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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死或生

(一)

  中央核心区二十层,三联医院。走廊里虽然正是二十摄氏度的适宜温度,气氛却一如户外,冷冷清清。没有多少人的过道,显得空洞无比,异常沉寂。只有不时从洗手间中传出的滴答水生,仍然在向世界昭示着,这里仍有些微生生机。
  已是夜半,医院之中此时留下的,除了洛安介绍的那名年逾七十的心理医生外,便只有克劳迪娅一人了。此时,克劳迪娅正坐在病房外的等待长椅上打着瞌睡。护送谢城、葛青升二人到此之后的陪护,对于连续奔波了数日的她来说,实属为数不多的休息良机。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那人曾经说过。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是为厄尔尼诺的警钟。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对于此时的她来说,这句箴言,是世间最好的安慰剂。公会、组长、副长、背叛、阴谋、利己、利他……渡边、洛安、埃尔文、西德尼,,,,,,议会、议员、议长、渗透……成千上万的事情涌上心头,如同一团阴沉烟霭,挥之不去。若是在彼时,她或许会伸出手去挥上一挥,以求片刻的安宁。然而此时,渡边已逝,洛安又在与埃尔文进行着你死我活的生死角逐,曾经一派安宁的公会已经如一团着了火的蜂窝,在狂风中摇摇欲坠。此时的她,已经太累,累到再也不想去伸手驱散烟尘了。
  于是,谢城与葛清升被送入病房后,她浑身一软。
  片刻的安宁。
  睡衣侵袭,她沉眠过去。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此外不堪行,此外不堪行。
  路稳的梦乡永远难以长久。忽然间,有若暴风骤雨前转瞬即逝的安宁一般,克劳迪娅的梦境,连同走廊里空虚寂冷的氛围,被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与将夜半的走廊照得如同白日一般的满目光华,彻彻底底地聒碎。
  “轰隆——”乏闷却又狂暴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本能的反应使得克劳迪娅一个激灵,猛然从长椅上跃下,三步并成两步,冲进谢城与葛清升所在的病房。
  她本以为是病房中发生了爆炸。
  她猜错了,这让她喘了口气。
  随后,她看到的东西,带来了更加强烈的窒息感。
  窗户被震得粉碎,狂乱的风席卷着寒潮翻江倒海一般灌入病房之中。一团耀眼的蘑菇云自厄尔尼诺东北冉冉升起,在一片混杂着金色、黑色、玫瑰红、磷青、铅灰的烟尘烈火下,大片大片的居民区一瞬间,便被彻彻底底地夷为平地。
  “上帝啊……”克劳迪娅在一阵眩晕中,看到了厄尔尼诺镇有史以来最可怖的景致。
  大地之上,燃起了一阵极光。
  “很漂亮,不是么……咳咳咳咳——”克劳迪娅木然地转过头来,只见谢城正半眯缝着眼,裹着厚厚的被子,与她一样观摩着厄尔尼诺东北一隅的毁灭。“我早就说过,会有这一天。只可惜直到我离开这里,奔赴新联邦,也没有人理会我的呼声。”他摇了摇头,凝视着光火的眼神,仿佛是在欣赏一件大师的杰作。
  “你……知道这一切将要发生?”克劳迪娅又感到一阵眩晕。极光已经熄灭,爆心传来的,仅仅是一阵凄寒凛冽的强风。或许是同样窒息于撼天动地的爆炸,值班的护士仍然没有到来。她只好独自一人将谢城与卢启超转移到病房之外。
  “是的,我知道。冰晶立方是一把双刃剑,或许是人类有史以来制造出的最成功,也是最具有毁灭力的双刃剑。你刚刚看到的,就是这双刃剑的阴暗面。”谢城眯缝的眼彻底闭上,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仿佛刚刚那副令人心寒的场面不过是一杯甘苦的咖啡而已“……你叫……克劳迪娅……是吧?有劳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送我到这里来,只可惜,恐怕你这番折腾是要白费了……”
  “白费?”克劳迪娅刚刚要问其究竟,又一次猛烈的震颤滚滚传来。这一次,是在西北。很快,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颤动也接踵而至,闪光,也从稀疏的频闪,变成了长而不断的白夜之光。克劳迪娅不敢去看,她知道,无论是洛安还是埃尔文取得胜利,都已经无所谓了。在这样的爆炸之下,一切都会荡然无存,一切都会化为劫灰。
  她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埃尔文一手酝酿的。
  腰间的对讲机传来呼唤,她将其举起,手僵硬得几乎无法握紧“洛,怎样了?”
