不对头等等,议论纷纷,但是过去了一段时间后,也就没有啥闲话了,因为都知道说“大烟袋”这家人的闲话那可不是好玩的营生啊。
     刘大汉可是哑巴踢毽子——心里有数,自从那次“强奸”于爱叶以后,他就再也没捞着沾沾于爱叶的身子。别看他是个三脚踹不出个屁的闷葫芦,可是,他不光在生产队上干活听见男人女人关于制造小人的那些事儿,他也慢慢看明白了于京庆、于爱叶俩人的事儿,由此推断出人家为什么给盖房子倒贴让于爱叶嫁给自己的原因了,更清楚这个胖小子不是自己的种,而是于京庆和于爱叶的儿子。
     哀怨和仇恨油然而生,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既有被当猴儿耍的屈辱,又有被人掐着脖子用巴掌猛扇脸的疼痛,叫唤不出来,也没有地方发泄,只能深深掩藏在自己的心底,让破碎的心流出来的血淌满五脏六腑,他甚至都能听见自己的心流血的汩汩声。他也想过死,但是他又不甘心,自己死了,爹妈咋办,弟弟妹妹咋办?村里人又咋看自己?想到心疼得厉害的时候,他更想杀了于爱叶和于京庆,可是一想到于京庆的手枪、大烟袋以及禁闭室的铁门,他就会像撒了气的皮球,心里立即干瘪干瘪的。幸亏刘大汉是个闷葫芦,不善言辞,对啥事儿也没有表情上的敏感表现,因而村里的人谁也看不出了他有啥不爽。
     第二年春天,刘大汉当上了村里的治安主任,不仅统领着四五个治安人员日夜在村里、地里、山里巡逻,还不用天天泡在地里干农活了。
     年底的时候,刘大汉入了党,顺利地进入村里的党支部,成为支部委员,担任治安主任和民兵连长,是村里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村里的人都知道刘大汉为啥会如此走红运,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说三道四的,只有羡慕的份儿。
     刘大汉心里的哀怨和仇恨并没有随着自己当村干部了就消失了,他仍然把那种怨恨更深地埋藏起来,表面上对于京庆更是恭敬尊重,于爱叶让他站着他不敢躺着,不管啥事儿都得顺着她。每每于京庆来到他家的时候,于爱叶都会说:“咋不出去到山里转转?干啥得想着啥。”于京庆也会说:“是这理儿,当干部不能老是窝在家里啊!”这时,刘大汉只能点头照做,只不过怨恨又加重了一层。
     刘大汉逐渐明白了于京庆和于爱叶不仅在自己家里干那苟且之事儿,就是在于爱花的眼皮子底下,也没有啥顾忌的,因为于爱花的闷闷不乐和长叹短嘘就足以说明了这一切,只不过是她也没啥咒念而已。刘大汉推断于爱花之所以忍气吞声,一是她不能给于京庆生个一儿半女,对不起于京庆,自己先矮了半截,二是觉得家丑不能外扬,就这么凑付着过这日子吧。其实,刘大汉只猜对了三分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于爱花这个生性软弱的妇道人家她又能咋样呢?
     刘大汉把自己这一切深深埋藏在心底不露半点痕迹的同时,他这个村干部当得也是极有水平,这不仅与他的性格有一定关系,还与读书和生活有关。刘大汉喜欢读书,只要是他能找到的书,他都喜欢读,比如《毛主席语录》、《毛泽东选集》,还有小说、连环画小人书等等,有不认识的字,他就查字典,书读得多了,自然就开阔了眼界,增长了知识;他自己的生活遭遇简直就能写一部大书,这种生活有惊奇,有屈辱,有仇恨,也有收获。读书和生活教会了他观察、分析、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也提升了他的能力。
     村里的事儿,不管大小,支部会上讨论决定的时候,支部委员都同意的时候,他也同意;产生了分歧的时候,他总是站在支部书记一边,从不发表自己的观点看法。他做治安主任,捉到了违犯村规或者小偷小摸的人,他都会说这样一句话:“这次饶了你,下次再捉到你,不光扣你家的工分,还送你去俺连襟‘大烟袋’那里戴铐子蹲禁闭室,说到做到!”这样,村里有几个人还好意思再去做拿不上台面的事儿?所以,村里的治安很稳定,村人都对刘大汉有个好评,都说她是个好干部,尤其老支部书记更觉得这个年轻人值得好好培养,也觉得当初于京庆帮着自己选了一棵好苗子。
     于青烨四岁的时候,于爱叶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于青华。这个女孩子,不要说刘大汉心里知道是于京庆的种,就是别人也能看出来是谁的闺女。“男像妈,女像爹”这是富水河两岸流传了几千年的口头禅,于青烨像他妈于爱叶,别人看不出啥来,这个于青华就像从于京庆脸上摘下来的一样,村人背地里就有了说长道短的了,可是由于于京庆和刘大汉的原因没人敢在人前胡说八道的,谁也不想自找麻烦。
     不管人间发生啥,日子都得过,所以孔老爷子站在河边上摇头晃脑地说:“逝者如斯夫!”的确如此。

    (八)
     一九七一年秋天,那个“敬爱的副主席”在蒙古国摔死了,一批老干部出来工作了,上上下下调整的不少。
