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蕉还在开着红花。菊花正在含苞待放。
城隍庙九曲桥的池塘里,人造的浅绿色瓷器金鱼卷曲着尾巴,正在喷射出泉柱。 泉柱滴落在水面上,引来条条金鱼。
黄浦江在斜阳的映照下,闪动着波光......
今天是十月十四日。
不是在故乡,是在哈尔滨候车室里。是下午,时针指在三点。候车的人很多。坐这趟车的人,是往加格达奇方向去的。
我坐在椅凳上,等候着一位新结交的女友——珍。
珍迈着轻盈的步子,提携着水果,向我走来。我看着她。她没有笑。我知道,她的心很沉重。
她把水果分了一些给我。我起先不要,她有些生气。我害怕她生气,只好收了下来。
珍坐在我的身边,并把右手轻柔地放在我的膝盖上。
快要分手了。我不能和她同车北去。我去北安,她去嫩江。我的心在碎裂。我很痛苦,我很悲伤,我快要哭了。但是,我还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
珍的心也很悲沉。她也在控制着自己。她劝慰我,叫我不要去多想。
“不要去想它。”这句话穿过我的心肠,回荡在我俩的耳旁。
“回去后,好好休息。”珍在跟我说话。我看着珍。珍把视线投向前面的壁墙。
“噢。”我应允了她的话。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珍问我。
我的话从心海里流涌了出来:“我想,如果在以后的生活中我们仍在农场,那么,我们的关系就得永远保持下来。假如, 我、或者你,有一个从农场调离出去,那么我们的关系就自行消亡。”
“还有话吗?”珍看着我。
“没有了。”
珍站起来,问我:“你的相片呢?”
“ 要吗,你?我给你。”我敏捷地回答着她的话。
“你的两张相片到哪里去了?”珍对我还有些疑虑。
“我的一张相片放在家,另一张在我的男朋友小甘那里。”我快速地回答着她的话。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们的视线落在一起。珍把头低下了。
“你总和谁通信?”珍还在追问着我。
“除家信外,还跟小甘友通信。”
珍抬起头,看着我:“你把相片拿出来。”
我老老实实地把相片交给了她。我的相片放在信封内。
她拿着我的信封。她打开她的手提包。她把我的相片从信封里拿出来,放在她的皮夹子里;再从皮夹子里拿出她的相片放在我的信封里。然后,把信封还给了我。我把信封放在自己的衣兜里,巨大的温暖拥抱着我。
珍的相片是多么不容易得到。她终于把相片赠送给我。我胜利了。
“我背自己写的诗给你听好吗?”我征求珍的意见。
“好,你背吧!”珍很高兴。
我清了清嗓子,轻轻地在她的耳边吟诵:
谁说我已经离开了故乡?
锁不住的心整天都在飞荡。
我的脚步站立在远方,
向上海大厦眺望。
南京路更是我熟悉的地方,
那里有成排的商店,
像一群姑娘起舞,
挽起臂膀。
故乡——上海,
上海—— 故乡,
你是我永远怀念的地方。
珍静静地听着。她兴奋了。她叫我在以后的通信中写些在里面,作为插曲。
“我再背一首给你听好吗?”
“背吧。”
“大海的绿色喷泉......”我正在背着,去北安的检票铃声响了。
珍催促着我,叫我赶快去检票。
“不要紧,再等一会儿。等到最后走也来得及。”
“你的心情我理解,快去吧。”珍继续催促着我。
“我们能再见吗?”
“只要有心,是能再见的。”
“只要有心,是能再见的。”我默诵着珍的话,感到她的话意味深长;我默诵着珍的话,感到她的话情深意长。
我看了看表,时针指在三时三十分。
我跨越长凳,提携着行李,挤在人群里。检票的人流朝着检票口涌去。我不时频频回首看望着珍。珍的双手扶在椅凳上,视线投落在我的身上。我们不断对视,仿佛从眼神里流涌出许多难以表达的话语。
她,哪是扶在椅凳上?她正在狂乱地弹奏着一支心中的悲歌。那椅凳是一根粗重的琴弦。她不是在单手拨动,而是在用双手揉弹:“苦哟......苦哟......我的命......见到你......又离开了......是梦?”大珠嘈嘈如急雨,小珠窃窃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弹哟,弹哟,尽情地弹哟,用手,用心,用你的血,弹哟,弹哟,尽情地弹哟。
她,哪是扶在椅凳上?她正在我的眼前幻变成一朵花。风雨吹刮着她。她从树枝上凋落下来,坠在椅凳上。那椅凳在我的眼前幻变成一股急速流动的清泉。花朵落在清泉上,匆匆地逝去。
当我检完票、以急速的眼光最后一次投落在珍的身上的时候,珍正在收拾行李。这时候,珍的队伍也开始忙乱了。
时间像一把无情的钢刀,把我们劈开。走了,走了。远离了,远离了。
在珍的身边,我是生活在巨大的幸福的海洋里;离开了她,我是生活在苍茫的痛苦的海洋中。
何日再相见?相见在哪年?情似波涌连天翻,此念绵绵期难断。但愿能相见,相见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