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在一棵老树上,视线越过宫墙,望向天上白云之上。我已经有许久没看见这样的天空了,好像还是母妃在的时候吧!都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两年了,母妃薨逝的悲伤也淡了很多。
薄锦。我轻念着你的名字,像浓雾云烟,始终不散。在这万千的宫阙里,你始终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西湄说:“薄大人真美,听说她今天穿着火红的罗纹广云裙和太子在百花园里赏花呢。”
西湄是你那天了走之后,由襄贵妃遣来的宫女,说是照顾我,其实是监视我。
是啊,养着一个有杀母之仇的人在身边,不防着才怪。
她每天都是一张笑脸,看起来纯真无忧。每天嘻嘻哈哈,总算把这冷寂的院子弄得有点人气了。
每天听她说着你的状况,就这样缓缓度日。
她说:“薄大人的七星流莹簪真好看,好像是三殿下送的,薄大人好像很喜欢呢。”
“殿下!奴婢今天看见薄大人和五殿下在一起了!”
“太子今天和三殿下打起来了!皇上还责罚了太子呢。”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天上,心却在细细的听着。
薄锦,你在干什么呢?我的皇兄们都是很想要得到你的吧,那么,你会选谁呢?
现在已是十月,天已带着丝丝凉意,不经意间就能沁进心扉。尽管如此,天还是湛蓝色的,有大朵大朵的白色游云。柳条依旧翠绿,红色的芫芜花也还开的鲜艳。
这看上去一切都还是好的。
可是,天的另一边云已经开始黑了,撒了墨汁的宣纸被水打湿的样子,从那边一点一点的晕然开来,毫不停歇。风也开始吹了,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飘起,坠落,飘起,坠落。
好像,要变天了。
西湄一边皱着眉望天一边对我说:“殿下,快进屋吧,大雨要来了。”
我笑说:“不碍事,等会我自会进去,你别管我。”
薄锦,要变天了,你是选择淋,还是选择躲?
或许,我不是生在皇家,那么今日也该是晴空万里的。
我绝不会,不会登上那个位置。
这样,你是否会放弃?
这天并没有下雨,只是天色边得暗沉,墨色的云在天上翻滚,大风依旧,只是有了被吹残一起的花瓣,显得格外萧瑟。 该是退出的时候了。
傍晚十分,我前往父皇的宣政殿。那个男人正坐在书案前批改奏折,眉头微微皱起,有些疲色。
我行了跪礼之后站在殿中央打量着这个空旷冰冷的大殿,金色的墙上刻着一条墨龙腾云而起,就着从烟炉里缭缭升起的檀香,就如真的一般。
他停下手中的笔看着我道:“你来有什么事么?”
我跪伏在地上说:“请父皇恩准儿臣前往落蹄城守护边疆。”
他突然将案上的东西全扫在地上,指着我道:“大胆,你敢离开朕就斩了你!”
我低着头心里一片平静,我听见自己说:“恕儿臣不孝,母妃已故,儿臣在宫里也是被厌弃的,况且儿臣不喜政事,所以,请父皇恩准。”
他没有说话,我只听见了他粗重的喘息声。
“请父皇念在儿臣还是您孩子的份上,恩准儿臣!”我再一次说道。
他似乎怔住了,半饷后才说道:“朕,准了。”
我磕头致谢,忽然抬头看着他说:“父皇,儿臣离开后,还请父皇多加小心龙体。”
“儿臣三日后出发,永不回京!”
我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向他告别,他挥挥手,转过了身去。
我不知道皇城还要多久就会混乱起来,我只知道,我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一分神,就踱步到了月星宫。月星宫,是祖先赏赐给历代星算师的地方,现在正是你的住所。
月星宫的外面种满了芫芜花,鲜艳的红色和着晶莹剔透的宫殿非常瑰丽闪烁。
外面没有奴才守着,我便独自进去了。
殿里空旷冷清的很,屋顶是浓墨一般的黑,上面镶嵌着很多的夜明珠,看起来就像是身处在星夜里,如梦似幻。
“覆尘殿下。”一个清冷的身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没有转身,我知道是你。
我看着那似星空的屋顶,说:“我要走了。”
“我知道。”
“ 要和我一起吗?我可以帮你。”我转过身凝视着你。
你眉间的花纹在这银白的光下越发的火红,让你看起来楚楚动人,也更加璀璨夺目。
你是个尤物,天生的。
你轻笑着摇头说:“殿下,薄锦是星算师。整个墨夜的星算师。”
“那你爱我吗?”我将你揽至身前,轻轻的抱着你。
“爱,可薄锦有自己的使命。” “我,是一定要完成的。”你抬头盯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抚过你的眉眼,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正在笑的自己。
“那么,我等着。若我赢了,你来边城,我们纵马豪歌。若你赢了,则用整个天下为你做一袭红衣。如何?”我用了这样一个拙劣的赌约,表示我的心意。
“好。”预料之外的,你璀然一笑,踮脚蜻蜓点水般吻了我的唇。
“还有三日。那现在就为我跳一场吧。”
“好。除了那件事之外,你说的我都答应。”你笑得像个孩子,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如此开怀,不带任何目的,不带任何愁绪,那样的欢喜,让我不由自主的沉溺。
薄锦,这样的你,让我如何舍得离开,如何不爱你。
三天,时光如飞梭一样一闪而过。
那天你在如黑夜一般的大殿上舞了一曲又一曲,细碎的星芒汇聚分离,你比星光更璀灿夺目,红衣若霞,一回眸一翩跹,侵蚀了我的世界里所有的光亮。
在漫漫红尘,大千世界中,你是我生命里,所剩的唯一的光亮,温暖了我死寂一般的心。
在走之前,父皇召见我,他语气凶狠,与平日里那个和蔼仁慈的帝王简直判若两人,或许他的骨子里就深藏着暴戾也说不定。
他说:“覆尘!孽子!走了,就别回来!!!”他将黑色的砚台砸向我,鲜血从额头蜿蜒流下,可笑的是我并不觉得有多痛,反而感到悲哀。
那个冷酷无情的父亲直至我离开,都不肯正眼看我。薄锦,在这个皇宫里,除了你,我已无一丝留念,而你,也是我最后的牵挂。
我走时你并未来送我,他们说你在众星塔上算星,为墨夜祈福。
只有我知道,你是在祝我一路平安。
我上马车前最后望了望这片翻滚着的灰暗的天,望了望那威严奢靡的皇宫,告别了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薄锦,我走了,我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