     这一年底,于京庆调往了临近公社去了,仍然做他的公安特派员,不能天天回家了,只有星期六晚上回来。
     于青烨读小学了,他和妹妹于青华很幸福,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能比得上的。于京庆一个月六七十块钱,还有残废补足,于爱花和于爱叶两家跟一家没啥差别,都不缺钱花,所以两个孩子的吃穿花销都是上讲究的,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
     于爱花从来不去生产队上参加劳动,村里没有一个人敢说三道四的,人家男人当年那是提着脑袋打天下的;于爱叶也不去生产队上参加劳动,一是沾了“大烟袋”于京庆的光,二是刘大汉也是村里的干部,照样也没人说啥。刘大汉的工分是村里最高级别的,一年4200工分,每个月于京庆再给个三十二十块钱的,所以家里物质生活也是村里的富裕户。
     刘大汉也在这一年的年底支部改选中接了老书记的班,成了村里的一号人物。刘大汉本来就喜欢读书,当了村支部书记后,更有机会读到更多的报刊杂志啥的,晚上一读就是半宿,反正他自己一个人睡一间房子,也不影响别人。后来,刘大汉迷上了法律书籍,宪法、刑法、婚姻法、诉讼法、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等等,他能找到的法律书籍都反复地读,仔细地琢磨里面的条条款款。这样,刘大汉对上面政策的理解和把握就不是一般农村基层干部能比得上的,在实际开展农村工作中总是得心应手,甚至走到了其他村子的前边。
     在公社里开会也好,讨论问题也罢,或者是外出参观学习,刘大汉不仅少言寡语,轻易不表态,更不会出风头胡说八道。但是,公社里的领导让他发言的时候,他就会不紧不慢娓娓道来,有理有据,让听者不得不从内心佩服他。全公社最头疼的就是计划生育的事情,刘大汉把于家庄村搞得没有一户违反计生政策的,成了公社的一面旗子。因此,刘大汉不光在村里的威信高,就是在公社里也是百里挑一,被誉为“农村工作的实干家”,公社的现场会都是在于家庄召开的,可见刘大汉已是今非昔比。
     刘大汉的翅膀硬了,心里的底气就足了。他对于京庆还是有些顾忌的,虽然于京庆已经不在高山镇公社干公安特派员了,但是他毕竟是公安局方面的人,又干了这么些年的公安工作,身份也有点特殊,尽管刘大汉对法律知识研究得比较熟知了,小心行事是应该的,所以于京庆回家来找于爱叶的时候,他还会像以前一样走开。
     刘大汉在自己家里,可就不像从前那样唯唯诺诺的了。虽然他和于爱叶互不搭理,一年说不上几句话,做事儿不必再看于爱叶的脸色,也不请示商量,更不必汇报。这一点,于爱叶也感觉到了,但是她本身这么些年对刘大汉没尽过妻子的义务和责任,她又能咋的?她向“大烟袋”诉苦告状,于京庆说只要他不闹事儿,好好拉巴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就行了。刘大汉心里特别清楚,按照现在自己在村里和公社里的威信与影响,只要不违法犯罪,别说于爱叶搬不倒自己,就是于京庆也是猴子吃芥末,只有干瞪眼儿的份儿。
     结婚这么些年了,除了那次“强奸”于爱叶,刘大汉再没捞着沾沾女人的身子,都是自己折腾自己,用自慰的方式解决生理需要的问题。他一直都在卧薪尝胆,不断用越王勾践的故事来激励自己,尤其是他当上村干部以后更是如此,他似乎看见了未来的曙光;他坚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是坚信不是不报而是时机未到的理念,但是他依旧一如既往地不显山不露水,生怕别人看破他的心事,特别不能让“大烟袋”于京庆觉察出啥来。
     刘大汉依旧是少言寡语,不会多说一句话,该干啥干啥。在家里,不闹事儿,别人都认为他是个好丈夫、好爸爸,是男人的典范,妇女们都让自己的丈夫向他看齐;在村里,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对村里人有求必应,只要不违纪不违法都能帮助村人解决问题和困难。
     村里一对结婚七年的小夫妇干架了,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干架的原因就是因为刘大汉。这家男人好吃懒做,回到家还要装大爷,让媳妇伺候自己,稍不如意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儿的,他媳妇儿就让她学学刘大汉。每每争吵起来,他媳妇儿都拿刘大汉说事儿,让他向刘大汉看齐,时间长了,男人醋意大发,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就下了手打老婆,老婆一气之下撂下孩子撒腿儿跑回娘家了,扬言非离婚不可。
     小伙子傻眼了,来求刘大汉,刘大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玩意儿!”
