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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莉《你打电话的样子》

  • 编辑: 明月公子
  • 发表于: 2024-12-23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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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段时间打电话去朋友家,接电话的总是他父母。不像以前,只要电话一通,那头响起的总是朋友年轻而急切的声音,仿佛他永远有等不完的电话似的。

 

以前朋友在家总有一半时间和电话在一起,不是打就是接。他的朋友男男女女,三教九流,奇怪地多而杂。有时我去他家,推开他的房间门,里面烟气弥漫。在雾蒙蒙的一片里,朋友总是斜靠着沙发,抱着他心爱的电话密密嘁嘁说话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知道,那是他人生最快乐、真实的一个侧面。

 

而这样代表性的镜头已有多日不见了。因为遭遇着几乎所有年轻人都会遇到的那些挫折,朋友已经消沉许久,懒怠度日,连电话也不去摸了。

 

我总是希望,这样的时间不会持续太久。有一天我耳边响起的还会是熟悉的属于朋友的声音。

 

我非常相信,一个人对电话的态度——是敬而远之还是趋之若骛;是卷叠起心灵的触须,还是延伸他心灵的“互联网”——一定程度上正表明着他的开放或封闭。

 

而一个人打电话的那个看似简单的样子,其实轻易地就泄露了他丰厚的内心。

 

先说父亲吧。父亲是一个非常热爱电话的人——这可以从他的电话本说起。

 

他的电话本子每过一段时间(大约三个月)要重新抄写、整理一遍,用大信纸、大号的字体誊得清清楚楚,并且分门别类。计有:亲属、邻居、朋友……以及煤气站、家政中心、海尔维修部等几十大类。另有“捕鸟的小余”、“观鸟林老板”、“永修养蜂人老王”等一些非常另类的名字符号。这些人与父亲情投意合却与我们家毫无瓜葛,我多少能够感觉到他们应该是一些有趣的人,却始终只能停留在猜想的阶段。

 

可以说这是非常值得一读的一本“书”。每次回家我都捧着它爱不释手。

 

父亲打电话,必定先搬一张高脚凳子坐下,清理好嗓子,然后开始拨号——他采取的都是一种要长谈的姿势:时而手撑茶几面,像一个公司领导在做报告;时而又双膝抵住茶几脚,完全是与一个老朋友促膝谈心。

 

而父亲打电话的时间也的确够长。有时刚开始吃饭,他走去接一个电话;等他走回来时,往往是,母亲已经在开始收拾厨房的洗碗池了。

 

我站在父亲的身后,常常很恍惚。且感到丝丝缕缕的伤怀。他打电话的背影非常削瘦,他这个年纪该长出来的肉,在他身上却一点也没有“储存”。透过那件棕色羊毛开衫,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骨头的硬度。

 

我不知道父亲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要对别人说。也许任何一个走进暮年的人,都有写回忆录的倾向。比如,将军可以口述;作家写在纸上;暴发户雇得到任何写手为自己美化人生。而一个像我父亲这样的人,平凡却又充满生之快乐与哀痛。他悲欣交集的回忆录,就只有分期分批地记录在一根绵长的电话线上。

 

母亲与父亲刚好相反。她打电话从来不坐,只是站在那里,身子与电话机构成一个45度角,侧向着我们。好像随时关注着家里正在进行的一切事情,随时要长话短说,从电话边离开。

 

只有我们几个子女知道,即使母亲从来不言说过去生活的窘迫与艰辛,她打电话的样子也已经泄露了秘密,呈现出了生活加于她身上的某种惯性:她总是牵挂着电话费的增长。在她的理解里,似乎每说一句话,就又加收了三五毛。

 

就像一个惜钱的人坐的士,他的视线很难从计价器上移开。可以说,连一根绳子、一个塑料袋也不舍得轻易丢弃的母亲,她很难畅快淋漓地在电话里长久地倾吐一回心声。

 

我们都懂得这一点。每次,母亲的电话来了,如果时间一长,我们总会说:妈,你放掉。我打过去。

 

生活的蛛丝马迹在母亲打电话的样子里就这样被我侦破。静静地回味这场面,我总是有些心酸。

 

与此相比,我当然更愿意从一个人打电话时露出的甜蜜样子里侦破到“爱情”二字。那就好像看一部爱情故事片的段落,考验着也培训着你的想象力。同时你感到,血液也流动得快了起来。

 

楼下是一个文艺学校的宿舍。有时,在飘着饭菜香的黄昏,窗下会出现那种只有十五六岁却已早熟的文艺少年,额前染了一缕黄发,一条肥大的南韩板裤白天可以令他在街舞中飞扬跋扈。他用从大人那儿临时偷来的手机约会着一个小女生:“出来一下子。就一下子。别笑。别告诉你妈。就说两句话,好不好? ”都是祈使句或者问句,简短的,没有把握的,然而迫切地想要被对方接受。

 

男孩子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在墙上凭空涂画什么。而脚也不停地在移动着。整个人依然像一个贪玩的有多动症的孩子。我从窗口看一眼,又缩回头。惟恐惊动了他打电话的这个样子。

 

最容易被惊动的,还有这一个年纪,这一个莫名悸动的青春。

 

几乎所有的爱,都这样与电话有关。我自己的,也是。甚至可以说,爱是被电话俘虏的。那时候所爱的人在一个遥远的海滨城市,借住在朋友的房子里。每到晚上,一定要等到对方的电话才放心地睡得着。有时电话一直打下去,直到黎明,听到他那个穿皮鞋跑步的朋友在楼外喊他去锻炼、吃早餐,我们才结束通话。到了月底,他去邮局交话费,回来他告诉我,那个月的长话打了一千多块钱。至今为止,这仍是我们记忆中最奢华的细节。有时两人吵嘴,想起那些暗夜里两人打电话的样子,心甘情愿地熬着通宵,说着现在一句也记不起的傻话,心就会一直地软下来。两人间的战争亦偃旗息鼓。

 

我的一个女友恋爱失败多年,和她男友昔日的柔情早已无存。她却总是记得这样一个细节: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站着打一个电话,他转身去搬了一张凳子给她坐。那一刻她感到这是一个很细心体贴的男人。她爱上了他。

 

是的,当爱人打电话时,去为他送上一张凳子。然后你可以隔着一段亲密的距离,静静地看他打电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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