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看汉学家解诗,会让人产生莫可名状的喜感。莫砺锋先生曾撰专文,指出美国宇文所安关于唐诗研究中存在令人难以接受的“读法”,包括对字句的误读、对诗意的曲解等。如卢照邻《早度分水岭》“徒费周王粟,空弹汉吏冠”,宇文氏把“新沐者必弹冠”即入仕做官,理解成了“去官”之意,意思全反了;又如杜甫《江汉》“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把一个熟典“老马识途”的主角,当成了“年老的官员”;再如杜甫《戏为六绝句》“今人嗤点流传赋,不觉前贤畏后生”,将嗤点庚信流传赋的浅薄“今人”,曲解为后生可能会超过古人(《唐宋诗歌论集》)。
无独有偶,近几年因着犀利批评当代文学而产生了较大影响的顾彬,原系研究中国古典诗歌起家,其煌煌著作《中国诗歌史》2013年已翻译成中文出版,内中亦不乏与宇文氏相近的“读法”。试举几例。白居易《长恨歌》“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顾彬释“倾国”为“使国家的存在成了问题”。其实,“倾国”并不是一个生僻词,在汉语中它与倾城相连来形容绝色女子,作为一个典故,也非僻典,《汉书》描述李夫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为人所熟知;同诗“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释“马前死”为杨玉环“并非死于马蹄下”,马蹄与军前,其意义差距岂可以道里计。再如李煜《虞美人》“小楼昨夜又东风”,释“东风”是“从南京刮来的风”。大概著者以为此时李煜身在开封,风便从南京吹来,依了如此想象路径,又焉知风不是从扬州、苏州、合肥等地吹来呢?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这是一组名篇,其中三十一首“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系各种选本中选得较多的诗篇,顾彬释最后一句意思,“年龄最小的则被安排去学农活”,未免有点煞风景,不仅童趣全无,诗中的老农反而涉嫌雇用童工。李清照《醉花阴》“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也是一个千古名句,“消魂”一词却被解为:“这个双音词所指不仅仅是内心沮丧,其实它所代表的是在死亡那一瞬间出现的灵魂与肉体的分离。
来源:文学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