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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一生

  • 作者: 诺扬
  • 发表于: 2014-11-05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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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喜莲,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健康的女人,但村里的人总是骂我是半脸汉。我的处境似乎和圈里面的那只黑睚猪一样,吃完了睡,睡晚了吃,一直都扮演者一个好吃懒做的角儿。但是,对于这样的处境,我却感到异常的兴奋,就像是我十几年前披着红盖头坐在新房里是一模一样的,我没感到任何的羞恶感,反而是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就在昨天傍晚,我还兴高采烈的去王强他们家的地边上溜达了一圈,顺便拔了他那肥媳妇种的一把芫荽。
  我是没病的。我把这句话告诉过好多人,也包括车家的哑巴和他的瘸阿娘。大多数人见了我之后总是不约而同似的说出那句话 ——“半年汉的病又犯了”。但是,哑巴和他娘从来不会说那句话的,他俩见了我总是会哧哧的笑,那笑就像是我以前种的灯盏花似的,明晃晃,煞是耀眼,煞是温暖。每当我去车家的时候,我也总会给他们母子带去一颗土豆和玉米,我觉得他们是值得我去敬畏的,同时我也觉得只有他们俩才是最所有人当中最善良,最真诚的。我是愿意和他们这样的人呆在一起的。
  我和三福是一九七三年认识的,那时候他刚刚退役后来,是个浓眉大眼的大后生。他和我们村的宝贵是一起打过仗的队友,所以经宝贵的介绍,便和我订了婚。
  记得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定酒上面,季节是在冬天,在居集上的一个小饭馆里,他带着一顶毛皮帽子,是老式的商店里大减价时卖的那种帽子,显得很厚很笨重。他坐在餐桌角落最里的那个位置上低着头,默默的抽着烟,似乎是有点害羞,不敢抬头直视桌子上他的和我的几个亲戚和家人,也包括我。看到他的这幅摸样,宝贵偶尔便会轻轻的用胳膊顶他,示意他招呼大家。他也似乎好像意识到什么,赶紧起来给在座的人倒茶,点烟,含蓄的问候着。而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恢复到之前那个状态,除非再有人去提醒,他也才会去再次倒茶,寒暄一两句。所以,我一直都认为他是个比较内向,比较害羞的人。
  那年冬天,也就是吃过那次定酒之后一个月左右,我和他便结了婚。他是做为佋客从他们蒲家湾入赘大杨家的。结婚的时候,亲戚朋友以及所有的村民见到他长得老实又耐看,都不停的夸赞着。家里人也满脸的笑容,忙前忙后的接待客人。我到现在还觉得那一天是我做女人以来最为幸福的一天。
  但是,这种幸福是及其脆弱的。我后来的生活就像是一场缓缓而来的小雪,经过时光的沉积,终于成为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没有丝毫的生命气息。在这场似乎被上天玩弄的茫茫大雪中,我也渐渐的开始沉积,渐渐的沦丧。而这一切的因由,就是为了生儿子。
  在结婚后的七年当中,我每年都会生一个孩子,但每次都是女儿,我把她们叫做大梅,二梅,三梅,四梅,五梅,六梅和七梅。起初他的态度还是比较好的,为了能生一个儿子,他也几乎操碎了心。不是去寺庙拜佛,就是找一些偏方,捉许多黑黝黝的蚂蚁在大锅里烘,然后碾碎让我服用,甚至于捉一些癞蛤蟆晒干碾碎以后让我吃。那段日子,只要我看到路上的蚂蚁或者地边的癞蛤蟆,我就情不自禁的疯狂作呕。尽管操了那么多的心,一切还是无济于事。当生下第六个女儿的时候,他那原本还有一丝希望的神情便彻底的冰冷下来。他一气之下,便揪住刚生下来的女儿,欲要往外出。我知道他要发疯了,我不顾浑身的疼痛,跳下床堵在他的前面,使劲的抓着他,歇斯底里的哭着,就像是过年要被杀的母猪一样。我的哭声惊动了隔壁父母,他们肯连忙跑过来,从三福手中把孩子抢了过来。我连爬带滚的过去把孩子抱进自己的怀中。不管我生了几个,她们全都是我的命,不关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的孩子,谁都不许伤害的。
  生完六梅之后,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每天晚上都会独自汹酒,白天就一直蒙头大睡,地里的庄稼,圈里的猪也不关,连身边的人也不关不顾,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到处游荡着。
在那段及其消沉的日子里,他曾拿着一把给猪剁菜用的菜刀,跑进父母的房子里,强行要求分家。他担心我父母不同意,不知道是从哪把二梅抓了,把菜刀架在丫头的脖子上。父母好话说尽他也无动于衷,甚至在丫头的脖子上按出一道鲜红的血印。丫头被吓得面色苍白。我有几次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想把他手中的刀夺下来,结果还是没什么效果,反而使他更加的狂暴了,我的手背被划出深深地两道口子,鲜血汩汩的流个不停。父母最终没有办法,还是依了他的要求,三天后在大门上的两间柴房里住了进去。