  “埃尔文已经身亡。但是他留下了两千多枚氢弹级的‘炸药’,分七批爆破。刚刚第一次已经来了,你那里怎样,人员都还好吧?”洛安的语气异常平淡,平淡得有若死灰。
  “啪——”对讲机掉落在地。
  “刺啦——”走廊的灯熄灭,一片漆黑。
  黑色,是罪恶的颜色。
  罪人是埃尔文,是佣兵,是他们。
  却也是他。
  却也是他。
  却也是她。
  克劳迪娅感到一双无形的大手,正猛烈地挤压着自己,无法呼吸,无法迈步,无法移动。巨大的压力之下,她感到自己的生命,正一点一点地被推向前方。前方是悬崖,前方是万丈深渊。深渊之下,又是一片漆黑。漆黑,死亡的颜色,丑陋的颜色,罪恶的颜色。
  那里,不是她想要抵达的。
  心中莫名地一阵悸动,一团微弱的火星跳动起来。
  “能不能阻止这一切?”她转过身来,面向谢城。
  “如果单是一颗的话,嗯,有办法解决……”谢城声音虚弱,刚刚的片刻清醒仅仅是因为被爆炸声震醒而已。他摇了摇头,身子靠着墙渐渐滑倒下去:“但是按照刚刚的爆破规模来看,怕是数量不少吧?那样就没有办法了。”
  “单颗用什么方法。”见谢城又要晕倒,唯一的救命稻草又要被拦腰斩断,克劳迪娅平常那沉着冷静的作风终于被彻底打破“告诉我——”她上前一步,用力地摇起谢城来。
  “……高压……低温……硼……催化剂………可以……”克劳迪娅的努力仍然没能让谢城转醒,最后竭尽全力道出那唯一一缕曙光后,他便再次彻底晕了过去。
  “天啊——你们有没有事——”鲍德温女士,洛安口中的心理医生,带着两名值班护士一同出现在了走廊一端。从地下返回的路上,亲眼见证了那一阵绚烂多姿的死亡极光表演后的她,毫不犹豫,夺路而上。希波克拉底的宣言战胜了独自逃命的欲望,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到这里来。
  “病房破裂,所以我把他们转移了出来。”克劳迪娅站起身,走到医生面前。她不再迷惑,最后抓住了这一根稻草,只要找到洛安和卢启超,凭借他们二人的科技经验,应该很容易就想到办法吧……无论如何,她这样暗示自己。
  “是么,那麻烦你了。”似乎对克劳迪娅的冷静感到有些诧异,鲍德温医生愣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职业固有的稳重:“小马,我去安置病患。小陈,你带克劳迪娅小姐去休息区包扎。”她转向身后的两名护士。
  “不,我还有事情。”克劳迪娅拦住了她。
  鲍德温医生再次露出一丝诧异:“你的脸上流血了,需要立刻检查,否则会感染的。”
  “我没有时间。”这时克劳迪娅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脸凉飕飕的。她拿出手帕,胡乱擦了擦。对于自己将要执行的事情,这种东西已经无关紧要了。
  “恕我冒昧,不过什么事情这么要紧。”或许这是医生的通病,对于克劳迪娅执拗地拒绝治疗的行为,鲍德温医生有些恼火。她凝视着克劳迪娅,眼神深邃而严肃,用低哑的声音,一字一顿问:“请务必告诉我。”
  “拯救……”似乎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词语来描述,克劳迪娅避开鲍德温医生的目光,径直大步走向楼梯。
  “拯救厄尔尼诺。”消失在楼梯口之前,她如是说。

(二)

  “低温、高压、硼作催化剂……”听到克劳迪娅的描述,又会想起先前在冰穴之中,洛安第一个联想到的,便是海水“海水可行性是多少?”他问卢启超。
  “催化剂倒是没有问题,低温也是很好解决的,但是高压的话……”仿佛之前的沮丧,以及与洛安等人一同见证第一次环形爆破时的惊愕都从未存在过一样,卢启超又恢复了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目前我们并不知道埃尔文究竟把这两千零五十五枚立方都放置在何处,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想造成高压的效果,除非在厄尔尼诺造成一场巨型海啸,否则别无他法。”