     刘大汉亲自出马,带着小伙子去把那个小媳妇儿请了回来。有一次,那个小媳妇儿在没人的地方遇到了刘大汉,含情脉脉地邀请刘大汉去她家里,刘大汉笑笑说:“谢谢,村里有事儿,忙呢,再说党员干部不能乱串门子的!”
     刘大汉心里清楚那个小媳妇儿叫他去自己家里的用意,他能不想去做那事吗?他特别想,他下身那家伙都蠢蠢欲动了,但是他却堂而皇之地拒绝了她,因为他知道不能因小失大,千万不能坏了自己的大事啊!

   (九)
     一天傍晚,刘大汉来到了于爱花家里。
     以前,没有啥特殊的事儿,刘大汉很少来他这个连襟大姨子的家里的,尤其是晚上。
     于爱花虽然四十多岁了,依然还是那么漂亮性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他没有生过孩子,身材依然苗条而丰满,高耸的胸脯,细细的小腰,翘翘的屁股蛋子;常年不去户外参加劳动,没有被风吹日晒过,再加上生活比较优越,吃的比较好,她的皮肤白嫩光滑,白里透红,格外有一种女人的成熟美。
     刘大汉的不请自来,让于爱花特别高兴,这高兴的原因很复杂,既有惊喜,也有愧疚,还有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因为这么些年来除了于爱叶和于京庆,再没有比她更清楚刘大汉过了些啥日子的了。
     于爱花把刘大汉让上了炕,沏了一壶茶,给刘大汉倒上了一杯茶水,递到他的面前说道:“大汉兄弟,你喝着茶歇着,姐去炒菜做饭,今晚上就在这儿吃,姐陪你喝点酒。”说完,就去忙活去了。
     刘大汉知道自己要干啥,心里暗道一声,有门儿,开头就有好兆头!刘大汉说道:“辛苦了,大姐,俺帮你烧火!”于是,他溜下炕来,到院子里抱来了烧柴,坐到了锅灶前把火点燃起来。
     于爱花上锅炒菜,弯着腰,撅着屁股,紧挨着刘大汉;刘大汉坐在那里烧火,一抬头就碰到于爱花的大腿或者屁股,于是他就特意漫不经心地去接触于爱花这些部位,试试她有啥反应。一开始,于爱花没觉得有啥异常,炒了两个菜后,她感觉到了刘大汉的那种信号,她的心跳加速了,血液沸腾起来,有点心猿意马了。刘大汉正是三十八九岁的光景,虎背熊腰的,人长得也周正,正是男人特别好的年纪,他又是村里的书记,说话做事特别靠谱,村里有不少春心荡漾的女人想着他。于爱花比妹妹大八九岁,于京庆每次回家都是先去于爱叶哪里,回到家很少与她做夫妻之事,她的遭遇不比刘大汉好多少,今日刘大汉发出的这种信号她咋会无动于衷呢?
     刘大汉心里有数了,知道自己的这第一步计划一定能成功的。
     炒了四个菜,于爱花和刘大汉就上炕开始喝酒了,七钱的酒杯,喝了三杯白酒,于爱花的脸红扑扑的,灯下看去更迷人了,她也有了五分醉意了。茶壶里的水要续了, 于爱花下炕要来提暖壶,身子摇晃起来,有点站不稳。
     刘大汉立即跳下炕,用手扶住了于爱花的胳膊和腰部,一股女人的体香一下子钻进刘大汉的五脏六腑,他也立即亢奋起来。于爱花就势偎依在刘大汉的怀里,软绵绵地说道:“姐醉了啊!”
     于是,刘大汉把于爱花抱上炕,把小饭桌推到了另一边,两个人滚在了一起……
     从此以后,刘大汉天天晚上来于爱花家里,有时一呆就是一夜,两人彻夜不眠。每当于爱花做累了,躺在刘大汉怀里熟睡了的时候,刘大汉心里就会特别快意万分:奶奶的,你睡俺老婆,俺就睡你老婆,骑着驴看唱本走着看吧,够你们倒霉几辈子的!