  他的人也在极度的放纵之中慢慢开始变得异常的凶残了,暴力了。他经常对我实施暴力,用铁锨把子往我头上抡,睡觉时用吸完后带火的烟头在我肚子上不停地烫。孩子们也被他打害怕了,躲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中不敢回来。我没地方躲藏,所以经常被虐待,有时候头发里和衣服里都是变得紫黑的血痂。我的头和腰也害下了毛病,总是在下雨打雷的时候一阵阵的疼痛,眩晕。我在登科那里捉了两幅药,但是依然没什么效果。
  就在六梅三个月零两天的那个傍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收拾好了瓦刀和泥壁以及几件衣服。第二天早上,东方还没有破晓,鱼肚才刚刚泛白。我便听见隔壁的房子门被打开的声音,我抱着几个女儿在炕上静静的听着,细细碎碎的一段时间后,院子里的大门被打开,之后我听见脚步声渐渐的模糊了。我知道他要出走了,可能永远的不回来了。虽然,他狂暴时我非常憎恨他,但当他离开的时候,我亦有点不舍。当时我的痛苦肆无忌惮的蔓延着,我只有静静的抱着我的女儿们卷缩在炕角落里。
  他走了之后,我原本以为我要和我的这六个女儿相依为命,但是,那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总是在我的身上发生。我的肚子又开始变得鼓鼓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我和他后来没和他做那种事情啊!可这是为什么呢?我仔细的想着生完六梅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似乎那天我从地里干活回来,便喝了他给我的倒的一杯茶,之后就昏昏迷迷的睡着了。在睡梦当中我依稀感觉到有个人在我的身上不停的爬上趴下,偶尔不停的颤抖,但这个人又好像不是三福,我使劲的挣扎着,想要摆脱,但是似乎又有一双手死死的抓着我,把我牢牢的束缚着。那股发臭的粗重呼吸声在我的耳边喘息着。我越想越乱,便蹲在地上开始轻轻啜泣。
  作为一个女人,我真的受够了。在漫长的夏日,我拖着一个大肚子,每天都下地干活。经常累得连腰都抬不起来。晚上,我摸着自己鼓鼓的肚子,那蜡黄蜡黄的肉,只要轻轻的触碰一下,便会出现一个坑。泪水不停地便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我生第七胎的时候,正是在收割麦子碾场的时候。那天,我正在帮月香们家打麦子,当我打完一个摞摞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有点不对劲了,一股湿热的液体从胯间流出,肚子也开始剧烈的疼痛。我望着那开始不断蠕动的肚子,心里的像是有一只鼓在不停的敲打着,咚咚,咚咚的。看着这个即将从我肚子里诞生的孩子,觉得与前面的几个孩子感觉是一个样的,都是自己的身上的肉变成人形,带着某种浓的化不开的情感,从我体内一块块掉下来,但又带着一种莫名的期望在里面,这种期望要比前者更加的强烈。但是,想到前面生的六个丫头,想到三福离家出走,想到那晚邪恶的一幕。我的心又开始莫名的纠住了,心里的鼓响的更加的响亮和快速了。
  一直到下午三点,听到娃娃的哭声,以及好多人的惊讶,尖叫时,我才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醒了过来。我发现人们的目光正直溜溜的望着我,眼神中充满着好奇,惊叹,怜悯与不可思议。我顺着娃娃的哭声望了过去,只见床边上躺着一个浑身裸露,没有任何毛发的婴儿,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但是我强忍着痛苦继续撑起头看着,当没有发现自己做梦都想看到,那种只有男孩所特有的东西时,我软了下了,头里一黑便昏了过去。
  这个打击对于我来说正的太大了,超出我所能承受的限度的很多很多。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没有出现,出现的却还是一个没有任何毛发的怪物丫头。我整整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之久。起初,饭食啊什么的,都会有父母给她送过来。但后来,父母也渐渐开始受不了那个没毛发,没有一丝毛发的怪胎,于是带着六个丫头走了,没有再踏进我的院子一步。
我继续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三天中,我滴水未进,饭也一口没进。我身上已经是皮包骨头了,夜色中两只乳房像泄了气的白皮球,紧贴在胸膛上。小女儿得不到奶水,不停的撕咬着我的乳头。我知道我不能再睡了,我要去寻找食物,我要给我的女儿寻找食物。
  我慢慢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出了院门,用双手使劲的狠狠地拍打着父母的屋门,但是敲了很久,还是死一般的沉寂。我坐在夜色中,黑夜笼罩着我的眼眶,我望着星星的眼睛,就像我梦中的眼睛一样,明晃晃的。我还是重新爬了起来,月色中我缓缓的又走向了远方。
  那一夜,我不清楚自己敲了多少家的大门,好像是全部,又好像是一个都没有。我只觉得自己走了很长的路,很长的路——那条星星很明亮的路。
  我就叫喜莲,我就是一个健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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