  “海啸……那还不如被轰上天……”听到卢启超给出的令人咂舌的方案,洛安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了,你老爹呢”忽然,他想起来,先前卢震似乎去做些什么事情,匆匆忙忙便离开了。
  “正是去寻找立方埋藏的位置。”卢启超无奈地笑笑“老爹总是搞这种危险的事情,还不让我跟去。真是的,没办法体验像先前和你一起那次的刺激和快感,总感觉有些遗憾啊……”
  没有儿子不会担心自己的父亲,从卢启超的表情中,洛安看出了一丝苦涩,然而自己却也不方便直说,于是他岔开了话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冰晶活化之后会发光的吧?而且两千多枚,还是在夜里,如果是在地面上,应该会很容就被发现。”
  “所以说冰晶在地下。”每次谈到这种话题上来,卢启超的表情就会变回原本科学院一贯的模样“于是我们会有四种可能性。第一种是埃尔文将冰晶安置在了长城观测站的地下传送中枢里。然而这种情况基本可以被否定,因为到目前为止除了你们拥有的观测站以外,其他观测站没有发出任何地下存有异常冰晶的报告。”
  “而我们这里也没有这种东西。”洛安接上。
  “没错,这样就只剩下三种情况了。下一种情况是直接去利用平民家中使用的立方,但是这种方案显然是天方夜谭,更何况科学院对所有使用立方体冰晶的器具都有严格的监控,第一波爆炸时这些检测器没有提示任何异常。所以这种也不可能了。”
  “那其他两种是什么?”克劳迪娅皱起眉头,刚刚结痂的伤口因这一皱又破裂开来,她抓起一把雪按在伤口上“时间紧迫,卢先生,请直接说最有可能的。”
  “最有可能的就是防空洞。”似乎是为自己此时宣称的事情感到有些骄傲,卢启超微微一笑“众所周知,罗兰之夜的时候,举世动荡不安,当时为了防止与其他保留地发生火力冲突,议会在地下建设了庞大的防空洞网络,恰好遍及整个厄尔尼诺。”
  “鸡肋的铺设。”反唇相讥,克劳迪娅感到微微不耐烦,这是执行者的通病。
  “但是此时却很可能已经不再鸡肋。”卢启超耸耸肩“总之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了,我们只需要向其中压入足够达到临界条件的海水就可以了。这个完全可以通过修改海水淡化系统的总线阀门走向来实现。”
  “但是如果冰晶是被封印在了下方的冰层里了呢?”克劳迪娅提出了反对意见:“这样我们岂不是束手无策?”
  “这就是我说的第四种可能。但是请注意,克劳迪娅小姐,如果是这样,那么解除冰晶所需要的条件,从它们被埋下的时刻起,就已经满足了两条——低温、催化剂。埃尔文就算再愚蠢,也不会选择冒这样的险的。”
  “没错,他不是那种会冒险的人。”洛安不失时宜地补充了一句。
  “所以我们现在就只能静候。”克劳迪娅心里咯噔一声。
  “不是等待,是祈祷。祈祷这最有可能的可能不是可能,而是必然吧。”说到这里,卢启超慵懒地斜倚着“魔毯”那圆滑的外表面,掏出一块巧克力掷入口中。
“当然,还要为你的老爹祈祷……”洛安露出些许同情的神色“希望他能早日归来。”
  “切——”卢启超故作镇定地露出不屑“那老家伙,就让他跟着那堆冰晶作厄尔尼诺的陪葬品吧——”
  “天天诅咒你老子,真是让人心酸啊……”忽然,身后传来了卢震的大嗓门。众人惊喜交加地猛然站起,回过头去,只见老人正端端正正地叉腿站在雪地里,脸上洋溢着欣喜而欢愉的神色,那是胜利者才会拥有的灿烂的曙光之彩。
  “怎么样?”洛安虽然如此问,但是他已经将结果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找到了?”
  “嗯,找到了——”不知是空气寒冷还是心情激动,卢震的脸变得通红“议长提供了一份厄尔尼诺的排水系统地图,我照着地图下去转了一圈,他奶奶的,一下去简直是跟在钻石矿里面打手电一样,磷光闪闪的让人都睁不开眼。对,没有错,全都在那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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