   (十)
     时光荏苒,日子该咋过还咋过。于京庆和于爱叶是如此,刘大汉和于爱花也是如此,村里虽有风言风语的,但是谁也不敢敲锣打鼓地在人前乱嚷嚷。人家两家人,从来就像是一家人,于青烨和于青华把大姨和大姨夫的家看做是自己的家,想干啥就干啥,想吃啥就吃啥,外人都看在眼里,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由于于爱叶管教的松懈,于京庆和于爱花又宠爱有加,刘大汉压根儿就不管,因而于青烨在村里和学校里只要是好事儿绝对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只要是调皮捣蛋的破事烂事儿肯定少不了他。
     人家山里种的关东瓜,有半大西瓜大的时候,他能带领一帮小子拿刀子给人家割开一大块,掏出瓜里的秧子,拉上一泡屎,然后再把割下的瓜皮按上去,最后还要题上字,用刀子在瓜上划上歪歪斜斜的仨字“爷爷造”。
     在课堂上,老师在黑板上写东西的时候,他就掏出弹弓包上早已准备好的小石子打到老师的后背上,然后一本正经地装着在学习;至于往女生抽屉和书包里放青蛙、蛤蟆之类的东西,那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老师根本就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去他家里找,他妈说吃完饭背着书包就走了。于青烨犯了错,老师揪着耳朵教育他,他就央求说再也不敢了,第二天早把自己的承诺忘到了脖子后面了;老师揪耳朵揪疼了,于青烨就会说:“等着吧,让俺姨夫拿手枪崩了你!”
     于青烨光一二年级就读了四年,背算术的小小九都是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一四得四……写作文最多的也没超过五十个字。他写的作文《我的爸爸》一共三十个字:“我爸爸叫刘大汉,是村里最大的官,不爱说话,真有劲,对我还不如俺姨夫好。”老师说别看这家伙写得还没有兔子尾巴长,可是这观察力挺高啊!
     于青烨是最后一批推荐上高中的。那个时候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学生不必考试,由村里推荐,去高中读书的都是贫下中农的孩子,不管学习好歹,当然是由村里党支部说了算的。
     于青华在她哥哥读高中的时候刚刚读初中,他的模样极像了于京庆,但是身材却像于爱叶和于爱花,而她的性格脾气却是特别像她大姨于爱花,很有女人味儿。于青华的学习比她哥哥强百倍,但是在班级上属于中下游,考高中基本上是那个连想都不必想的事儿。
     八十年代初,各个公社都成立了公安派出所。于京庆从外公社调回了高山镇公社派出所出任首任所长,这是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呼风唤雨,天马行空。虽然快到了退休的年纪了,但是照样风风火火地干工作,也照样霸道无比,不减当年。这些年,于京庆也觉察出刘大汉和于爱花有不正常的关系,但是他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装聋作瞎。也许他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儿子女儿都大了;也许他良心发现自己和于爱叶做得有些太过了;也许他觉得家丑不能外杨,如果再弄出点事儿来,对儿子女儿不好;也许他也知道刘大汉早已翅膀硬了动不得了。总之,两个家庭是相安无事,照旧如初。
     刘大汉早就不怕于京庆了,不怕他的手枪,也不怕他的大烟袋,因为现在的刘大汉不光在村里坐稳了地位,在公社里也是极有影响力的支部书记,而且自己的见识丰富了,政策把握得准,学法懂法了,更主要的是公社和村里的人都对他评价很高,都拥护他。但是,刘大汉还是谨慎小心,绝对不去无事生非,更不会去跟于爱叶和于京庆发生正面冲突,他只是默默地做他自己的,任凭谁都不会知道他葫芦里到底是卖的啥药。
     于京庆知道自己再有几年就要退休了,人一走茶就凉,所以决定给于青烨先把娶媳妇的房子盖起来。他跟刘大汉商量,房址由他来选,盖房子的一切材料由他来准备,钱也由他来出;刘大汉只负责在村里找人来帮忙盖房子,包括泥瓦匠和木匠。刘大汉表示同意,这个事儿,刘大汉必须同意,也必须出面干,无论从那个方面说都是必须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于青烨高中毕业后,也参加了高考,不仅是名落孙山,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也在于京庆和于爱叶的意料之中,因为自己养了个啥玩意儿他们比谁都明白,但是绝对不能让儿子窝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山沟沟里。于青烨这文化水平干不了重要的好工作,更干不了技术工作,只能去工厂当工人。于是,于京庆利用自己的关系把于青烨安排到了半岛都市一个大型合成革厂里当工人去了。
     于青华考高中距离录取分数线差一百多分,于京庆只能亲自去找高中的校长要了一个名额,她才成了一所普通高中的学生。

   (十一)
     一九八三年,胶东半岛拉开了农村改革开放的大幕。
     这年,高山镇公社改名叫高山乡,于京庆也从乡里的派出所退休回到了于家庄。第二年,于爱花患上了肝癌,从查出来不到四个月就离开了人世。年底的时候,于京庆由于心脑血管出了毛病,患上了半身不遂,嘴歪眼斜,一只胳膊成了拐着小篓的姿势,一条腿拖拉着,整个半面身子都动弹不得,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掐着大烟袋的威猛样子只能成为永久的回忆了。
     于爱叶把于京庆接到了自己家里,日夜守候着,精心伺候着,端屎端尿,洗澡喂饭,细心体贴,一句怨话没有,就连刘大汉心里都不得不佩服她对于京庆的忠贞,有时候刘大汉在心里暗暗问自己:莫非这就是爱情?
