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是很会过日子的人,俭而近乎吝,并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趣味横生的话柄。
齐白石自己打造了一个大柜子,吃的用的全都锁在里面,钥匙随身带着。黄永玉在自述《比我老的老头》里,谈到自己经李可染引荐、第一次拜见齐白石的情景:
老人见到生客,照例亲自开了柜门的锁,取出两碟待客的点心,一碟月饼,一碟带壳的花生。路上,可染已关照过我,老人将有两碟这样的东西搬出来。月饼剩下四分之三,花生是浅浅的一碟,“都是坏了的,吃不得!”寒暄就座之后我远远注视这久已闻名的点心,发现剖开的月饼内有细微的小东西在活动,剥开的花生也隐约见到闪动着的蛛网。
黄永玉很厚道,认为:“这是老人的规矩,礼数上的过程,倒并不希望冒失的客人真正动起手来。”不过,很多人未必像黄永玉这样了解老人的心思,他们初来乍到,或许觉得却之不恭,只好勉为其难尝一尝。张大千就说过包括自己在内不少人在齐家吃到过“发霉的点心”,徐悲鸿夫人廖静文也咀嚼过一块,感叹其历史之悠久!只有新凤霞宅心仁厚,一边吃还一边想:“显然这些吃的东西他是轻易不给人吃的。”
白石老人的嫡孙齐可来也回忆当年一大家子人同住一个大院的时候,老人偶尔高兴起来会把正在玩耍的孙辈叫过去,打开那个宝贝大柜子,从里面取出发霉的糕点给孩子们吃,为了不让祖父难过,懂事的孙子不得不勉强下咽,白石的儿孙们大概是最理解什么叫“受宠若惊”的。
如果你看了上面的故事,就武断地认为齐白石是一个抠门绝顶的人,那么下面的事实却又告诉我们一个截然相反的齐白石。
20世纪50年代初,黄苗子第一次跟着李可染去见齐白石,临分别时,白石老人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二元人民币,一人一元。黄苗子正要推辞,李可染悄悄地对他说:“这是老师的规矩,如果不要,他会生气的。”当年的一元人民币可不比当今,上世纪50年代国内一克黄金的收购价也不过三四元钱。
齐白石偶尔也会到学生的家中去走走。据他的关门弟子许麟庐回忆,有一次老师到他家了,那天正好他的妻子生下了儿子小九,老人知道了很开心,马上拿出十块钱给刚出生的小孩子当见面礼,另外还拿出五块钱给保姆,许麟庐感叹:“那时候十块可不得了啊。”
对于自己的朋友和学生,齐白石从来不遮掩自己的“看家本领”。张大千的老师曾熙平时写字都躲到楼上去,非得意门生不准随侍旁观,因此即使是他的学生也没有几个能够得其真传。而白石老人作画却从不避人,对于求学的后生更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如果说画技是齐白石最值钱的东西,那么他对于这最值钱的东西恰恰是最慷慨的。
最值得我们景仰的是,白石老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从来不因为钱财而出卖自己的人格。
在那样一个年代,艺术家往往是权贵眼里的玩物。但是齐白石却摆出一副“布衣傲王侯”的姿态,你有权有钱,但是如果不合老子之意,出价再高老子也不伺候了!这不由得让我们对齐白石刮目相看。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敌伪的大小头子时不时来拉拢老人,送东西、请吃饭、拉交情,甚至要求老人跟他们一起照相,或是参加盛典,这些都遭到了齐白石的严词拒绝。为了不跟他们纠缠不清,也懒得跟他们多说废话,齐白石在家门口贴了一张纸条,上写十二个大字:“白石老人心病复发,停止见客。”迫于生计,齐白石还要继续卖画,但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他又在大门口贴出了这样一张告白:画不卖与官家,窃恐不祥。
黄苗子说:“在当时的北平,这张告白传遍了全城,大家把老人这份告白和程砚秋息影在西郊留须种田,坚决不给敌伪演戏的事,同样传为艺林的千秋佳话。”(摘自《最艺术,最民国》潘剑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