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区属机关工作，一个普通职员，丈夫跟她一样，也是普通职员。他们老实本分，拿着不高的工资，过着量入为出的日子。但他们一点都不羡慕突然间就莫名其妙发大财的各路人物，因为他们有一个非常争气的女儿。从小学开始，女儿的成绩就一直名列前茅，无论什么测验、考试，从来没有难倒过她。
这年头，无数的父母为孩子的学习操碎了心，无数的家庭因为孩子的分数不够却又希望孩子就读一所好学校而缴纳大笔的费用，这些家庭不得不节衣缩食，降低生活质量。而这些，在她的家里都不存在。
这年头，成绩好就是好孩子的标尺。好孩子打着灯笼也难找。亲戚、朋友、同事，甚至整个社会都这样认为。女儿是他们的脸面，是他们的光彩工程，是上苍给予他们平凡人生的最好补偿。他们觉得这辈子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值了。于是，女儿自然而然就成了家里的贵宾、皇帝、太阳。女儿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家务事。高中女儿住校，她几乎每天都要送饭送菜，因为女儿既不喜欢学校食堂的拥挤，也不喜欢那里的饭食。女儿享用惯了母亲的侍候，比如，吃面条，女儿说：“妈，淡了。”她就立即为女儿碗里倒酱油；女儿说：“妈，要醋。”她就立即去拿醋。而酱油瓶子、醋瓶子就摆在桌上，女儿是不会动手的，因为母女俩都习惯了这样。一个像佣人，一个像公主，在这个家已成固定模式。
后来女儿一帆风顺地考上了一所著名大学，四年后又考进另一所著名大学读研究生。他们由衷地骄傲。
可不幸的事降临到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她的丈夫、女儿的父亲，得了可怕的病，脑里长了一个瘤。医生告诉她，不动手术，最多活两年，而且会死得非常痛苦；动手术，成功率也只有50%，即使手术成功，后期恢复也相当艰难而漫长。她哭了一个晚上，颤抖着拨通了女儿的电话，女儿听了，沉默了半天说：“妈，还是你自已做决定吧，我又不是医生，你跟我商量有什么用？”她吃惊地说：“他是你爸爸呀。”女儿不高兴了,说：“你弄错我的意思了，我说的是一个科学问题嘛！”
谢天谢地，手术很成功。之后，丈夫又无数次面临死亡的威胁，她握着他的手，握着他脆弱的生命，熬过了数十个可怕的日日夜夜。有时她觉得自己都要撑不住了，她多么希望女儿能在身边帮自己一把。女儿青春的生命一定能给垂危的父亲一种神奇的力量和勇气，她想。其间，女儿回来过一次，只有三天时间，一天在医院，一天会校友，一天在家里，然后匆匆赶回学校。女儿说她的硕士论文就要开题了。经过近一年的恢复，丈夫能下床了，能走路了，能说话了。因为长期的焦虑和紧张，她得了严重的高血压。这年冬天，女儿和往年一样回家过寒假。女儿告诉她，正准备考博士，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是导师也联系好了，一位著名的专家。她非常高兴，丈夫正一天天康复，女儿又要成为博士，这个家真是功德圆满。在她眼里，这年的冬天格外温暖。
晚饭时，她跟往常一样喂丈夫吃饭。丈夫的手还不灵活，拿不稳勺子，她已经喂了一年了。尽管这样，丈夫还是常常从嘴角流出汤汁、口水什么的，每餐饭她都要备好一条柔软吸水的纯棉毛巾放在手边。女儿有点吃惊地看着这一切。吃完饭，她让女儿把那块湿漉漉的毛巾拿到厨房去清洗。于是，她看见女儿先是极不情愿的表情，然后用两个指尖，小心翼翼地像拈着什么秽物。那一刻，她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的冲动，想用劲扇女儿一巴掌。但她挪不动脚步。
摘自《重庆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