     在这种情况下,刘大汉才真正成了当家人了。刘大汉不看那个废人“大烟袋”一眼,也不跟于爱叶说一句多余的话,不管做啥,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来做。
     刘大汉把于京庆的房子让村里的瓦匠木匠重新拾掇了一番,三间房子一拾掇,像模像样的,又添置了几件家具,自己搬过来住了,眼不见两个玩意儿,心能静一静的。
     于青华高中毕业后,参加高考也像她哥哥一样名落孙山,于是刘大汉就把她安排到了乡里的社办工厂——电镀厂,至于于京庆对自己这个女儿的工作安排已经是狗拱门帘子——没门儿了,因为他自己都是半死不活的了,谁还买他的账啊。
     刘大汉给于青烨把对象也选择好了,这让于家庄的老少爷们没有不伸大拇指的。
     刘大汉给于青烨选的对象,叫肖冬梅,是乡里供销社的正式职工,老家是临近盘龙镇的。肖冬梅身材足有一米七,细高挑,穿米色的高领衫,蓝色的小喇叭裤子,该凸的地方凸的恰当,该凹的地方凹得诱人;皮肤白皙,鹅蛋形的脸上双眼皮下一双眼睛脉脉含情,一笑俩大酒窝,让男人心猿意马,令女人顿生嫉妒。
     刘大汉早就在去县里开会的时候,就把肖冬梅的家庭和她自己的故事查了个底朝天,心里早就是胸有成竹了。
     肖冬梅今年二十四岁,出生在盘龙镇盘龙村。他妈妈就是个美人,特别会交往人,与盘龙镇供销社的主任相好,于是把自己的女儿让她的相好的安排进了盘龙镇供销社干临时工。谁知这个混蛋主任是个老色鬼,老少通吃,没过几天就把肖冬梅造大了肚子。肖冬梅的妈妈不干了,不仅让这个混蛋主任带肖冬梅去外地做了流产手术,还硬逼着他把肖冬梅转成供销社的正式职工,否则就去上级告他。混蛋主任没有法子了,就去找自己的老战友——县供销社主任,又是送礼,又是哭鼻子流眼泪,让老战友伸手救救他,县主任一发善心,肖冬梅就成了供销社的正式合同工,被调到了高山乡供销社来了。
     刘大汉去托高山乡供销社主任做大媒人,那个主任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于青烨家里吹了个天花乱坠,结果肖冬梅和于青烨一见面就是王八眼看绿豆——对上了。
     于青烨和肖冬梅举行婚礼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供销社就宣布改制了,能承包的承包,不能承包的就自谋出路。刘大汉在村里拾掇出大队上的三间房子,让肖冬梅回到了于家庄开起了小卖部,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只要让卖的都卖。
     刘大汉一边干着村里的工作,一边种着自家的地,还要帮着肖冬梅照顾着小卖部,每次去县城进货都是刘大汉开着村里的拖拉机和肖冬梅一起去。
     肖冬梅在小卖部闲下来的时候,特别喜欢看书,而且尤其喜欢看那些恋爱、凶杀、色情的地摊刊物。刘大汉发现这个情况,心中暗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正愁着呢,老虎吃天——无法下口,这立马就来了机会了,他能不高兴吗?
     刘大汉赶集的时候不去高山乡市集上,他去临近乡镇的市集上去,他去买啥呢?就去买地摊上的色情刊物,这些刊物的内容大多都是乱伦的,刘大汉在高山乡市集上买怕被人家认出来坏了他的计划,所以宁可舍近求远。他买回来的色情刊物,公公跟媳妇儿乱伦的居多,每次买回来都是把刊物卷起来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来到小卖部,询问进不进货。肖冬梅只要是看到刘大汉拿着书,就必须要下来看,肖冬梅第一次要的时候,刘大汉装模作样吞吞吐吐地说:“不好看,你咋能看呢。”肖冬梅就说:“俺咋就不能看,书还咬人吗?”说完了就从刘大汉手里把书抽去了。
     肖冬梅早就不是啥良家妇女了,做姑娘的时候就尝尽了男欢女爱的甜头了,于青烨又不在家,一个月回来一趟,干就干死了,涝就涝死了。她自己在夜里忍受不了寂寞,难受死了,看了这些色情刊物,欲罢不能,只能自己胡折腾过过瘾,反而是越看越爱看,越看就越是饥渴难耐。
     又一次去县城进货,往回走的路上。刘大汉开着十二马力的195采油机的拖拉机,车斗里装着各种货物,满满当当的;肖冬梅只能挤在狭窄的驾驶棚里,坐在车轮上方的护轮铁盖上,两个人紧紧挨着,拖拉机一颠簸,肖冬梅就突然伏在了刘大汉的身上,刘大汉装着若无其事,实则早已按奈不住自己了。
     进完货的时候,刘大汉在大街的地摊上又买了一本公公媳妇儿乱伦的刊物,故意放在拖拉机驾驶棚里。肖冬梅一进驾驶棚,就把那本刊物拿在手里看了起来,看到让人把持不住的地方,肖冬梅呼吸加重了,大口喘着粗气,扭动着身子,闭着眼睛,甚至呻吟起来。
     刘大汉把拖拉机开到无人处,一个急刹车,肖冬梅半个身子伏到了刘大汉身上,一对乳房软绵绵地触在刘大汉的脖子上。刘大汉就势抱住了肖冬梅,她呻吟起来,于是刘大汉的双手上下游动起来,肖冬梅喃喃呻吟道:“不行了,我要……我要……”
     回到家里,货没顾得卸,肖冬梅就跟着刘大汉去了他住的地方,两个人滚到了一起。
     从此,刘大汉和肖冬梅常常在一起,或者在他的住处,或者在她的住处。一个月后,肖冬梅悄悄告诉刘大汉说,自己怀孕了。刘大汉心里那个欢喜啊,比小时候过年都高兴,比听说于爱叶要嫁给自己那个刹那间高兴一千倍,但是他没有流露出半点兴奋出来。
     刘大汉想了一阵子,然后果断地说:“打电话,让于青烨回家一趟!”
     “咋的让他回来?”肖冬梅疑疑惑惑地问。
     “你傻了吗?他不回来,你能怀孕吗?”
     “呵呵,姜还是老的辣啊!”
     肖冬梅抱着刘大汉亲了一口,如是说。

   (十二)
     第二年春天,肖冬梅生下了一个儿子,健健康康,白白胖胖,像极了肖冬梅。
     刘大汉告诉街坊邻居,他说:“于青烨和他妹妹于青华都随了他们妈妈的姓,这孙子辈儿的姓要改过来了,得姓刘喽!”于是刘大汉给孩子起大名叫“刘胜利”,乳名唤作“永胜”。
     孩子过“满月”的时候,刘大汉大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于京庆也被他指派于青烨用两轮残废车推来了,于爱叶在跟前照顾着。刘大汉亲自为每位客人斟茶斟酒,满脸的喜悦和兴奋,当给于京庆斟茶的时候,他注视着于京庆说道:“大哥,高兴不?”于京庆嘴里发出呜呜喔喔的声音,刘大汉心里却在恨恨地说道:“奶奶的,你有儿子,俺刘大汉就让你的儿媳妇给俺生儿子!”
     夏天的时候,刘大汉一下子从县城里买回来三台十四英寸的“熊猫牌”彩色电视机。这是很了不起的,有黑白电视机的人家都很稀少,就别说彩色的了,更何况能一下子买回三台,这得必须有特别的关系才能做到。高山乡“万元户”也就四五家,于家庄“千元户”也不多,刘大汉却能一下子就买回三台彩色电视机,村里人这才知道刘大汉是个有钱的主儿,啧啧称奇,说啥是真人不露相,一露就能吓死人。
     光有了电视机还是不行的,还得有好的电视接收天线,否则就收不到更多的节目,或者即使能收到也是不清楚的。于是,刘大汉从高山乡电镀厂拉回了三根五米长的镀锌钢管,做好了套在钢管上的可以转动的拉铁丝的机关,又弄回了三个生铁大底座子,万事俱备,只欠看电视这东风了。这一切,让村人看在眼里,钦佩在心里,他们觉得刘大汉太有能耐了。
     三台电视机,刘大汉给了于爱叶和于京庆一台,给了肖冬梅一台,自己的住处放了一台,不久他又去买回了一台放像机,放在了自己住的屋里。这三台电视机的分配,刘大汉是早就想好的。给于爱叶和于京庆一台,一是让他们觉得他没忘记他们,麻痹他们,二是让他们消磨时光,别给自己添麻烦,以免影响了自己的计划;给肖冬梅那台,这是必须的,肖冬梅喜欢占便宜,只要有利可图,她就会眉开颜笑的,高兴了就会好好伺候自己,再说儿子“永胜”慢慢也得看啊;至于自己屋里那台电视机,用处就更大了。
     在高山乡电镀厂上班的于青华谈恋爱了,小伙子是于家庄的刘少光。这个刘少光进电镀厂上班,还是他的父母去找刘大汉帮的忙,因而对于刘少光和于青华谈恋爱,刘少光的父母是一千个同意一万个赞成,不光是因为两个人同岁般配,更主要的是能攀上这门亲戚在村里也觉得脸上有光。于京庆和于爱叶没啥意见,刘大汉更是暗中欢喜的不得了,他觉得老天爷处处都帮自己,自己想啥就来啥,一切顺着呢。

     于青华不喜欢跟于京庆和于爱叶一起看电视,一个水嫩的大姑娘咋能天天晚上守着一个“中风不语,半身不遂”废人坐着?虽然这个废人总想着让她多陪陪自己,见了自己就高兴得呜呜哇哇的,比哭都难看。于青华也不喜欢去嫂子肖冬梅哪里看电视,因为有侄子闹腾,肖冬梅说等你自己有孩子了就不嫌弃了,于青华就抿着嘴儿笑。她就喜欢来爸爸刘大汉这儿看电视,这里清静,也拾掇得干净,有时候刘大汉出去了,她自己在家里看更惬意,她还带过刘少光来看过几次。

     村里有电视机的人家特别少,也就七八家,而且大都是黑白的,只有于青华这三家是彩色的。有些人就去于爱叶和她媳妇儿肖冬梅那里看,但是没有人来刘大汉这儿看,刘大汉也告诉于青华不要随便带人来看电视,一是耽误公事儿,二是影响不好,所以于青华也没再叫刘少光来看。
     刘大汉告诉肖冬梅,晚上有人去看电视只放到九点钟拉倒,别影响孩子睡觉不说,时间长了别弄出啥事儿来。肖冬梅媚媚一笑说,能弄出啥事儿来?心里却在说:怕耽误你的好事吧?刘大汉说,比方有人顺手牵羊拿你的东西呢?还是小心谨慎点好啊!

   (十三)
     八十年代中期,县里有了十几家专门放录像的放相厅,后来各个乡镇住地也有了,大都是放香港武打片,也有的偷偷摸摸地放色情三级片啥的,一度时期都影响到了电影院,电影院常常是人去楼空。
     刘大汉去县城从放相厅老板那里了买回了四五盘武打的录像带,并且花高价买了色情片子《红楼梦》、《金瓶梅》。他谁都没告诉,就连肖冬梅也没透露一丁点消息。
     晚上,刘大汉自己在家里放武打片,一边喝着茶,一边欣赏着武打片,心里还在盘算着他的心思。不一会儿,于青华来了,一看刘大汉放的武打片,立马兴奋起来,聚精会神看了起来。看了两部片子后,于青华央求刘大汉再放一部。
     刘大汉说道:“你一宿看不完的,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回家睡觉去吧,明天晚上再看。”
     “再放一部吧,太晚了,俺就在这睡。”于青华说。
     “不行不行,你不回家,你妈会着急。”
     “她着啥急,俺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在别处睡。”
     “回去睡觉吧!”刘大汉说,“还有更好的,明天再看。”
     “啥更好的?让俺先过过瘾吧!”
     “明天看,明天看。”刘大汉说,“再说女孩子看,不好。”
     “说啥呢,男人能看,俺就能看。”
     刘大汉欲擒故纵,吊起了于青华的胃口,他深知性子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把于青华劝回了家。
     第二天晚上,刚刚吃完饭,于青华就跟着刘大汉一前一后来到了于京庆这个老住宅。下午的时候,刘大汉就准备好了,他拿出一盘武打录像带,又拿出那盘《红楼梦》,一并放在了放像机上。
     秋天的天黑得比较早,一弯月牙儿挂在东天上,数不清的星星眨巴着眼睛望着人间大地,一只猫头鹰蹲在村中的老槐树上,一声连着一声:“咕咕喵——咕咕喵——”
进到屋里,刘大汉拉开电灯,说道:“录像带在放像机上,你自己看吧,俺去大队上有点事儿,俺给你把大街门锁上去,办完事,俺就回来。”
     刘大汉出去把大街门打开了,又关上去了,同时将大门的门插栓插死了,悄悄在院子隐蔽起来。屋里,于青华果真在看《红楼梦》。屋外是啥情况,她早就不顾得去想了,一门心思都在那片子上了。
     家里开着电灯,隔着门窗玻璃从家里往外看,啥也看不到;在外面往里面看,那是一清二楚的。
     于青华同刘少光谈恋爱,虽然没有夫妻之实,拥抱亲吻,相互抚摸,还是有过的。她正值青春妙龄,哪里能经受住这种片子的诱惑?看了不到半小时,已经是把持不住自己了,哼哼唧唧地开始抚摸自己身体那些敏感部位,随着片子里面女人的高叫声,她也叫出了声音来了。这一切,都被在窗根下的刘大汉看了个一清二楚,他知道机会来了,他兴奋得就像抽了大烟的大烟鬼,顿时来了精神头儿。
     刘大汉轻轻推门而入,于青华哪里顾得门窗响不响,还在难受得浪叫着,闭着眼睛,两腮绯红,气喘吁吁。刘大汉伏下身子,抱住了于青华抚摸着她,于青华眼也不睁,一把搂住了刘大汉,刘大汉将手插进了于青华的衣服里……
     这一夜,于青华没回家睡,就睡在刘大汉的怀里。
     以后的日子,刘大汉又去买回好多的色情片子,他和于青华两个人一边看,一边学着片子上的样子做。
     一个多月过去了,于青华没来例假,他把这事儿告诉了刘大汉。刘大汉让她把刘少光带来看录像,于青华就把刘少光带来看,于是他俩就重复着于青华和刘大汉的故事。

   (十四)
     于青华拖着重身子和刘少光结婚了,刘家、于家皆大欢喜。
     半年以后,于青华生了一个女儿,眉清目秀,特别像刘大汉,人都说外孙女像姥爷,刘大汉呵呵笑道:“是的是的,外孙哪有不像姥爷的?”
     在刘少光家里举办的孩子满月酒宴上,刘大汉注视着于京庆又说道:“大哥,高兴不?”于京庆嘴里发出呜呜喔喔的声音,刘大汉心里却在恨恨地说道:“奶奶的,你有女儿,俺刘大汉就让你女儿给俺生女儿!”
     进入腊月了,这年冬天天格外冷,没有雪,只有呼呼的西北风,刮得树枝儿“啾啾”地响。
     腊八这天晚上,吃过晚饭,于京庆又犯病了,眼看着不行了。于爱叶急得团团转,家里只有刘大汉和他俩,孩子们都不在眼前,她央求刘大汉找个车把于京庆送到医院,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求刘大汉,刘大汉知道她如果不是为了于京庆,她才不会求自己。
     二十多年来的往事涌上了心头,一桩桩,一件件,让刘大汉心潮起伏,冤屈和仇恨就像决堤的江水澎湃汹涌,不可阻挡!他知道是摊牌吐苦水的时候了,他要扬眉吐气了。
     刘大汉把手放到于京庆嘴上试了试,知道他还喘着气,又看了于爱叶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还会求俺吗?你知道俺这二十多年来都过的啥日子吗?俺知道于青烨和于青华是你们俩的孩子,你们不就想让俺绝根吗?哈哈哈哈,告诉你们:于京庆睡俺的老婆,俺就睡他的老婆!你们想让俺绝根,俺就让你们的儿子媳妇给俺生了儿子,让你们的女儿给俺生了女儿!绝根的,不是俺,而是你们俩!哈哈哈哈……”
     刘大汉说罢,扬长而去,昂昂然,跺得地嗵嗵响。
     这是地震,还是海笑?不,这是黄河大决口,这是晴天大霹雳,这是火山大爆发!
     于爱叶抱着脑袋,坐在了地上。
     于京庆抽搐了几下,腿伸直了,眼睛闭上了。
     半夜时分,人们进入了梦乡,月黑凤高,树枝被大风吹得呜呜响。一把大火从于家庄冲天而起,足足烧了半宿。
     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刘大汉和于爱叶结婚的房子被烧得一片废墟,啥都看不出来了,只有没烧尽的东西还在冒着青烟。
     刘大汉报告了高山乡派出所,等待勘察结案。刘大汉断定于京庆断气后,于爱叶把家里为拖拉机存的柴油都用上了,自己点燃了房子,跟她姐夫一起去地府做夫妻去了,但是他啥都没说,绝对不能说的,一辈子都必须闷烂在肚子里。

   (十五)
     正月初一早上,刘大汉信步登上了峨山。
     刘大汉站到了山顶上那块大石头上,放眼四方:山,还是那些山,连绵不断,巍峨高耸;河,还是那条河,穿山而过,蜿蜒西去。绿的松柏,虽然葱茏,却也掩盖不了残冬的破败;山下,人家房屋上炊烟袅袅,鸡鸣犬吠,更有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时传来。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时光荏苒,生活依旧。日子总是要过的,无论发生了啥,或者正在发生着啥,抑或将来会发生啥。
     刘大汉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听到于爱叶要嫁给自己时欢喜得一口气跑上了峨山的情景,历历在目。他放开喉咙喊起来——
     “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过去了——
     “老天爷啊,俺会有啥样的下场?”
     下场——下场——
     山谷回音,余音袅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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